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壶烧开了水,呜呜地冒着气泡发出尖锐的声音,千叶拔了电源,提着水壶回客厅,清晨不在,她向卧室探了下头,发现十几分钟的工夫,清晨居然已经将他的衣物都从行李箱里挪到了卧室的衣柜里。
“嗨,千叶,你看这样摆着好不好?”
她的四季衣物并不多,但衣柜里看起来却是满当当的,常穿的几件倒还挂的整齐,不常穿的她又舍不得扔,乱七八糟地塞在柜里,占据了不少空间。
清晨将衣柜做了个简单的整理,他将自己的外套、卫衣、衬衫以及千叶的衣服按照厚薄季节排列,依次悬挂在衣架上,底下抽屉打开,将叠好的羊毛衫、棉毛衫裤分层次的归置好。他问千叶话时,手里正拎着千叶的一双棉袜在叠,而千叶则站在门口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家伙的手真的有伤吗?
因为清晨是客,所以等热水器的水烧好,千叶就招呼清晨先去洗澡,等他关上卫生间的门后,她却坐在床上瞪着满柜的衣服开始发起呆来,直到卫生间移门打开,清晨在门口轻声喊:“千叶,趁着里面热气未散,你赶紧洗啊。”
她几乎是从床上直直地跳了起来,抓着换洗的睡衣睡裤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直接擦着清晨的肩膀冲进了卫生间。狭小的空间一进去就是一片氤氲蒸腾的水汽,她双手撑在洗脸池上呼呼直喘,湿漉漉的镜子里是一张面色潮红的脸孔,她羞恼地狂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匆匆洗完澡,她紧裹着睡衣,龇着牙从温暖的卫生间跑了出来,平时她总是第一时间冲进被窝去的,可这一回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却意外的一头栽进一具结实的怀抱。
鼻梁险些撞歪,她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酸痛不已地捂着鼻子。
清晨忙将手里的吹风机搁桌上,单手过来扶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出来也不看一下,你脚上的鞋是泡沫底啊,不能穿到卫生间去的,很容易滑倒的。”
千叶吱吱唔唔,一头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双靥绯红,明眸如秋水般充满了娇羞的怯意:“我……我一直都穿的这双,没问题的。”
她仍是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将脑袋压得低低的,发梢的水一滴滴地落到地上,清晨将她摁坐在椅子上,插好电吹风的电源给她吹头发。她受宠若惊地叫道:“我自己来!”抬头,视线直愣愣地撞入他微笑的眼眸中。
电吹风呜呜的响,暖风阵阵拂过她的颈窝,清晨垂肩的发半干半湿,带着股柠檬香气,这是她用惯的洗发水的味道。只那么片刻工夫,她忽然就觉得浑身燥热起来,电吹风的暖风吹得她快捂出汗来,脸红得几欲渗出血来。
清晨左手举着电吹风徐徐晃动,专注的眼神落在她的发丝上,右手的纱布已经取下来了,仅从千叶的角度望去,除了看到掌心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外,并没有看到所谓的伤口。她疑窦顿生,问道:“你的手伤在哪了?”
他将手掌一翻,袖子往上滑了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腕内侧靠近大动脉的地方,斜斜地呈四十五度角有一条两公分长的口子,创口很新,缝合的针脚更是触目惊心。
千叶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伤口泡过水了?纱布呢?去医院!马上去找医生!”
“嗨,嗨,冷静些!”他哭笑不得的举高手,“小伤而已,我包里有酒精棉球和消毒纱布,一会儿包上就可以了。”
她跺脚:“那你倒是快点儿去包啊!”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电吹风,怒气十足地吼,“你的手十天之内不许再乱碰东西!”
清晨没再狡辩,乖乖地回卧室找纱布。千叶将换洗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胡乱抓了把洗衣粉扔进去后就匆匆忙忙地跑回了卧室。往里一看,清晨坐在床上,正在表演独臂绝活——单手包伤口。
按照千叶的想象,普通人是没办法单手做这些事的,特别还是不习惯的左手。可清晨却偏偏打破了她的常规想象,他几乎可称得上相当熟练地将纱布绕上右手腕,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千叶靠在门边上,恨不能双手挠墙。这是什么人哪?手伤成这样能自我包扎,能整理衣柜,哦,还能叠床铺被。
叠床铺被……
她被自己闪过的惊悚念头电了一下,目光落在卧室唯一的一张床上,果然床上的被子已经铺好了。她心里忽冷忽热的发愁,今晚必须面对的最大难题终于还是出现了——家里只有一张床,客厅连张长沙发都没有,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除了这张一米五宽的大床,清晨还能睡在哪儿?
