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流了那么多血,可是没有人送他去医院,她要打电话,却被人带到了警察局。因为,坠楼身亡的是她的父亲,而坠落的地点,又在她身旁。
所有人都跟她说:韩总没救了……他们都不让她陪父亲到医院去,他身上还在往外冒着血,可是没人去管他,警察只是漠然的在勘查现场,收集证据,然后一张白的担架,抬走了父亲……
直到最后,她被警察带上了警车,她都没有哭,平静得有点可怕。上车前那一瞬,她好像看到欧阳了,他站在封锁线以外,紧张的朝这边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为什么欧阳会及时的出现在这。
结果警方什么也没问出来。现场初步勘查的结果是:韩卫梁是从天瑜大厦的顶楼跳下来,有好几名天瑜的员工作证,看到韩卫梁出事前和韩笑一起在员工餐厅用餐,之后韩笑亲自送了韩总上电梯,再之后就没人看到他了。所以警方的盘问重心一直在韩笑身上。
直到黄秘书赶到警局,代替韩笑录了口供,初步证实是自杀,原因则是那下落不明的五亿钱款。
韩笑只是木然的听着,其实心里很清明,他们说的她也都能听到,就是不知为何,喉咙里干哑的,难以发出声音。也许是那一幕给她的震惊太大,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手抚上眼眶,很干很干,甚至涩涩的发疼。
大约傍晚的时候,她就可以离开警局了,不知是谁提议,说抓住的财务顾正烈现就在警局,问她要不要过去看一下,也许能问出些什么。
其实该交代的顾正烈都已经向警方交代了,但韩笑还是很想看一看,这个间接害死父亲的凶手,到底是多大的贪婪才能驱使他卷走那致命的五亿。
在走廊上经过的时候,意外的与欧阳擦肩而过。不知这次,他又是被警方以什么名目请进警局,想来又会相安无事吧。这个男人,无论做什么总能只手遮天。她知道的,警察根本拿他没办法。
她甚至懒得再抬起眼看他,只是木然的向前走去,倒是欧阳停下来,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各自背道而去。
在审讯室里,她终于看到顾正烈,很普通很平凡的一个中年男人,并没有生出三头六臂来,却害得她父亲惨死,天瑜面临水生火热。
男人的面容很憔悴,下巴上生出凌乱的胡茬,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见到韩笑,表情有短暂的恐慌。
她心里发笑,自己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更何况,有警察在审讯室边上看着,她就算想扑上去为父报仇,也要选好武器再寻个没人的地方。
其实她是见过这个人的。很多年前,在天瑜的电梯里惊鸿一瞥。那时父亲也只是淡淡的介绍:这是新来的财务顾正烈。父亲应该很信任他,让他这么快就爬到财务总监的位置,才给了他卷走五亿的机会。当时她为什么会注意到他呢?她仔细的回想,好象是觉得他的眉眼有几分熟悉,然而今次再次审视他,也许是由于太过憔悴,五官都失真了许多,又不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驱走这莫名的感觉,心底里一直盘桓着一个问题,使她一定要问出来:“为什么这么做?”
顾正烈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脖子是垂得更深。
她再次问:“爸爸待你不好吗?”
他摇头。
“还是你和我们韩家有什么私人恩怨?”
男人终于禁不住哽咽了一声,深深的用手埋住脸庞,声音也变得闷闷的模糊不清:“对不起,大小姐……是我对不起你们韩家……是我罪该万死……”
她淡淡的吸了口气,事到如今,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吗?父亲的遗体停在殡仪馆,等警方确认调查结果后,就会火花,然后,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也终于离她而去。
好累,头也开始疼,可还是哭不出来。她强忍着那份剧痛,冷静的陈述着:“你没那个胆识。是谁指使你?”
