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他平静寡淡的声音说:“你知不知道你怀孕了?”
她的脸色,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褪得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闭了一下眼,又猛然的睁开,仿佛不确信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慢慢的,她幽幽的眼睛里染上了一种凄惶的色彩,黯然的低头朝自己的腹部看去。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的沉了一下。
霍志谦的脸在阴影里朦朦胧胧的,但是声音却很清楚:“我没想到你蠢成这样,竟然连事后的补救措施都没有做。”
那时候欧阳其实是拿过一盒药给她,只是她出于可笑的自尊,扔掉了那盒药,之后也许是慌张着去隐瞒,竟将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这么的倒霉!
霍志谦略微思索了一下,十分冷静的分析:“欧阳虽然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却至今未婚,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商人在有了一定的事业基础后,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有个孩子,将来继承自己的事业。这个孩子,我会暂时让他留下来,关键时候,也许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韩笑怔忪的望着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凉到彻骨,几乎要冻结。再没有人比他更残忍了,竟然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分析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的私生子的利用价值。也许他现在大骂她“荡口妇”,逼着她去把这个孩子打掉,也好过现在这样。
见她没什么反应,一双眸子也是黯然无神的,霍志谦不由蹙起了眉:“你到底听没听懂我的话?”
她还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怔怔的望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病糊涂了。”霍志谦有点恼火的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支烟来,刚要点燃,意识到这里是病房,又烦躁的拗断了。
寂静的病房里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霍志谦愣了下,才看见是病床上的韩笑。她不知怎么能够动了,伸手就把插在鼻子里的氧气管拔了,沙哑着嗓音说:“你还不如杀了我。”
这话似乎触到了他的神经,只闻他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我就没有见过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紧绷的脸孔在激怒下扭曲起来,声音也渐渐生冷起来:“可是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巧。你猜,我现在去起诉欧阳,告他强口奸,说你因为他的伤害而不幸怀孕,悲伤至极企图自杀,这样够不够把他送进大牢?真是可惜,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世,他的父亲就要身败名裂去蹲大牢了,而你,将成为最重要的当事人。”
“疯子!”她大叫,妄图挣脱那些插在她身上的管子,可是身体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最后,她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睁圆了一双眼睛瞪着他,破口大骂:“你不要妄想了,我是不会出庭的!”
霍志谦轻松的冷笑着:“到时你不需出庭,我只要请医生开具出你精神脆弱的证明,再将你被他强口奸后的种种惨状在法官面前描述一遍,陪审团自然会出于同情,判欧阳入狱。”他冰冷的手指拍拍她的脸颊,“这期间,你只要安心的待在这病房里养胎就行了。”
“你做梦!”她几乎是本能的尖叫起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的唇角漾起了一丝笑意:“你怎么这样说呢,一起打倒欧氏不是我们当初合作的目标吗?怎么你现在好像要倒戈一样?”
韩笑昂着头,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她从没看清过,那些温柔,阴狠,算计,她不解的看着他,最后,生硬的说:“我不会帮你的,我要和你离婚。”
他的嘴角一沉,脸色终于变化了,却只是扭过脸去,背对着她说:“我会成全你的。不过得在他坐牢之后。”
她深吸了口气,说不出话来。霍志谦慢慢的走到门口,对在外面守候的阿斌说:“多派点人手,看好她。”
胸腔里是一阵绝望的窒闷,她短促的呼吸了几下,慢慢平复下来,刚刚被她拔掉的氧气管,还悬在床头,静静的在半空中晃悠。
这一次,真的是沉到谷底的绝望,无论是霍志谦冷酷无情的面孔,还是这个来的不是时候的孩子。她忐忑而缓慢的将手心移到自己的小腹上,那里还平坦。曾经,她为欧阳怀过一个孩子,只是不幸夭折,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会在这种尴尬的时刻,再次怀孕。
她虽然痛恨欧阳,但却不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带给他的父亲的是毁灭。更不想助纣为虐,成为霍志谦独霸商场的踏脚石。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躺在床上,甚至连动一下都不能。霍志谦从这里离开,也许他已经到了律师那儿了,她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呢?或者是通知欧阳,让他早做防备?