清晨包好伤口,抬头见千叶站在门口一副苦大仇深的痛苦表情,于是冲她莞尔一笑。
他这一笑不打紧,倒把千叶笑得又是一阵哆嗦。
她脑子极速转动:在地上打地铺?不行,没有多余的床褥!同床共枕,两个成年男女盖棉被纯聊天?呃,这种概率,说出去也没人信啊。小说看得多了,谁不清楚这种情节只适合骗骗未成年少女。
千叶不是死板型的女生,但也不是那种开放到无所顾忌的人,所以这睡觉的安置问题成了个棘手的大问题。
清晨坐在床沿见她眼珠乱转,刚洗过澡后的素颜绯红,牙齿细细磨着下唇,眉头紧皱着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他拍了拍软和的被面,笑眯眯地说:“过来睡觉。”
千叶腿一软,差点儿没瘫下去,饶是强作镇定,脸已臊得跟煮熟的猪头一样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她挨着门框往后蹭。
“你睡里面还是外面?”不知道他是真天真还是装白痴,明明暧昧到入骨的话居然能问得那么坦然。
千叶浑身发烫,“我……为什么要睡……睡床?”
“不睡床难道你想睡地铺?”他睁着眼,眼底仍是一片澄净,“我找过了,你家只有三条棉被,没有多余的铺盖褥子。”
这里不比北方,没有热炕,更没有地暖,加上旧租房建筑陈旧,每逢下雨的天气,地上总是冷冰冰的带着潮气。第一年在学校过冬,千叶这个见惯了大风雪的北方人差点儿没冻死,所以怕冷的她给自己多备了一条被子,以备在用不起空调的时候拿被子压死自己好过冻死。
她终于发觉自己在清晨面前挖了个坑,此刻正准备跳进去把自己埋了。这明明是她的房子她的床她的被子,而他三言两语却将她逼得要凭借着一床被子裹地铺。她抿着嘴不说话,突然发力冲进房跳上床,将床上的两床叠在一起的厚被子抖开,归拢成两个单人被窝,又从橱柜里将一床备用的薄被抱出来,披盖在两个被窝上面。
做完后,她踩在床铺上,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说:“我睡外面,你睡里面!”
清晨的大眼睛扑闪了下,“可我没枕头。”
床上两个被窝,却只有一个枕头。
她扑过去抱住自己的枕头,犹豫了一下,见清晨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想到来者是客,不由心软下来,将枕头往里面推了推,“不介意的话,你用这个。”做完后又担心他嫌弃,所以小心翼翼的用眼角瞄他的反应,“我昨天才换的枕套……”
“你给了我,你用什么呢?”他爬上床,又将枕头推了回去。
这下千叶更不好意思了,忙客套地说:“你是客人,又受了伤……你的睡眠……很重要……”
抬头,落入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摄魂似的美丽。她心神一颤,一甩手将枕头扔到他怀里,拉过自己的羊毛衫叠成长方形当垫枕,然后钻进了被窝。
她不敢回头去看他,嘴里大声嚷嚷:“睡觉了!好困哪!”
脑后窸窸窣窣的传来脱衣钻被的细碎声响,她将头埋在被窝里,感觉浑身燥热得像火炉,肌肤渗出一层薄汗,黏住了睡衣使她难受得要命,可她不敢动,身子直挺挺地躺着,连伸下腿也不敢,明明两人之间隔着两层被子,可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不断地往外散发着一股诡异的炙热。
就这样无声无息犹如僵尸状的躺了十多分钟,她紧张得捂出一身汗,耳蜗快被自己的心跳声震聋的时候,身侧的被窝忽然一动,床板细微的震动让她过分敏感的神经一下子崩裂了,她双手死死揪着被面厉声尖叫:“我警告你,你睡归睡,要是敢靠过来我就阉了你!”
她四肢绷紧,双腿弯曲做好了蹬腿踢人的准备,没想到身边却奇异的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低低的声音说:“我以为你睡了,所以想起来关灯……”
千叶浑身一震,吊灯的开关在床外侧,她居然糊涂到连灯都没关就上床了,反应过来后她感到一阵儿脑充血,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得拼命将头往里缩,闭着眼吱唔:“那……你关吧。”
他探起身子摸到开关,胳膊触碰到了千叶的头发,她又是一颤,全身肌肉绷得几欲抽筋。
灯熄灭了,清晨重新躺好,过了会儿,他喊:“千叶?”
她不答,被子蒙着半张脸,气都快透不过来了。
“千叶……”他再一次低低地喊她的名字,声音温柔,轻轻叹息。
她强撑了半个多小时,身侧却再无动静,疲倦困乏渐渐取代她紧绷的神经线,使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但这一夜终是心里藏着事,所以入睡极浅,即使睡意朦胧,听力却仍是异常的敏锐,夜里居然隐约听到清晨在她耳边说起了话,什么扰人清梦,讨厌至极。
Chapter 7早安,千叶
曾在网上见过一则笑话,说的是男女同床,以线划分,女的警告男的晚上睡觉不许超越雷池,否则就是禽兽。结果男人果然守信,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早上醒来,女人愤愤地甩了男人一耳光,大骂:“你真是禽兽不如!”