是陈述的语气,而非疑问。一个会为了自己的罪行埋头痛哭的男人,绝没有胆子私自决定做这样的事。她开始回想起最初猜测的那个可能,心里隐隐有些害怕,想起那一直悬而未决的母亲的死因,还有这次的卷款案件,和刚刚擦身而过的欧阳的背影,她觉得身上某一处更加疼了,只是抑制不住。
顾正烈断断续续的交代了一些,包括他收受贿赂,怎样欺上瞒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挪走这五亿的,他一边懊丧的回忆,一边泣不成声,韩笑只是平静的听着,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人人都可以听出,这样详细而精明的计划,是有人幕后操纵。顾正烈说他在澳门赌博时输了一大笔钱,被人追债上门,而家里还有个读大学的儿子,他不想耽误儿子的前程,所以才收了那人一大笔钱拿来还债,并且那人还答应他,只要他肯一力承担罪行,可以保证他的儿子将来是继续深造还是进入大公司工作,只要他愿意,都没问题。
尽管他交代了所有罪行,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韩笑也不再逼问,她知道人人都有苦衷。而从顾正烈的描述中,她已经基本确定了那人的身份,无论是做事的风格,还是许诺顾正烈的优渥条件,这些都只有一人能做到,那就是她的“好哥哥”欧阳。
离开警局的时候,韩笑拒绝了黄秘书的相送,虽然脚下无力,但她想试着自己走回去。生活总得继续,而她现在,得独自走下去。清凉的傍晚,剩了她一个,扶着墙皮,慢慢的摸索着前进,道路两旁的路灯下面,昏黄的灯光里有小飞虫环绕着飞行,灯光下面,倚着一个人。一切变得愈发不真切起来,在那模模糊糊的光圈中,那人缓缓回过身来,看到她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但又有些突兀的仓惶,隔很久才发出声音:“笑笑……”竟然和她一样沙哑。
她觉得头又开始疼起来,因为她竟然看见小白的幻象了。她扶着路边的电线杆揉了揉眼睛,但那幻象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真实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慢慢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你……不是,其实我是……”他连续张口了好几次,但实在慌乱,有点语无伦次。
噢,他也许是从电视上看到爸爸的事,所以担心她吧。她觉得心里暖和了一些,可还是好奇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警局。
顾少白的眉心一直深深的纠结着,好像比她还要痛苦。他很艰难的说着:“其实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你爸爸的事,我感到很抱歉,要不是我爸爸他……但是你相信我,他也是无心的,他没有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反正,他也已经受到法律的制裁了,我知道现在我怎么做也不能偿还你一个父亲了,你要恨就恨我吧……”
韩笑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够乱的了,可小白看起来比她还要乱。他的脸上都沁出了密密的汗,张口结舌的,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她听不懂,于是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闭了闭眼,索性一口气大声说:“对不起,都是我爸爸一时利欲熏心,害了你们全家!他不该拿那五亿,更不该畏罪潜逃!”
当他说到那五亿的时候,韩笑的眼睛虚空的眨了眨,然后是沉默,很漫长的沉默。
难怪第一次的惊鸿一瞥,她会觉得顾正烈眼熟,如今对比着眼前的小白,眉目真的很像。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兜兜转转,竟然是这样,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她反常的沉默让他觉得心如刀割,不放心的问了声:“笑笑……?”
她没回答,只是闭起眼睛,倚靠着身后那根电线杆的柱子,慢慢的坐下去,任顾少白怎么叫她也不听。
他害怕的说:“笑笑,我知道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原谅我,你要打要骂,我都接受,你别这样好吗?”
轻轻的一声讽笑,她抬起眼,说:“你走。”
“我……”
“顾少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决绝而狠辣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怔住。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吧。就算是被欧阳霸占,迫不得已要和他分手,在她的心中,一直把那份最真挚的初恋看作是纯洁无瑕的存在,可为什么真相那么不堪,连这最后一丝美好都不肯留给她呢?
顾少白还在无力的解释着:“笑笑你相信我,我爸爸也是被逼无奈,他被人设下陷阱欠了五百万,高利贷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这么做,他别无选择。”
“那我爸爸呢?难道他就有选择的余地了吗?天瑜是他毕生的心血,顾正烈为了一己私欲,不仅毁了韩家,也毁了天瑜数万人的饭碗,你到底懂不懂?”
