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嫉妒像毒蛇盘踞在他心上,尤其在她拒绝他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更难受。
顾少白像是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深深扎了根,然后慢慢地长成毒刺,她用这毒刺刺伤自己,也刺伤他。
不管他如何努力,她永远保持一种抗拒的姿态。从开始到最后,她把他关在外面,中间隔着一个世界,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更没有希望。
有段日子过得很挣扎,他也想放手,她的眼泪刺得他心疼,他不想再看她哭了,自从和他在一起,她就没有一天真心的笑过。无论是矫情的向他示好,还是撕破脸冲他怒吼,都没有感觉了,都是一样,反正她就是恨他,一辈子也不可能爱他。
既然这样,不如就放手吧。他这样想,然后几天几夜不回家,最长的那次他撑了大半个月,就是在书房里那次之后。那段日子他过得很荒唐,黑夜总是那么长,无论他喝多少酒,睁开眼来,眼前还是一片黑夜。他绝望得等待天亮,然后再继续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才几天而已,对他而言,就已经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没有她的日子,每一天都像世界末日。可她却根本不在乎。他不在的日子里,她一样过得很好,吃好睡好,甚至笑容更加多一些,入学典礼上,她和同学开心的坐在台下闲话,他就坐在主席台上,远远的审视她,而她,一次也没朝他这个方向看过。
他用“含笑”为赞助的奖学金命名,他精心为她挑选十八岁生日礼物,他把一切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可她从来吝啬多看一眼。他一直固执的认为她是自己的,谁也夺不去,谁也抢不走,原来根本没有人跟他抢,是他自己把她推向了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
他趁着她睡着,走到她床边去,最后一次,贪婪的注视着她。
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老早就见过,她连睡着的时候都会哭,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会这样伤心。有次他半夜被吵醒,想帮她擦干眼泪,却听见她边哭边叫他的名字,她说:“欧阳,我恨你……”
原来,他才是她的噩梦。
没有他在身边,她才会笑得开心,没有他在身边,她才能过得更好。
再也无法忍受了,这样的噩梦,就到这里结束吧。
他在床前站了一会儿,很想俯身亲一亲她,最后一次,但终究没有动,只怕惊醒了她。管家刚才来说,那个叫顾少白的男生还没有离开,仍在别墅四周徘徊,大概是还不死心,想找办法潜进来。
他想起那个男孩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要带走韩笑。
那时他就觉得可笑,他凭什么带走她?他只要走到这一带的私人公路上,就会被人带走,更别说潜进别墅来带走她。不到黄河心不死,他是这样,连她也是这样。就算再卑微再可笑的事,他们都会坚持去做,只为了那一点不切实际的爱情。
他觉得好笑,更可笑的是自己。他竟然把那只手枪放在她的床头柜上。房门没有锁,并且他交待了所有的佣人都回自己房间去,发生任何事都不准出来。今晚,只要她想走,再没有人能拦住她。
他想赌一把,可是想来想去,他都没想清自己的赌注是什么。
他该了解韩笑的,只要一有机会,哪怕是一点点可能,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可是他还是设了这个可笑的赌局。
也好,就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死心吧。
*
韩笑睡到半夜才醒,镇静剂的药效退去,头有点沉沉的,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坐了起来。
床头亮一盏小灯,幽幽的一点半点光线,笼罩着薄薄的一层,她按了按眉心,不能辨别床头柜上那一团黑黝黝的东西是什么。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欧阳拿着一把枪指着顾少白的额头,扬言要杀死他,她费了好大的力气哭喊乞求,也没能拦住几近疯狂的欧阳,在嘭的一声枪响后,她醒了过来。醒来后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欧阳为什么要拿枪指着顾少白,不记得他为什么会有枪……
她用手指去触碰那陌生而冰冷的外壳,真正的枪体,拿在手里有几分沉沉的,一刹那她有几分恍惚。
欧阳一直在这里陪她吗?还是他临时有事走开了?为什么会把枪留在这里……她有些惴惴的想,他该不会又去找顾少白的麻烦了!
想到这,她赶忙披衣下床,可是走廊上黑压压的,她小声叫了下,一点儿回应也没有。平时就算半夜,也总有守夜的佣人,走廊上一直会亮着盏小灯,可是今晚,整座别墅像栋死宅,没有一点声音,一点人气。
她有点害怕,赤着的脚底冰凉的泛着寒意。她又退回房间,穿上拖鞋,来回的踱步。这么些天,欧阳一直找人监视她,看着她,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可是今晚为何如此松懈?或许是料定她飞不出他的五指山吧。
她反正也是认命了,从孩子没有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辈子她都没有任何希望了。
她慢慢的坐回床上,用丝被拢住自己,目光转回到床头的那把枪上,想了想,还是把它攥在手中。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碰触到真枪实弹的武器,该怎么拉保险,应该抠动哪里,她根本一窍不通。她捧着手中黑黝黝的东西,像捧着什么魔物,忐忑不安。可是她知道这东西不能再还给欧阳,因为他随时可能拿着它打死小白!
