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见众人沉默,方再言道:“你们一个个喊得天响,要修园子,而今你们儿子孙子都在场,祖宗传到我手里产业,我今儿悉数传给了你们,从今后再不过问,你们能不能传给子孙,我老了,也顾不得了。不过,你们事情我管不着,祖宗事情我不得不管,我有两桩事情,你们必须依我。”
贾母言罢,眼睛威严瞪着贾赦贾政弟兄,贾赦,贾政忙着躬身行礼:“老太太有话尽管吩咐,儿子们无不从命。”
贾母点头:“这就好,其一,祖坟堂修葺银两不许你们挪用,等到琏儿伤愈,二太太,你尽数与他,让他回去金陵祖茔跟前买田置地三千亩,田产出息也与府里断开,不得挪作他用,只许用于修建祖坟堂房舍,供给祖宗祭祀,以后家塾一应花销,也从祭田出息里列支,倘再有多余银钱,一半修桥补路积善行德,一半再添祭田。若遇灾年,余款悉数而出,买米买面,赈济灾荒。
二,东省土地只能吃息,不得变卖,一日库追缴欠银,即刻变卖偿还。这两条若你们有一条不依我,或者阳奉阴违,被我察觉,我即刻凑本督察院,告你们兄弟忤逆不孝。老大,老二,你们可记下了?”
贾赦贾政闻听此言,哪里还敢龇牙,忙着跪地磕头:“儿子们焉敢!”
后面邢夫人王夫人宝玉贾环贾兰,一个个吓得要命,跟着磕头不止。唯有凤姐被贾母叫在身边,没许她磕头,就是贾琏也在枕上磕了头。
贾母又看着贾琏道:“琏儿,祭田出息由你经管,你若起贪心,祖宗不佑,宗簇驱除,永世不得回归祖茔,你可记得?”
贾琏再次在枕上磕头:“琏儿记下了,琏儿若有外心,贪墨祖宗祭祀银钱,天地不容,祖宗不佑,灰飞烟灭,孤魂游荡。”
贾母落泪道:“好,你们别怪老祖宗心狠,老祖宗也是不得已。”大事落成,贾母一口气也松了,精神顿时萎靡,疲乏难耐,挥挥手道:“剩下事情,你们自去商量,随你们修是不修,银钱方面,我今再说一句,娘娘也是我孙女,我私产有她一份,供她宫中花销,却不用做修园子。好了,我也乏了,你们去吧。”
贾赦、贾政、宝玉、贾环、贾兰鱼贯而退,贾琏也被抬了出去。王夫人还跪着,邢夫人李纨凤姐等眼睛看着贾母,不敢稍动。
贾母看眼王夫人,道:“罢了,你起来吧,你如今也是贵妃之母做婆婆奶奶人了,珠儿已经不在了,宝玉还小,宫闱凶险,娘娘将来无从得知,你不要以为贪心不足,要知道积德惠儿孙啦!”