顾少白的脸色一下子晦暗下去,握在身侧的拳紧了又紧,最后,低声说:“是我爸爸对不起你们韩家,我也知道你不想再看到我。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到你的话,我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笑无力再说什么,只是缓缓低下头,直到把自己的脸伏在膝盖上,蜷缩的姿势,让她觉得安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只有自己,她也只有自己了。
欧阳刚把车拐出车库,就看见道旁的电线杆下面,仿佛有个模糊的人影。他打着方向盘的手稍顿了一下,一踩刹车,径直把车停在电线杆旁,才看到,韩笑缩着身子蹲在电线杆脚下,全身蜷成一团,好象是睡着了,刹车的声音也没能惊醒她,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她的神情却是看不清的。
欧阳走下车来,这么近,他就停在她的面前,她仍旧一动不动。他没有唤她的名字,而是直接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就像以前他无数次抱她那样。
她的身子很轻,身体起落间似乎呢喃了一下,他听到她很轻很轻的声音,叫了声“爸爸”,然后,就把脸埋进他的胸口,一双手无力的扶住他的肩。
他突然觉得心口一软,像是被什么无力的撞击了一下,一股久违的酥麻袭上心头。看着她这副疲累的样子,他就是没法狠心放下她,让她一个人在这电线杆下坐着睡一晚。
昏黄的路灯下,小虫仍然在来回飞舞,伴随着车身低低的蜂鸣。他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将她小心的放进去,然后调低了座椅,让她保持着舒服的躺着的姿势,并帮她系好安全带。在他要离开关上车门时,她忽然拽了一下他的手,然后轻声叫:“哥哥。”
他以为她被惊醒了,可是还没回答,就发现她自己调整了下姿势,偏着头又睡着了。
他失笑,从另一头上了车子,缓缓启动,把车速放得极慢。这次韩卫梁的事情,他一听说就立刻赶到了天瑜大厦,果不其然,看见她失魂落魄的僵站在广场上。丧父的打击,对她来说,应该是极大的吧。尤其是看见那样苍白脆弱的她被人带上了警车,他的心竟然莫名的不安起来,主动向警方联络愿意提供一些证据,赶到了警局,却已经看见她离开,擦身而过时,只看到那一双黝黑的眸,仿佛失去了焦距,生硬的注视着前方。
这样子的情形,令他本就烦乱的心更加不安。曾经她也一度求死,可至少看到他时会激烈的反抗,和他吵和他闹,如今她茫然而麻木的样子,反而更让人担心,会让人觉得她明明活着,却已经死了。
车子又驶回半山的别墅,为他开车门的管家看到他抱着韩笑走下车来,一脸的震惊。可他只是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径自抱着她回到了原来就属于她的房间。
他从管家口中,是知道韩笑逃走的原因的。天瑜一出事,韩笑就第一个怀疑到了自己身上,他不是没难过过。这其中的圈套,错综复杂,连他自己也还没查出眉目,更不知如何向韩笑解释。只是这一刻,她安静的睡在自己臂弯里的样子,实在难得。恐怕她一旦醒来,就不想再看见他了。
他把她放在床上,她蝶翼般的睫毛略微颤动了一下,随即自发自觉的拉过一旁的毛毯,把脸深深的埋了进去,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那般熟捻。然后,依旧是毫无声息,睡得很沉的样子。
他停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发现她拉着毛毯边缘的手,一直在瑟瑟发抖,这种颤抖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停止。他有些不受控制的覆上去,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的,好在她并没有醒来,只是反手拉住他的手,靠得更加近了一些。
他就这样静静的陪在她身旁,毛毯下面,是她纤细弱小的身躯,小巧的足踝露在毛毯外面,莹白如玉的肌肤上面仍留有斑斑血迹。
据说,事发时她离尸体非常得近,以至于地上的血迹溅到她的脚上。如今那些血迹干涸凝固了,在她皮肤上留下黑紫色的斑点。
他回头冲管家看了眼,管家立刻明白的去浴室打了盆清水。水放在床边,管家拿起湿毛巾要拧干,欧阳却摇了摇头,接过毛巾要亲自来。
他半蹲了身子,用半湿的毛巾沾在她脚上,轻柔的拭去她脚踝的血迹,她本能的缩了一下脚,但只是这一下,水的温度恰到好处,她很快就适应了这温暖的触感,便不再动弹了。
直到他耐心的帮她把两只脚都擦完,欧阳才站起身,端着水盆离开了。
毛毯下面的身子动了动,黑暗里韩笑的眼睛睁着,闪着盈盈的光。毛毯下的双手握得太紧,指甲都已经深深陷进了皮肤,而她努力咬紧的嘴唇,为了抑制那哽咽,不断的哆嗦颤抖着。要怎样的忍耐,才可以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在杀父仇人面前装做睡着。她知道时机未到,再不可像过去那般单纯冲动,总是轻易的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要报仇,需要从头至尾仔细周详的计划,如果现在轻举妄动,只会再一次沦入欧阳的手中。
眼睛再一次闭起,在泪珠坠落之前,她狠狠的吸了口气,将那眼泪强行忍在眼中。
六十二、尔虞我诈
韩笑一觉醒来,窗子外面仍是昏沉沉的,习惯性的睁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六点钟了,当然,是傍晚六点。
屋子里空荡荡的,但对面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只笔记本,屏幕上还闪着蓝色的幽光,并没有因为长久的搁置而进入自动待机状态,可见用这电脑的人离开的时间并不长。
她有些好奇,披衣起身,走到那电脑前,动了动鼠标,演示文档上就显示出欧氏近期在竞标的一个项目。她近期为了帮父亲管理公司,也研读了许多金融项目的案例,对上面的数字图标多多少少有些印象,而这个项目是政府近期对外公开招标的热门项目,她也在报纸上读过,在所有投标公司中,欧氏和银泰可谓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她隐约想起霍志谦那张深藏不露的脸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