这天正好是B城这个冬天里下起第一场鹅毛大雪的日子,风很大,接到凌子岳之后,他们俩低着头在漫天的飞雪里顶着风艰难地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好让自己暖和一点。
凌子岳说:“子川真不愧是医科大本硕连读的高材生,就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也没在电话里咳嗽,他都能听出我嗓子不对劲来。”
薛聆诺嗤的一笑,揭穿道:“他哪有那么厉害!是我告诉他的啦。”
她把自己出马让莫子川去把他这个不肯看医生的家伙搞定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忍不住得意洋洋地补充了一句:“怎么样?现在知道我有多重要了吧?”
这话说完,她才意识到其中有刺,以为凌子岳必定会中圈套,没想到他一点也没迷糊,迅速答道:“你一直都很重要啊,你是最重要的,又不是现在才发现。”
听到这句话,薛聆诺便想要抬头对他笑,然而他的大手正扶在她的帽子上,把她的脑袋低低压着垂向脚面,好让她的脸避开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
她抬不起头,只好继续被他揽着向一个不知什么方向、然而一定是安全的所在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凌子岳说医院检查的结果过两天出来,薛聆诺就掐准了时间,两天后问他,他说结果已经出来了,只是一点轻度的支气管炎而已,不碍事。
薛聆诺笑起来,故意少说了一个字:“啊?气管炎啊?”
凌子岳便也嗤的笑了一声:“对呀!你说我这病生得多准确!”
那之后再回家,薛聆诺就注意到凌子岳在吃和先前不一样的药了。对症下药就是管用,他的咳嗽渐渐没了,只是人瘦了些,苍白了些。
本来薛聆诺天天都见他,应该是看不出来这么细微的变化的,但春天来了之后,他们一起外出游玩,拍了不少照片,薛聆诺把照片洗出来放到相册里去的时候,翻到一年以前的旧照片了,这么一对比,就觉得凌子岳好像看起来身体没有去年那么好了似的。
他们俩的春游未必是去多远的地方,可能只是某个公园,B城中某个有树有水的地方,凌子岳的母校B城师大,或者A大的湖区。那天他们拍了许多照片,晚上导到电脑里打开来一张一张欣赏。
就是这个晚上,薛聆诺发现凌子岳比起一年以前、甚至就是不太远的前段时间来,好像憔悴了一些,似乎头发也少了一点。
她立即又想起他头上本就已经有了的白发,心里酸酸的,不禁抱住正靠在身旁和她一起看照片的他,柔声问:“子岳,你最近好像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工作太忙了累的?”
凌子岳似乎愣了一下,才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可能是有点儿。唉呀,老了呀,岁月不饶人呐!”
他故意学出来的老态龙钟的语气逗得薛聆诺发笑,但她马上又严肃起来:“真的,子岳,如果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算仅仅是太累了,你要跟我说啊,哪怕就是让我多承担一些家务也好——这样吧,我搬回来住,每天多照顾你;早上我先起床做早点;你以后不用去学校接我了,我自己回来;还有……”
她接下来的话被凌子岳的两根手指头封在了嘴唇间。
他低头抵住她的额,用自己的腮在她颊上亲昵地蹭了蹭:“没关系,真的。小聆,你还小,我希望你只知道你这个年龄应该知道的事情,把这应当无忧无虑的几年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过去,至于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好,你快快乐乐的就是给我最好的分担,好不好?”
薛聆诺不接受他的这个说法,可她同时又觉得没法说服他。
其实他这样对她,她应该只要感动就好,可这一回除了感动之外,她还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她忽然想起秦芳来了,那位已经让她有些淡忘了的漂亮的英语老师。
那段日子,秦芳和凌子岳之间莫须有的恋爱被全校同学传得沸沸扬扬言之凿凿的时候,大家都秉持着同一种观点,连薛聆诺自己也同意的观点。
不管薛聆诺在其他方面强过秦芳多少,有一点她是无法与之相比的,就是年龄。
此时她就在想:如果子岳的女朋友换成秦芳,会不会一切就不是这样?会不会他现在就还是青春勃发精力充沛,完全不会这么早就出现这些身心俱疲的症状?