阿斌将她照顾得很好,请了最尽职的护工照看她,午休时光有时也会坐在沙发上和她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她还不能下床,终日躺着,学着研习窗外的光影变化,将那一寸寸光阴看作是最后的希望,学着观察它们的长短变化,仿佛是那最后一点儿寄托。
她的肚子里平平静静,也没有孕吐头晕的迹象,一切来得太突然,似乎连孩子都还没有做好闹别扭的准备。
这天下午,她依然默默不作声的躺在床上。门外有一点儿动静,阿斌在和人说话,模模糊糊的,有一句她听得清楚:“霍先生让我来看看她的情况。”
她藏在被子下的手忽然握紧了,缘于她听得出这声音,是顾少白。
过了一会,门打开了,阿斌不放心的看着他们,顾少白面无表情的递上一只袋子,里面都是些补品:“这是霍先生让我拿上来的。”
韩笑不解的看着他,只见他蹙起眉,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扭过头去,冷冷的说:“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顾少白不卑不亢的回答:“霍先生在忙,他有空的话自然会过来了。您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等他来了当面问他。”
说完,就在阿斌的注视下,坦然的离开了。
韩笑躺在床上,盯着他的背影,其实还不太明白顾少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这个时候来,定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冒险来探望她。
她把阿斌支使走后,弯下腰把他带来的袋子打开,里面都是些昂贵的营养品,看不出端倪。她不死心,又逐盒的打开,终于在最下面的盒子里发现了一只关机的手机。
她迫不及待的按住开机键,在短暂的停滞后,手机发出“嘟”的一声,是有电的!她心中大喜,虽然不知顾少白给她准备这只手机的用意,但至少她有了一样可以与外界联系的工具。
开机画面刚刚跳过,手机就在手心里震了一下,是一条开机提示。
她打开来,是顾少白预先设定好的一条视频短信,会在她开机的第一时间显示。她把手机放在被子里,防止视频的声音引起病房外人的注意。手机拍摄的画面非常模糊,背景声音也很嘈杂,但是看得出,是一条发布在手机新闻网上面的短片。
在那帧数粗糙的短片里,欧阳的侧影一闪而过时,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原来顾少白是想告诉她,霍志谦已经将欧阳起诉至法庭,现在无论是欧阳、霍志谦,还是她,都是媒体上的头条,风口浪尖的人物。
她当然明白媒体记者们现在是无孔不入,要不是霍志谦早早的将她转入这家私人医院,恐怕她的病房号早就泄露了出去。
她把那条新闻短片又倒回去,不知看了多少遍,心中总是抑郁难平,不知欧阳会怎么面对这次的危难。
到了欧阳一闪而逝的镜头,她按下暂停键,盯着屏幕怔怔的出神。心头突然一跳,那背景,如此熟悉,是她的家!
她把画面逐格放大了来看,再模糊也认得清自己的家。欧阳在这段时间去过她的家?他去做什么呢?
那些躁动的疑问,像一串串气泡从心底里窜上来,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手指已经在键盘上按出了一串号码。
是欧阳的私人号码,只是她不确定他是否已换掉这个号码,又或者现在自己手里的这只手机里是否有插卡。
当她按出拨出键后,能清楚的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好像随着电话那端短暂的平静,她的呼吸也停止了。终于,那一声拉长的接通铃响起来,她几乎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电话没响两声就被人接起,韩笑握手机的手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同样静悄悄的。
知道他这号码的人屈指可数,韩笑不确定他是否已猜出她的身份。只是连续呼吸了好几次,仍是发不出声音。
突然听见他说:“我想见一见你。”
韩笑尚未出口的声音便化作了一声哽咽,只觉得喉咙里酸酸的。她努力抑止住那种冲动,咳了声说:“不方便……”停了一会,又问:“你去过我家?”
“什么?”
“我在新闻里看到了,你被记者偷拍到的时候,是在我家外面的马路上。”
他沉默了几秒钟,终于承认:“是。”
她浅浅的啜泣了一声,眼泪从眼角滑下来,仿佛怕惊动什么一样,轻轻的问:“为什么?”
“我只是很想你。每次我回去,总觉得还能再找回你一样。”他笑了一下,声音还是淡淡的,“虽然我一次都没有再看到你。”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你知道我想听到的不是这三个字。”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说:“你在哪里?我很想见到你。”
“对不起,”她还是重复这三个字,泣不成声,“我知道这次的事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我离不开……”
他问:“你也是身不由己的,是吗?他是不是把你软禁起来了?”
她吸了口气,说:“是。”
她还是没有和他说怀孕的事,也许是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候,更增加他的顾虑。
他很果断的说:“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太多。”
他说要处理,可是该怎么处理呢?这是爆炸性的丑闻,霍志谦手上有证据,那卷视频带子,还有她自杀的医院证明,每一条,都足以置他于死地。
她沉默良久,他终于说:“等一切都结束,我想见见你。”说完后,不确定的加了句,“好吗?”