看到笑话时千叶刚升大二,那时她迷上了网络,全寝室只有她没电脑,所以时常趁着午休吃饭的时间蹭室友的电脑用。结果那天她直接就把嚼在口中的方便面给喷到了电脑屏幕上,笑岔气的同时差点儿没被室友掐断脖子。
三年之后,当这则曾令她为之喷饭的笑话再次被无聊的搜出来时,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半天的千叶,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下。
大清早,设置好的手机闹铃毫无预兆的响起,仍沉浸在睡梦中的千叶如同踩空了一级阶梯,一颗心倏地往下直坠,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眼睛是睁开了,可她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足足看了一分钟才醒过神来,有关昨晚的记忆开始重新回到她迟钝的脑袋里。
遽然扭头,脆弱敏感的小心脏再次受到过度刺激,险些从胸腔里蹦哒出来。
清晨似乎早就醒了,窝在被窝里,侧着身目光直直地盯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比起她神志不清的迷惘,他嘴角含笑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诱惑人。
千叶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但看到两人并排铺设的被窝整齐到可以说原封不动、丝毫不曾走样时,她除了松口气之外,心里竟隐隐约约浮起一丝小小的失望。不过,很快她的失望情绪就被清晨打乱了,见她睁开了眼,那个长着妖孽脸的大男生便用媲美声优的嗓音对她说:“嗨。”
千叶心里一颤,被这声音蒙得差点儿没直接变成星星眼。好在她刚醒,脑筋迟钝,表情更是和大脑连线未曾同步,所以在她心肝剧颤的同时面上却还是一片茫然。
红唇微撅,脸蛋儿绯红,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泻开来,眼神带着点儿迷茫,表情更是笨笨呆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耐心十足地等她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
真是可爱的反应,虽然反应实在有点儿慢——她没起床呢,这真是个好现象。甚至他还发现,原来她刚刚醒来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迷人。
他笑了下,漂亮的眼睛俏皮地冲她眨了下:“早安,千叶。”
这声“早安”令千叶当即抓了狂,从起床穿衣到刷牙洗脸乃至拎包走人,她仅用了十分钟的时间,连妆都来不及细描,就这么仓促狼狈地从家里逃了出来,根本不敢再去多看清晨一眼。
那个顶了张妖孽脸蛋、清纯眼眸的男人,竟然让她在那两两相望的瞬间产生出一种荒诞的错觉——其实,那个真正禽兽不如的人是她。
她目光呆滞地瞪着网页,心思却早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自问凭自身根深蒂固的外貌和定力,在让清晨爬上她的床的同时其实早已惴惴不安地考虑到某种可能性。昨晚清晨如果成心真要对她做些什么,也许她根本无力抵挡住他的诱惑——究竟谁是禽兽还未可定。
她咬着唇,脸颊烫了下,鼠标移动,点了右上角的X,终于将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的网页关掉。
如果今天早上的结果是某人真的做了禽兽,那她现在的反应会是什么呢?对比现在“禽兽不如”之后的胡思乱想和淡淡惆怅,可能会是深深的自责和后悔。
做禽兽的结果其实要比禽兽不如糟糕得多!
想到这里,她忽然庆幸起来,幸好……彼此够冷静,没有让不应该发生的意外发生。虽然她对清晨有好感,但那毕竟还只能存在于表面印象。她还不够了解他,即使他已经走入了她的廉租屋,但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仍是萦绕不去。
清晨,她其实并不了解他。
心里微微一颤,她猛地挺直了腰杆,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怎么就忘了问了,清晨和Ivan之间是怎么回事?
“小叶子,怎么了,账目不对了?”对面的张阿姨诧异地问。
她急忙掩饰:“对的,对的,是我刚才看错了一个小数点。”
“真是粗心大意的小丫头。你好好把账盘清,早上我在写字楼门口看到Ivan的车了。”
“他在?”她吃惊不小,不安地左右张望。
“不知道,应该来了,不过现在不在Brittany的办公室,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反正希望他来归来,但是别找咱们麻烦。”
一旁有人插嘴:“圣诞节过后是元旦,元旦过后是春节……反正年底前大家都别指望有轻松日子过,他来不来我们都会忙得团团转。”
“但他来我们会更忙。”
诙谐打趣的口吻却也道尽了他们财务同仁的感慨,于是大家默契地相视一笑,又继续各自忙开了。
下班前千叶犹豫地给清晨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做什么。结果很快得到回复:“想你。”
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清晨的直白总让她感到面红耳赤,这种属于情人间的绵绵私语让她对自己正在谈恋爱的事实增添了几分真实感——那个漂亮的大男生,真的是她苏千叶的男朋友了。
“我马上要下班了,晚饭准备上哪儿吃?”短信发出去,她自己都没发觉脸上的表情温柔得已是能掐出水来。
几秒钟后短信提示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