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枪跌落在地上,韩笑觉得双腿绵软软的,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怎么也站不稳。
有好多次,她都想杀了欧阳。是他毁了自己的一生,将她圈禁,又毁她清白,她总是想,这样的恶魔为什么还不死。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要杀他原来是那么的容易!
她跪在地上,颤抖着向他爬过去,那只握枪的手,无助的摸向他的伤口。温热的血一直冒出来,沾在她掌心,濡湿粘稠的感觉,她怕极了,拼命的想按住他血流不止的伤口。
“别傻了……”欧阳的声音很虚弱,嘴角仍是嘲讽的笑意,可是因为脸色灰白,显得有气无力。
韩笑想起小时候自己摔倒了,膝盖擦破了皮,哥哥会把自己抱在膝上,用酒精棉一点一点帮她擦着,酒精接触到伤口火辣辣的疼,她每次都哭喊着不要,哥哥就会趴下来,对着她的伤口一遍一遍轻轻吹气……那时候,他的神情凝滞而专注,她冰凉的小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火热的大手。
可是……她再次捧起他的手时,只感觉到彻骨的寒凉,热量似乎在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逸散,她怕极了,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只是喃喃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慢慢的闭上眼睛,像是欣然接受这个结果。
可是韩笑不这么认为,直到真真切切的面临生死这一刻,她才明白:爱和恨本来就是纠结在一起解不开的死结。过去她每一次自杀,欧阳总是表现出无法掩饰的厌憎,她以为哥哥是讨厌自己的,其实正因为受到伤害的是自己最重视的人,才会痛恨啊!他活着,自己会痛苦,他死了,她却更痛苦,在他身边是生不如死,离开他……恐怕连活着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果死亡对自己来说,是一种解脱,那么对欧阳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所以他才会故意把枪留下来……
她不敢再想下去,六神无主的她,只能悲伤的看向顾少白:“怎么办……小白,我该怎么办?”
顾少白也有些怔神,短短的几分钟过去,他的脑子里已经翻天覆地了一个世界,他迟疑的说:“打120吧,先叫救护车……”
“对,叫救护车!”韩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站起来,可是腿脚早已麻软,一点也使不上力。她坐在地上,大声的叫:“来人啊,叫救护车!人呢?全都死光了吗?”
她叫了许久,可是宅子里没有一点反应,平常养着的那么多佣人,这会子都上哪去了。
顾少白安稳住她的情绪,说:“电话在哪里,我帮你打。”
“嗯。”韩笑拼命点头,指了指房间里的某处,怀里的欧阳似乎已失去了意识,闭着眼睛的脸孔显得十分安静。
她下意识的把手指放到他鼻端,那过程简直是一种拉长了的煎熬,直到指尖在他鼻端感受到微弱的气息吹拂,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稍稍落下。欧阳身上的血染了在她淡粉色的睡衣上,触目惊心,她曾经恨他入骨,以为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死,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只有那样,自己才能解脱,才能重获自由。可是今天,当她亲眼看见这个男人,她的哥哥,在她的怀中毫无知觉,她根本没有丝毫快乐的感觉,反而尝试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比失去了贞口操失去了自由还要可怕的感觉,仿佛世界都在坠落。
原来,她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要他死。当她真的要彻底失去他时,才感到后悔莫及!
顾少白打了电话叫救护车来,两个人都不敢动欧阳,生怕一移动就会让他的血流得更加厉害,她只是徒劳的用鲜红的双手捂住他的伤口,在等待救护车到来的过程中,她度过了有生以来最艰难最漫长的一晚。
后来她一直不愿去回想,那一晚是怎么度过的,可是总有一些模糊的,凌乱的碎片,不成回忆,那样的恐慌,一颗心在焦灼中慢慢的被炙烤、煎熬,天色终于从黑暗中一点点透出光线来,慢慢的发白,发光,直到远处传来救护车刺耳的鸣笛,那样单调的循环,却让她如同听到世上最动听的旋律,所有的希望在那一刹那被点亮,她突然的从露台上站了起来。