王夫人满心愤懑,想自己贵妃之母,不积德焉有此殊荣,只不敢发作尔,唯有磕头:“媳妇谨遵慈命,不敢稍忘。”
贾母挥手:“你且去,今后无事不要来烦我。”
王夫人诺诺而退。
贾母转眼看着邢夫人,一声长叹:“你,唉,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也嫁进来十几年了,不说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你做到了那一条呢,做母亲不知道如何教导儿女,做妻子,不知道规劝丈夫,一味讨好卖乖,曲意奉承,纵坏了老大,你将来要靠谁去?罢、罢、罢,老大连我也管不动了,你也可怜啦,今后要努力劝慰你们老爷,少作孽,多积德,闲暇时多帮衬琏儿两口子,悉心教导迎春丫头,或许你还有个好结果呢,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得,你自斟酌,你也去吧,无事不用再来烦我。”
打发了邢王二夫人,贾母复又看着李纨凤姐道:“贾府希望就在你们两人身上,好好教导儿孙成才成人,别叫老祖宗是了希望才好,你们也去吧,有空就来呸呸我老婆子说说话,无空便罢。”
李纨凤姐两人俱得贾母另眼看待,才在贾府又安身立命之处,此刻见贾母灰心,两人心里都堵得很,心想劝慰几句,又见贾母十分疲乏,遂双双告辞出门,泪眼想看,无话可说,彼此别过,回房不提。
此后,贾府女子分蹦成两派,一派邢夫人王夫人,积极投入省亲忙碌之中,知不知他们银钱从何而来,反正已经画图成型,破土动工了,这次根本没人来知会凤姐一声。
凤姐心知,这是王夫人收了薛家银子了,而宝钗选秀之事被她哥哥闹黄了,之事薛家好面子,不肯说罢了。
不久,凤姐迎春信息,薛姨妈一家忽然跟贾府走得勤便了,薛宝钗也是妹妹深更半夜放回家去。
另一派以贾母为首,李纨凤姐三春姐妹成一帮,不时一起说笑谈天度日。
凤姐一心一意自己安胎,照顾贾琏汤药,每日一早一晚雷打不动到贾母房中说话逗趣儿,每每遇见李纨三春姐妹,五姊妹交情一日胜似一日。
三春之中,迎春跑凤姐小院最勤,陪着凤姐说话,教大姐儿认字,替大姐儿做衣帽鞋袜等等,大姐儿粘她也粘得厉害,清晨睁眼,见过贾琏凤姐,就忙着嘴里叨叨:“姑姑,姑姑。”
迎春已经足岁十五,比之宝钗还大一岁,凤姐记挂着她婚事,再不忍心这个美貌敦厚小姑子误落中山狼之手。
一日傍晚,凤姐偷空带着平儿走到贾母房里,看着凤姐去而复返,贾母心知凤姐有事要说,给了鸳鸯一个眼色,鸳鸯驱尽房内丫头婆子,与平儿两个默契走到门外说话瞭哨。
贾母拍拍身边座位一笑:“有事?坐下说话。”
凤姐咯咯一笑:“哎哟,什么事都瞒不过老祖宗眼睛。”
贾母笑:“猴儿知道就好了,这回什么事儿呢。”
凤姐收起笑意,面露庄重,道:“老祖宗,二妹迎春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整十五交十六了,论理二妹婚事不由我这个嫂子操心,只是我们老爷太太,不用我说,老祖宗也知道,现而今哪里有闲心管二妹事呢?就我们老爷性子,说不定哪天胡乱间,就把二妹给人了,所以我想请老祖宗出面,替二妹张罗张罗,老祖宗您觉着怎样呢。”
贾母眉头一皱:“迎春丫头性子柔和,我想多留几年,让她舒心舒心,哎,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事儿?是不是你那个不要脸公公又做了什么事了?把你吓成这样?”
凤姐忙笑道:“老祖宗,哪有事,老祖宗说得也有理儿,如今不是在张罗盖园子吗,我就怕老爷跟什么人接了银子,别人讹上,面情上过不去,胡乱许婚,误了二妹。再者,这岁数相当,人品高雅孩子可不多,我们下手要快,不然都被别人挑剩下些歪瓜裂枣就惨了。”
贾母见她说新鲜,噗嗤一笑:“就你个猴儿,招女婿也给你说得挑东西似,妹夫你也要算计,天下还你不算计嘛。”
凤姐又是咯咯一笑:“老祖宗若是舍不得,可以先挑好人家,定下来,容后嫁娶也是一样,老祖宗,您瞧着我说得在不在理儿呢。”
贾母看着凤姐问道:“你是不是看上谁家了?或者答应谁家亲事了,这般着急上火。”
凤姐忙把手摇得风车似,道:“老祖宗,我再算计也不会算计迎春妹妹婚事,我成什么人啦,我这可是一心为了迎春妹妹好,她错不过跟二爷一脉相承,是我们大姐儿亲姑姑呢。”
贾母笑着拉近凤姐:“猴儿别急,老祖宗跟你说笑呢,怎么,只许你哄我,不许我哄哄你玩呢。”
凤姐这才开颜一笑:“老祖宗!”
贾母道:“依你看,迎春婚事如何办理方好?”