她哽咽着,语音模糊的说:“好。”
他挂断电话,她在枕头里埋头痛哭。世间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爱情,而她和欧阳,甚至算不得一对情人,他们几乎没有一天平心静气的好好相处过,那么多的误会纠缠,她不堪烦扰,只觉得累了,很累了,可是当她真的从霍志谦口中听到欧阳要身败名裂了,坐牢了,内心却溢起一种万箭穿心般的痛。
可是欧阳并不是一支箭,他是刻骨的毒,从她六岁那年起,就渗透进她的生命,蔓延到她的呼吸血脉中,想到会痛,不想也会痛。千刀万剐不过如斯,粉身碎骨不过如斯。
不是没有得到过,只是他们都不懂得珍惜。
所以失去了,才后悔莫及,痛苦万分。
很多人生离死别,很多人至死不渝,而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过,她爱他。直到刚刚那一刻,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那久违的声音,那些尘封心底的,终日惶惶的,无法理解又不敢触碰的莫名感受,原来,这是爱。
原来,她曾那样爱过他,所以会在纠结选择中痛不欲生,所以会因为旁人的纷扰而误会,痛恨他。
只因为爱。
原来,一直是爱。
他说爱她,她从不相信,或者不敢相信。直到这刻,她才确定,就算她会害他坐牢,害他失去一切,他还是会爱她,一直爱,到现在还没有停下来。
如果可以,她真的宁愿这辈子不曾认识过欧阳。这样,也许现在,他会过得很好,而她也会很好。
没有得到过,亦不会失去。也就没有这么多痛苦。
指端逐渐的下移,停留在自己的小腹上,他的出现,如同流星从她的生命中曳过,却做不到不留痕迹。也许是阴错阳差,她为他留下了血脉。如果他将要坐牢,她也会告诉他:
我和孩子,都会等你。
*
半夜里,她睡到迷迷糊糊,感觉到颈子上一圈湛湛的凉意,激起皮肤上一阵战栗。
她朦胧的睁开眼睛,黑暗里看到霍志谦那一双透亮的黑眸,吓得“啊”一声叫出来。
他的手掌成环状,抚在她的脖颈上。那姿势看样子像要扼死她,可是他的手并没有用力,甚至没有贴着她的皮肤,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虚浮的打量着她。
她有点害怕,身子向后挪了挪,他还是没有松开手,她这才看见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里,握着她下午塞进枕头下面的手机,顿时心虚起来,目光也垂了下去。
霍志谦审视着她,瞧见她这种目光,便知道自己什么都猜中了。
他硬生生的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在了背后的墙上,声音冷得如同一把冰刃:“你用这个打给谁了?”
她偏过了头,不敢看他,可是被他捏着下颌强迫着转回脸来,又一次的质问:“你打给他了?”
她是认定了他不敢对自己怎么样,索性把心一横,生硬的说:“是,我打给欧阳了!我把你的一切计划都告诉他了!”
“你敢!”他压抑着胸中翻腾的怒火,大掌锢在她的颈动脉周边,渐渐收紧。
她的呼吸愈发艰难,只苍白无力的看着他。他的脸渐渐变得不清楚,声音也是忽远忽近的:“我真是不该放过你。你这个女人,简直是没有良心的。你是我的妻子,却帮着别的男人来拆我的台!你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就算他把全国最好的律师团都搬来也没用了!这个罪名他是坐实了!”
她奋力的昂起头来,迎视着他:“就算他会坐牢,我也会等他。而你,总有一天会遭到老天的报应的!”
他一震,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用力的盯着她。同时手上的力量不断加紧,五指的指骨发出“咯咯”的响声。她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夹着剧痛,喉骨在他的用力下几乎都要被捏碎了。
“我只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这么冷血的女人!我为你做了多少?你不爱我,刻意疏远我,我可以每晚在外面磨蹭到深夜,在公司睡,在书房睡,你对他念念不忘,我装作视而不见,甚至在你和他发生那样肮脏不堪的事以后,我也能一声不响的带走你。我以为我做了这么多,你至少会对我有一点点用心,可是我深夜不归,你照样不闻不问,甚至我把我们的订婚戒指送给了别人,你也能还能保持着冷静自持,我就没想过还有什么事能让你上心的!哦,每次他一出事你就会心神不宁,我只要做了什么针对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