救护车开进来的动静太大,这才惊醒了别墅的保安和佣人。管家诧异的跑上来,看到露台上血淋淋的三个人,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黎明的时候欧阳被抬上了担架,一大帮的人跟在后面跑,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只围着他一个人转,当时她落在最后头,疲惫、焦虑、恐慌,几乎要崩溃。
后来她问管家:昨晚为什么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
管家讪讪的说,是欧阳提前吩咐了,不管晚上发生什么事,任何人都不许出来。
原来是这样。
她就知道,那一声枪响,不可能没人察觉,不可能一个人都不上来看看。更何况后来她那样声嘶力竭的想叫人来求助,可是没有一个人出现。
管家看了看跟在她旁边的顾少白,几次欲言又止。
韩笑会意,支开了顾少白,等到只有两人时,管家才说:“其实先生一直知道那个男孩没走,他知道小姐喜欢那个男孩,把我们支开,也是想小姐要是真的愿意跟那人走,就放小姐走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先生怎么又会出现,还弄成这样……”
韩笑沉默。她其实一直都不懂欧阳是怎么想的。
以前她觉得欧阳只是新鲜劲,想玩玩她,玩腻了自然就放手了,事实上他对她也一直是忽冷忽热的,有时候会为了她过生日,特地去订制一只三层的蛋糕塔,有时候又会把她扔进偌大的浴池里,嘲讽的看着她一边呛水一边扑腾。
她以为欧阳只是喜欢这种掌控的感觉。所以她隐藏自己的情绪,逆来顺受,以为久了他也就厌烦了,可是他忽然又别出心裁的要她给他生孩子。他瞒着她把避口孕药换成了钙片,让她为他孕育胚胎,后来又莫名其妙的同意拿掉孩子。他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到头来,竟然轻而易举的要成全她和小白,她觉得惶惑,莫名。
管家见她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语气有些黯然:“先生其实为您做了很多,就说小姐您的房间,是先生当时亲自画的图纸让人装修的,单单做那一个透明的玻璃遮罩房顶,就花了两百多万,请了来自意大利的工匠。先生说小姐您喜欢看流星雨,这样在自己卧室里也可以看到。还有这些天小姐你身体不好,先生亲自下厨跟安妮学煲汤,我跟在先生身边这么久,没见他进过厨房,可是那汤一煮就是六七个小时,先生一直待在厨房里守着没离开过,连文件都是在厨房里看的。”
韩笑想起那天欧阳端给她的鸡汤,因为中药放多了,味道偏苦,她喝了两口就没再喝了。那时候还以为是厨子水准下降了……她都不知道欧阳做这些有什么用,她根本不爱他,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一颗心扑在顾少白身上。
管家还想再说什么,韩笑止住了他:“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了。如果他这次能够安然醒来,我一定会在他身边照顾他。就算是……我欠他的。”
是的,那一枪是她开的。如果他死了,那么她也只好一命偿一命。如果他能侥幸活过来,她愿意放弃一生的自由,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偿还这么多年来他为她所作的一切。
五十三、永远别离开我(二更
手术很漫长,那一段过程中,韩笑都是麻木的等待着。
欧阳是很明显的枪伤,送到医院自然免不了惊动警察,管家是最能揣度欧阳意思的人,自然不会把韩笑交出去。他出去跟警方交涉了一会,再次回来时,看向韩笑说:“没事了,别担心。”
她沉默着点点头,手术室里走出位女医生,管家似乎和她很相熟,立马迎上前询问欧阳的情况。
这时候,韩笑才像死而复生一样,睁大眼睛等待着,紧张的心都揪痛了。
那女医生的口气很轻松:“没什么事,还死不了!”
韩笑松了口气,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庆幸。而管家似乎也习惯了女医生的这种说话习惯,谦恭问:“那具体伤势呢?”
女医生接着说:“就是子弹擦着心脏边上穿过,伤了点内脏,流了几大盆血,没事,真没事。”
这还叫没事?韩笑一下子站了起来。
女医生这才挑起眉,淡淡的瞥了韩笑一眼:“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的小丫头?”
管家权益了一下,说:“这位是小小姐,欧先生的妹妹。”
女医生沉声说:“我知道,就是那个没心没肝的小丫头嘛。有哪个妹妹能对自己哥哥下这么重手的?”
管家尴尬的陪笑:“小小姐年纪还小,许多事还不懂,犯错是难免的。”
韩笑不明白管家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已经十八岁了,不算小了,而且他口中所说的她不懂的事,又是指什么呢?
看管家对这女医生的态度,似是相熟,又十分恭敬,而那女医生的口气,又显然是与欧阳很熟的样子。她不禁又想远了,难道这女医生也是欧阳众多的情人中的一个?