秦芳和凌子岳年龄相当,她甚至还比他高一级,有足够的工作经验、社会阅历以及成熟的心态,去和他一起应付许多薛聆诺所无法应付——至少凌子岳认为她无法应付的事情。
如果换成秦芳,凌子岳一定可以轻轻松松无所顾忌地把自己身上的担子分一部分给女朋友吧,甚至他也许都不会有这些担子。他会一直留在一切都上了轨道一帆风顺的逸仙中学,作为一名老师,压力没有现在的工作这么大,也不需要一个人如此辛苦地打拼,为了早点买到房子车子,给未来的小妻子一个尽量优渥的环境。
想到成熟的秦芳,薛聆诺觉得很自卑,同时还有点不服气。
这天晚上她一直想啊想,终于在关灯睡觉的时候,有了一点拨云见日的感觉。
所以,和凌子岳接过晚安吻之后,薛聆诺没有放开搂着他脖子的胳膊,而是更紧地往他怀里靠了靠,贴在他耳边说:“子岳,我想要你知道,如果只是贪图无忧无虑成天只要傻乐就好的爱情,我当初就不会那么坚持地爱你了。我只要找一个同龄的男生,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度过大学这几年就好。
可我选择的是你啊,也就是说,我选择了和你一起的生活,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就应该让我看到,应该让我和你一起过。子岳,我们是切切实实在恋爱,不是在演戏给谁看,你真的不需要一个人那么累的。”
凌子岳搂着她,听她说完这些话,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她觉得他应该是在笑着的,然后,他只说了简简单单两个字:“睡吧。”
就是这样,睡吧。
没有别的,没有薛聆诺希望中的开诚布公,甚至没有对她这份心意表示感动和接受的意思。
其实在薛聆诺原先的设想里,还应该会有更多的事情在她这段告白之后陆续发生。
按照历来的经验和逻辑,他们应该会好好谈上一场,其间当然要穿插许多情话与亲热,然后到最后,就会变成……
说起来,凌子岳这段时间,连那方面的要求都少了呢。
已经有一阵子了,薛聆诺始终不允许自己往这个方向上想,每次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她就会命令自己立即刹车。
她是女孩子啊,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可是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容回避——当然,也只是在她的心里秘密进行而已。
但她不太清楚,这究竟是因为凌子岳体力不支,还是因为他被他所不肯告诉她的那些烦心事累得没了心情?
薛聆诺反复告诉自己,她并不是因为欲求不满才会注意到凌子岳的这个微妙的变化,可是……
在人还年轻的时候,这件事情在爱情中还是挺重要的。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是也许每个人都没法不把它当成衡量爱情深度与强度的一大标准。
男人很频繁地有这方面要求的时候,也许未必意味着他就有多么爱你,可是如果他曾经很频繁地有这个要求、后来却变少了,就无法不让女人敏感,开始质疑自己的魅力和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开始流失掉安全感。
其实,认真说起来,他都还没有真正得到她,难道就已经开始腻了吗?
这件事情让薛聆诺非常苦恼,一方面她没有足够的经验来自己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另一方面她又没有足够的脸皮来把它提出来跟任何人讨论。
所以,她只能伏在凌子岳胸前,又轻声说了一句:“子岳,你老是顾及我这个,担心我那个。其实你可以不必对我这么好的,因为就算不到这个程度,你对我也已经足够好了。”
想了想,她又加了句玩笑:“如果换成别的女人,男朋友或者老公对自己这么好,说不定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啦,好在是咱们俩,我不必有这种担心。”
这句话说完,她明显地感觉到凌子岳一直轻轻爱抚着她面庞的手停了一下。
凌子岳既然没有答应她从此搬回家住的要求,她就仍然还是只周末才回来。其实她可以更主动更坚持一点的吧?可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能够主动提出就已经是她所能拿得出的最大的勇敢了,要她不顾对方的阻止而硬要搬到他那里住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如果跑得快就能逃开背叛
接下来的日子显得有一点沉寂和平淡。凌子岳的气色还是没有好起来,也还是很温柔,还是在薛聆诺每每问起因为什么事情觉得累的时候拒不回答。
唯一的一个改变是他开始假装,常常掩饰自己的——不管是疲劳也好,坏心情也罢。他是真的打定主意不让薛聆诺介入自己的烦恼了。
这让薛聆诺很失望。但是不久之后,她又重新振奋,因为五月又要来了。
薛聆诺格外地看重他们在一起两周年的纪念日。无论如何,如果她和凌子岳之间出现了什么芥蒂或者僵局的话,那么这天大概就是最好的打破它的契机了吧。