凤姐道:“这事儿琢磨过多少次了,把我们就往来亲朋故旧想了个遍,也打过他们口风,门第高呢,嫌弃迎春妹妹是庶出,嫁妆不厚,不愿意娶,门第低呢,又娶不起迎春这样侯门小姐,孙媳妇很是作难呢。”
贾母言道:“依我说,只要是清白人家,孩子上进,婆婆良善,待迎春好,我倒情愿多贴补他们几个银钱过日子。”
凤姐抚手笑道:“就是这话,老祖宗您可跟我想到一起了。”
贾母笑道:“哦,你倒是说说你如何想。”
凤姐笑道:“我想来想去,最后终于给我想到了,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个难题。”
贾母心急问道:“是谁?”
凤姐朗声一笑:“林姑父,老祖宗您想啊,林姑父现在翰林院,接触可都是有学问之人,我们只需托林姑父替我们留心,挑选那清白人家发奋孩子供我们挑选,还怕找不到合心意合嘛,保不及,贾府又出一个林姑父,老祖宗,您看呢。”
贾母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凤姐随影上:“老祖宗说好那就乘快,据我所知,林姑父不日要到江南主考去,您不如今日就下贴子,邀请林姑父过府一叙。”
贾母点头:“好!”忽然有一皱眉头:“凤丫头,你知道不知道,薛姨妈最近怎么老在府里晃悠呢,我听说薛家一男一女也是常来常往呢?”
凤姐稍一迟疑,伸出两根手指;道:“估计是为了这个呢,太太一早就想亲上做亲,前些日子薛姨妈跟薛蟠闹了一场,说就是薛蟠不成器,拿了银子说给妹妹打点进宫,结果却去花天酒地,害得薛妹妹名额落了空。指望我们太太帮忙,也没指上。薛姨妈前几天跟薛妹妹来看二爷,背着薛妹妹跟我哭了一场呢,后了就去了太太屋里。我估摸着,如今薛妹妹完全失去了进宫机会,薛姨妈只怕正一心一意筹谋,要把薛妹妹嫁进哪家侯门公府里。”
贾母闻言气得脸色通红:“啐,休想,事事都依她还行,薛丫头如何且不论,她那个兄弟薛蟠,
第 43 章
论亲事迎春诉心声,送请柬春纤表情意
却说凤姐因为贾母问起宝玉上学之事,有些踌躇。
贾母见凤姐磨叽便着急了:“你个凤丫头,如今越来越不爽快了,你倒是说呀?”
凤姐略顿一顿,道:“说起来这事儿,跟大嫂子娘家父亲有些关系,您想必也知道,这大嫂子父亲李老爷是子监祭酒,官不大,脾气却拗得很,竟然连林姑父面子也驳了,非得叫宝兄弟等秋闱过后,跟下一批学子一起就读,不许他临时插班。”
贾母奇道:“竟有这事儿?他难道不知道宝玉是我们家?名额是你林姑父?”