大约又过了七八个小时,欧阳从手术室移出来,转进了ICU,她麻木的跟着护士去了ICU,复杂的消毒过程,最后还要穿上无菌衣,带上帽子和口罩,才能进入。
欧阳躺在床上,似乎没有了半分知觉,身上绑着厚厚的一层绷带,一只手搁在被子外面,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她想帮他把手放进去,刚刚伸手,就被小护士拦住,轻声对她做了个小心的手势。
她谨慎的点点头,再不敢动弹,像个木偶人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的仪器在工作,发出轻微而单调的声音,药水和血浆一滴滴滴落,他的脸庞在眼中渐渐模糊。
她不知道欧阳是怎么想的,在那一刹那,明明是他要置顾少白于死地,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反过来了?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人是他。她一直觉得欧阳就是魔鬼,那样粗暴的掠夺和对待她,让她痛不欲生,可是现在,魔鬼也要死了。
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欧阳,单薄,脆弱,奄奄一息。他一直是很嚣张的,总是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她,习惯了颐指气使,轻易决定别人的命运。她垂下眼,不忍再看,周围静得仿佛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那发自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过了很久以后,护士走开了,她才试探地伸出手指,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滴注针头在最粗的静脉上,用胶带固定得很牢,他的手很冷,像是没有温度。她慢慢地摸了摸他手背的肌肤,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她握着他的手,轻轻塞进被子下面。
她没有再回家。管家回去替她拿了些日常生活用品,她就一直没离开医院,守在欧阳身边。
他醒来那天是黎明接近天亮的时候,窗外是略带灰的白色,欧阳突然叫她的名字,她在病房里加了床,但那晚因为照看他直接趴在他的病床边就睡着了。韩笑慢慢的睁开眼来,看到欧阳那张和天色差不多灰败的脸,幽幽的发着怔。
许久,听到欧阳叫她:“笑笑。”
她“嗯”了声,隔一会,才猛地抬起头来,眼睛望着他,不确定的问:“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因为虚弱,他连说句话都那么牵强,嘴角才动了一下,韩笑已经挣开他,站了起来,跑到走廊上去叫医生。欧阳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半晌,眼珠转了转,落在病房内加的那张小床上,停滞了两秒钟,然后又慢慢的阖上了眼皮。
韩笑返回病房的时候有点失望,因为欧阳又昏睡过去,刚才的一幕凝视仿佛是梦境。管家询问医生情况,医生给欧阳做了检查之后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因为手术后身体机能都透支到了极点,所以才会再次睡着。”
还好,不是做梦,他是真的醒了。
欧阳的情况稳定下来后,就转出了ICU,她每天陪着他的时候也不用穿着无菌衣,戴口罩这么麻烦。
欧阳醒来后,再也没有提过那晚发生的事,韩笑怕惹他生气,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从那晚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顾少白,每天只是专心的待在医院。说照顾算不上,因为医院的护工们都很专业到位,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多数时候都是耐心的看着他康复。
欧阳变得很沉默,其实他以前话就不多,但关于她的事,总会多多少少上心一点,但现在两人每天面对着面,也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韩笑怕他一直闷着,对病情影响不好,就找来些报纸杂志读给他听,她猜测他应该喜欢看财经报的,每天早晨傍晚都给他念一个小时,那些财经专有名词从她嘴里读出来,生涩又僵硬,有些还断句断错了,没多久欧阳就不耐烦了。她读报的时候,他就意兴阑珊的望着窗外。这家医院的外面其实就一座荒山,从窗口连片绿地都看不到,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天,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有段时间是观察期,不能用止疼药,伤口发作的时候,能清楚的看到他的额头上汗滴一颗颗滚落。她觉得欧阳应该是非常能隐忍的一个人,因为一整晚她躺在小床上,都能听到他被疼痛折磨辗转反侧的声音,可是他就是能忍住不叫醒她,也不叫医生护士。
她背对着病床躺着,心里天人交战,不知该揭穿他的忍耐,站起来给他找止痛剂倒水,还是就这样假装不知道,一直粉饰着度过一整晚。后来那轻微的抽气声止住了,她以为欧阳的疼痛过去了,也就慢慢心安睡着了。
早晨的时候,她惯例起来帮他洗漱,才发现欧阳还没醒,长长的睫毛下面掩不住憔悴的黛青,一双弧线优美的薄唇被他自己咬得惨不忍睹,干裂的唇上还凝着凝固的血珠。
韩笑觉得心痛,其实止痛剂就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可是他不能下床走动,胸口的绷带也让他无法挪动身体。他发了一身汗,被子里头都被浸湿了,贴身的睡衣也变得冰凉。
韩笑怕他这样睡着容易着凉,返身去找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顺便用热毛巾给他擦擦身上的汗。她没有叫醒欧阳,觉得他被病痛折磨了一整晚,难得睡着,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被子下面是男性阳刚而强硬的曲线,虽然因为受伤而削瘦了很多,有些突出的骨感,但皮肤依然光盈富有弹性。
他的身体,对女人来说,无疑很富有吸引力。
就连韩笑以为自己应该很熟悉了,但这样光天化日之下解开他的衣衫,依然会觉得紧张和颤抖。
好不容易帮他脱下被汗水浸湿的睡衣,当毛巾擦拭到他胸口时,欧阳微蹙的眉动了动。他这些天瘦得连眉骨都凸出来了,韩笑失神的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