她应该找个地方把枪藏起来,如果欧阳问起来她就说不知道好了。可是藏在哪儿呢?她再次犯难。
这时候,露台外面传出咕咕的怪声。韩笑正寻思着心中的事情,不由心虚的打了个寒噤,在被窝里坐直了。
卧室是三层的落地窗帘,在那厚重的英式幕帘外面,还有一层轻薄的柔纱,在室内无风自起,扬起轻柔的边角。
韩笑握着枪的手更紧了紧,颤抖的小声问:“……是谁?”
那怪声不止,接踵而来的还有咚咚的叩窗声。她吓坏了,身体绷得僵硬,慢慢的从床边挪下,一手握着枪壮胆,另一手缓慢的揭开窗帘。
窗子外面夜色如墨。黑漆漆的无星无月,隔着一层窗纱什么也看不见。她正笑自己多心,突然一只手电的光束从窗玻璃外向她射来,吓得她“啊”一声惊叫了出来!
“嘘……”窗外的人立刻用手电照向自己的脸,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手电筒惨白惨白的光圈中,赫然是顾少白的脸孔!
有那么几秒钟,韩笑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也仿佛什么都想不了。
她怔怔看着被夜色吞没的顾少白的身影,一只手捂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隔很久,直到顾少白焦急的小声轻敲着窗户,她才意识过来,上前为他打开落地窗的锁扣。
顾少白飞快的闪身进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凉气,望着她一身单薄的睡衣和朦胧的睡态,羞窘的低了低头:“对不起,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这样子来找你了。”
韩笑把肩头披着的衣服裹了裹,说:“没事。”她倒不是在乎这个,更担心的是:“你怎么还没走?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顾少白突然攥住她的手,说:“笑笑,我知道你被你哥哥关起来了。我白天来过一趟,根本没法进来,所以只好等入夜,守卫松懈一些了,再翻墙进来找你。”
她知道,白天的时候,顾少白在别墅外的一切举动,她都从这个窗口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他不知道的,当时就有一把枪,正对着他。她以为保安把小白带走了,他就算安全了,没想到他这样固执,要是再让欧阳发现,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这次了!
她走到窗边,又揭开帘子警惕的朝四边看了看,不知为何,今晚连门卫都是熄了灯的,整栋别墅像是被人下了禁令,故意不许任何人走动。她的房间在二楼,因为是西式建筑,倒是有些铁艺门廊,方便攀爬的,没想到顾少白就这样徒手爬到她的露台上来。
她推了推顾少白,说:“你快走吧,趁现在没人发现你。”
她当然不可能再让顾少白从二楼爬下去,于是把他往门口推,顾少白抵着门把,就是不肯动:“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们走不了的!”
“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了,你走吧,以后都别再做这种傻事!”韩笑心急如焚,已经不耐烦的推搡他。
“笑笑!”他忽然甩开她的手,“你是不能走还是不想走?”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她错愕惊诧,一时间失了语言。两者有分别吗?
她还来不及思考,顾少白已经大声说:“他强口奸了你,还把你关起来!笑笑,为这种男人,不值得!”
没有值不值得,她根本没有考虑这么多,她只是不想连累任何人,可是……
“那么,她跟你私奔,就值得了?”
欧阳冷冷的声音从门板后传来,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黑暗里,他高大的身形像是一堵墙,带来无形的压力。
措手不及的情形,让韩笑简直羞愧到无地自容,尤其是看见顾少白僵直地站着门边,握着门把手的手指骨骼根根凸起。
欧阳走进来,生生的阻隔在拉扯的两人之间,韩笑本能的把被顾少白抓着的手抽出来,背在身后,顾少白的脸色骤变,松开门上的手,再一次试图想抓住她。
可是欧阳挡在他身前,沉声说:“她是我妹妹,你有什么资格让她跟你离开?”
顾少白一反平日的温和,双拳紧握,眼神里是难掩的暴戾之气:“你有把她当成妹妹过吗?哪个人会对自己的亲妹妹这样?”
韩笑意识到自己穿得太过单薄,赶紧又披着的外套扣起来。可是欧阳的声音很冷静:“这是我们的家事,容不得你一个外人置喙。”仿佛嫌不够,他又残忍的加了一句:“她以后都不会去上学了,笑笑她说,她以后都会呆在这个房间里,等着我……”
那意犹未尽的后半句,让顾少白几近疯狂。
欧阳转过脸来,玩味的眼神锁着韩笑,问她:“你说,是不是?”