凤姐叹道:“嗳哟,他若不知,我也不为难了,坏在他都知道却不许,我才不好说得。您看大嫂子一向循规蹈矩,沉默木讷,哎,这都是得了这位李老爷真传。恰遇我们林姑父又是谦谦君子,人不许,他也就罢了,真正一对酸腐官儿,只好委屈宝兄弟再等几月了。”
贾母闻言倒笑了:“嗳哟,这两人倒成一家亲了,一个四品敢驳一品面子,一个一品呢,竟然忍气吞声默默忍了,嗯,能屈能伸,这才是大家风范啦。”
凤姐叹道:“这大家风范好是好,就是耽搁宝兄弟了,现在又出了宝钗妹妹,太太又故意放纵,我真怕再出个袭人事情来,宝钗妹妹可不是袭人丫头,能够随唬弄过去,若真成了亲眷,宝兄弟哪里经得薛蟠带累呀,嗳哟,老祖宗哎,您不知道,我这一阵心里急得,真是愁死人了。”
贾母听了这话,十分受用,微笑点头:“现如今能帮老祖宗也只有你们小两口儿了,你好好给琏儿调理,让他好了速去金陵办差,今后府中之事再不插手,一心一意去打理金陵祖产吧。至于你呢,一是给我生个重孙孙,二来帮我长双眼睛,盯着你那个姑妈,防止她败儿败家。”说着话,贾母又郁闷了:“唉,不光你那姑母不省事儿,就是你那公公婆婆,也都是不晓事儿,你叔公又是个甩手掌柜,万事只听老婆支派,如今,只能我们娘儿们操些心了,好歹保住你妹妹们与宝玉,别叫她祸害了,老祖宗就谢谢你了,纵一日死了,我也在地下保佑你凤丫头做个老封君呢。”
凤姐前世短命而亡,闻听此话,顿时红了眼圈:“谢谢老祖宗吉言,我不求自己长命百岁,只要阴积子孙就好了,老祖宗放心,我会尽力照顾几个妹妹及宝兄弟。”
贾母点头,拍拍凤姐,递上自己丝绢:“好孩子,别人我不相信,约你林姑父之事,你亲自去办,今天就办,越快越好。”说罢叫声鸳鸯,鸳鸯便进来,麻利吩咐小丫头打水上来,自己服侍贾母,平儿也来服侍凤姐,都洗了脸重新梳头理妆,凤姐带着平儿回去办事不提。
且说凤姐与贾母约好,隔天派人去林府送信,回院便吩咐让平儿收拾了几篮子时令水果,又叫了赋闲林之孝家里来,吩咐让她明儿吃了早餐,带上黛玉旧仆春纤,前往林家下请柬。
翌日早起,林之孝家里到了凤姐院里领命,凤姐让贾琏亲自执笔,以老祖宗口吻写了请柬。
平儿帮着林之孝家里把东西收拾停当,方要走,一时鸳鸯走来,捧着三个精美小瓷罐儿,说是老太太让捎给黛玉小零嘴。
凤姐临行叮嘱林之孝家里一句:“隐秘行事,不可张扬。”
林之孝家里点头,道:“奶奶放心,想来没事,得脸人眼下都盯着园子呢。”
凤姐这才稍稍安心。
一时林之孝家里告辞出门,凤姐便有些坐卧难安,想了想,又叫平儿,让暗中叫来了迎春。
少时姑嫂见面,迎春未语先笑:“凤姐姐,平儿说姐姐有事要我帮忙,有什么活计直管拿来吧,只要姐姐不嫌我粗笨就是了。”
凤姐笑着拍拍身边座椅:“迎春妹妹来啦,过来坐我身边,我们好说话。”谈笑间凤目飞眼平儿,平儿一笑出去了。凤姐这里方才言道:“迎春妹妹,嫂子有句话问你,你可要实话实说,明白了你意思,嫂子才能去办,你知道吗?”
迎春不明白凤姐是何意思,有些愣神,凤姐又一笑:“别怕,好事儿,嗯,那个,我先问问二妹妹啊,你相不相信哥哥嫂嫂是真心为你好呢。”
迎春一笑忙点头:“我长了这么大,哥哥嫂嫂是好是坏都看不出来,我也不算个人了。”
凤姐点头道:“嗯,这就好,我今天找妹妹来,就是要问问妹妹对婚姻有什么打算没有,比如,想找个什么人家,什么样人呢?”
迎春闻言顿时羞怯难当:“嫂子!”
凤姐握住迎春手道:“女儿羞怯是有,可是你也要有所打算才是,老爷是个什么人,想必妹妹也知道,据我所知,老爷可不会为妹妹真心打算,我不是吓唬妹妹,我们老爷,只要有钱,纵卖了妹妹,这事儿未必做不出,倘真到那时,老祖宗或许也管不得了。”
迎春当然了解父亲荒淫专横,浑身一抖,伸手抓紧凤姐,颤声道:“嫂子,妹妹早就知道,此生所靠,唯有哥哥嫂嫂了,嫂子,你可要救我一救,妹子我若今生无能,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哥嫂!”说着就要跪下,凤姐慌忙拉住,又不敢使力,终让迎春跪下了,因嗔笑道:“妹妹快些起来,我使不得力,你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