她决心好好表现一次。这一回,不要出去下馆子,不要凌子岳下厨。她要两个人完全换位,变成她去接他下班,然后自己做出一桌菜来,让他看看自己真的已经长大,很多事情是可以承担的了。
两个完全成熟的人之间的爱情才是更加根深蒂固的,她希望她的爱情能在两周年这天达到这样一个高度。
这天一大早,他们就在电话里约好了晚上一起过,但是薛聆诺要求凌子岳不要来学校接她。
他同意了。
这当然是薛聆诺想要的,可他真的同意了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有一点点失望和委屈。
因为他从来没有同意过,他向来都是要坚持的,他总是一定要来学校接她的。
好在年轻的心是很容易复原和重新快乐起来的。薛聆诺很快就说服自己摒除掉这么点不应有的多心和敏感,好好地让这一天变得完美。
她逃掉了最后两节课,早早的就搭上公交车,去超市买了菜和蜡烛,准备带回家炮制她计划已久的烛光晚餐。
购完物出来是四点钟,看看时间,这会儿到凌子岳的办公楼下大约需要半个多小时,在那里等到五点钟他就该下班了,她一定赶得及让他从大楼里一走出来就看见自己,然后惊喜得从心底里笑出来。
她把买到的东西都装到事先准备好的空书包里,背到背上的时候颇觉得有些吃力。但也不要紧,为了子岳而辛苦这一次,我心甘情愿——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自己偷偷地感动了一下下。
而且,到时候子岳知道我也能为他这么吃苦受累了,就更能知道我长大了懂事了,很多担子能挑得起了。
还没有到下班高峰期,公车上空着一两个座位,所以薛聆诺其实在大多数时间里都不用被重重的书包压着。这倒让她少了许多成就感,不过要她有地方坐也还硬要把书包背着这么傻的事,她倒也做不出来。
她就这么怀着一颗迫不及待的心,强忍着给凌子岳发短信或打电话通知的冲动,坚持要到他楼下去一直站到他下班出来自己发现为止。这么完美的浪漫情节,绝对不能破坏啊!
可是要忍住这种冲动真的很难很难,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在公车上给他发了条短信:“你今天有没有都在办公室里好好待着呀?没有偷懒旷工吧?”
她真正的用意是要搞清楚凌子岳有没有跑外差,万一他外出办事之后不回办公室就直接回家了,她的一番苦心岂不是要落空?
凌子岳的短信很快就来了:“我在办公室呢,怎么了?”
“没怎么,代替你老板来巡视一下,记得告诉你老板要把他这个月工资分一点给我哦!”
薛聆诺抿着嘴笑,然后把手机收了起来。
公车到站的时间比薛聆诺预想的还要早,才四点半。她故意屈服于背上书包的重量,慢吞吞地走到西文译制局楼下,看看手机也才四点四十都不到。
如果是一个成熟有风情的白领丽人,也许就会就近找一家咖啡馆什么的坐一会儿了,就算不是在那里舒舒服服地等到最后,至少也要坐到时间差不多了再出来表演执著守候吧。
可薛聆诺不是,她还只是个天真烂漫纯净如水的大二女生,不好意思学人家小资去装情调,也不愿意舍弃自己要真的为凌子岳执著守候的一片坚决。
她只是在站了五分钟之后,不得已将已经把自己压得肩酸背疼的书包取下来,双手吃力地提着放在身前。
唯一让她感到舒服而自在的是,这是一座节奏紧凑且繁忙而冷漠的都市,过往的车辆行人匆匆忙忙,顶多会因为她的亮丽而在路过的时候多回几下头,不会有人用探究和猎奇的眼光把她看成一只奇怪的动物。
离五点钟还差不到十分钟的时候,薛聆诺动了动已经站得有些发麻的双脚,原本就在脸上凝而不散的一朵浅浅的笑容不知不觉加深了几分,好像是已经看见了幸福渐行渐近的身影。
然后,她就看见她所一直期待的那个身影,竟然真的出现了!
在还没有下班的时候。
而且,不是一个人……
那两个人走出大楼门口,转过来向一边走去,变成侧面对着薛聆诺,薛聆诺这才发现,他是一条胳膊搂在她腰间的。
他们俩一边这样亲亲热热地说着话一边走了几步之后,她忽然停下来,一手去揉眼睛,大概是被沙子迷了。
他也赶紧停下来,转到她的跟前,脑袋俯近,一脸关切地询问着。
然后,他温柔地握住她那只揉眼睛的手,把它拉开,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另一手分开她的眼皮,偏侧着脑袋,圆起嘴唇,一下一下地吹。吹一下,他的嘴唇就会动一动,应该是在问:好了吗?出来了吗?
终于,在她连摇了好几次头之后,变成点了点头,他便释然地笑了,顺手捧住她的脸,在那片眼皮上亲了一下……
凌子岳有个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出了国,也迷上了摄影。他的博客上常常出现一些异国风情极为强烈的画面,薛聆诺记得特别清楚的一幅,是一个雕塑感极强的黑发男生正在给他美丽的金发女友吹出落在眼里的沙子,摄影师给那幅照片命名为:Summer Love。
Summer love……
薛聆诺对它印象特别深刻,她和凌子岳都特别喜欢那幅照片的感觉,只是一件简简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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