一触即到他那恶魔般的眸子,她就立刻都明白了,如果自己此时说出一个“不”字,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默默的垂下了头,低声说:“是。我已经退学了,以后都不会再去上学了……”
“笑笑!”顾少白厉声叫道,仿佛是不敢置信。
“你走吧,”她再一次残忍的打断,不忍让小白在卷入她和欧阳这肮脏的关系中,“没有人逼过我,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欧阳的嘴角扬了扬,那笑不像是得逞的快意,到有种自嘲的讽刺。她看不明白,但她知道,她这样答,他该是满意了,那么,他可以放小白走了吗?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顾少白!
也许是她的错觉,在她的印象中,小白一向是温柔而谦和的,可是这一刻的他,像是暴戾失控的小兽,张着獠牙,挥舞着拳头向欧阳袭来。
没人看得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是在韩笑惊呼失措的时候,欧阳已经反客为主,攫住了顾少白的手腕,一手死死扣着他的肩胛,另一手抵在他咽喉上,以一种制服的姿态,狠狠将他推向露台。
落地窗还是韩笑刚才拉开的那一小丝缝隙,夜半冷风透过那狭小的空间,丝丝凉意卷进来。顾少白被欧阳推得连连后退,后背抵在落地窗上,欧阳随手一拉,整扇窗呼啦啦的打开,顾少白失去重心,继续向后跌去……
直到,他半个身子都被抵在露台的围栏上。
“不要……”韩笑这才发现事态不对,急忙跟出去。转身时,她瞥见方才被她随手搁下的枪,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就抄在手里。
欧阳的力气奇大无比,这点韩笑很早以前就领略过。顾少白被他死死的扣住咽喉,半个身子都置身于围栏之外,白皙的脸孔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仰着的脸只能看得见浓黑如墨的夜空,脸颊、耳畔都是夜风沁凉入骨。
顾少白的双手都被制住,完全无法掌握重心,他知道只要欧阳再使点力,他就会头朝下,干脆利落的从二楼坠下去。这个高度虽然摔不死人,但如果以脑部向下的姿势摔下去就难说了。他也不呼救,更不求饶,只是憋着一口气,静静的等待死亡来临。
身旁,是韩笑声嘶力竭的哭泣:“欧阳,不要……”
顾少白弯了弯嘴角,也好,至少他死了,还有人会为他哭泣。
欧阳扼着顾少白的手不松,慢慢的转过脸来,在黑暗里审视韩笑的眼泪。目光触及她手里握着的枪,慢慢的变成一种笑意,仿佛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
“怎么,如果我现在杀了你的心上人,你就会朝我开枪吗?”
枪已经上好了保险,就算是韩笑这样从没碰过枪的人,只要轻轻一抠扳机,子弹也会在瞬间射向欧阳的胸膛。
韩笑怔了怔,这才意识到手心里攥着的沉沉的物体。她犹豫着举起来,掌心蓄满了汗,粘腻腻的,几乎要握不住,更害怕的是一个手抖就碰到哪里不该碰的,酿成悲剧。
她颤抖着说:“欧阳,你不要逼我……”
他倒是笑了:“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我对你的耐心还有多少够你挥霍的?你和你的小男友还要缠缠绵绵到什么时候?”
“你……是非不分……我……”韩笑愈加语塞,握着枪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欧阳把脸转回去,阴森的侧脸在黑暗里显得狰狞:“算了,我知道,你没心的。我倒是真的很想看看,他死了你会不会心痛!”
话落,欧阳擒着顾少白的手猛的用力,韩笑听到顾少白淹没在风中的一声痛苦呻口吟,他的双手徒劳的在空中抓拦着,可是借不上力,身体被欧阳按压着更加向围栏外倾斜。
“不要……”在那一瞬间,韩笑以为顾少白的身体就要从露台的围栏上飞出去,她不知哪来的力气,食指在扳机上用力一拨,嘭的一声巨响,她的两只手都被枪体震得发麻,本能的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夜晚的别墅静得像做死宅,黑暗里风声鹤唳,那一声沉闷的枪响像是末日的号角,循循环环在脑海里吹响。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可是没有人说话,像是电影进入了默片,只有沉闷的,无声的,让人发慌的死寂。
韩笑看到一朵暗红的血花从欧阳的胸前绽开,像是黑暗里盛开的酴醾,越来越大,越来越艳,艳丽到让人觉得刺眼。
顾少白安然无恙的跌坐在地上,韩笑本来以为他必死无疑了,可是在最后的那一刻,即使欧阳中枪,仍然把他从围栏上扯了回来。
就像白天他用枪从窗口指着小白的背影一样,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的心,这一次,他一样只是试探她,可是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手里的枪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