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一直沈默著,这时终於忍耐不住,道:“闭嘴!”
“那我闭嘴,你说吧。”
孙麟果然干脆利落地闭了嘴,两只眼睛好奇得发亮地瞧著小刀,小刀恨恨地看他半天,忽然提起右拳冲著孙麟左眼就是一记。孙麟“哎哟”一声,双手一合堪堪在鼻梁跟前挡住他的拳头,笑嘻嘻地道:“你这麽害羞干什麽,我又不会笑话你。”
小刀要抽回手,却给他两手扣得结结实实,不肯放开。小刀怒极一脚正中踢向他裆部,孙麟大骇地急忙一个前空翻,居然还是抓著小刀右手不放,绞著小刀的手臂落进他怀里,道:“你老这麽凶狠可不行,我猜那明月剑客定是喜欢温柔的。”
小刀踢出那一脚本有些後悔,中途便停住了,哪知孙麟这小子不得半点教训,竟还揪著这话题喋喋不休。他一时怒急,撤不回手,却是一张口,狠狠咬在孙麟肩膀上。饶是孙麟皮糙肉厚,也不禁一声痛呼,放开手转回头去,又想说话,嘴唇却擦著了小刀的额头。
“……”
两人都沈默了一会儿,直到小刀醒悟,一把推开了他。
孙麟踉跄一步,侧头看了看肩膀,叹气道:“很好,一边一个伤口,正好对称。”
小刀眨了几下眼睛,不声不响地绕过他,进了屋子。
孙麟跟了进去,满屋乱转地找著金疮药,难得居然也没再开口打扰小刀。他自然也看得出来,小刀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不太适合去招惹。只是,他一边胡乱地在肩膀那个牙印上撒著药末,一边端详著小刀端坐窗前那寂寞的背影,摇头叹息。
“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多好的孩子,可惜就是嫁不出去。
突然发觉自己刚才的想法很有趣,孙麟忍不住自顾自地笑起来,翻了块手巾出来用牙齿咬著包住伤口,走到小刀背後拍了拍他脑袋以示安慰。
小刀回头,眼睛通红,却没有力气似的只是看了孙麟一眼,又转回去。
孙麟便在他头顶慢慢地道:“这些事情你不说出来,一个人在这里苦恼伤神,那是一点用也没有的,对不对?”
小刀没有回答。
孙麟又道:“不如你去告诉明月剑客,如何?”
小刀很是费了些力气,才发出声音,道:“不行。”
孙麟道:“有什麽不行,你看我家里可准我去做杀手?但我偏要去做了,他们也奈何我不得。”他说著很是得意地昂了昂头,好像做杀手是件多麽伟大的功勋。小刀虽还是有气无力,说话却轻松了一些,道:“我是长子。”
孙麟摸著下巴道:“你四叔不是长子,还是管得了萧家。”
“不一样。我父亲殁了,二叔和四叔才能掌管萧家。”
孙麟惊道:“我那个大哥虽然无趣,但还好他一直活得好好的,才让我有了空闲。”
小刀垂著头,一动不动的,孙麟忍不住摸一下他头顶,道:“怪道你也这般无趣,原来是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这个命运,要换了我,恐怕没三天就得闷杀了。”
小刀闷闷不乐地道:“我就是无趣,却也不是从生下来就知道这个命运的。”
“咦?”
孙麟伸长脚一勾,拖了把椅子过来便在小刀旁边坐下,道:“难道不是刚生下来就有人把你叫做小主人,满周岁时定要你抓著了萧家的旗帜才算?”
小刀瞥了他一眼,道:“我是私生子。”
“什麽!”孙麟大叫一声,想跳起来,却又舍不得这个故事,於是急忙道:“可是看他们对你的神情态度,却没有半分的不妥。”
小刀道:“二叔和四叔都对我很好,并不在意我的出身。”
“他们是对你太好了,所以一天到晚地让你学个不停,也不想想你受不受得了。”
小刀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十三岁才被带回来,不多努力一些,恐怕达不到他们的期望。”
孙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小刀略微犹豫,道:“是秦大哥带我回来的。”
孙麟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们都已经对我这麽好了,我再不认真,便是十二万分的对不住他们。”
孙麟摇头道:“不然,明月剑客和你四叔我是不知道,可萧二叔显然并不希望你这麽拼命。”
小刀垂著头道:“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怎麽报答他们。”
孙麟恨铁不成钢地道:“其实你只要开开心心就好了。这些天你和司空到处游玩,二叔可是很高兴的,是不是?”
小刀回想著,眼里有些迷茫。孙麟循循善诱地道:“二叔不是还叫你多跟我交往?”
“……二叔也说,过於莽撞并非好事。”
孙麟咳嗽一声,道:“总之,多跟我说说话是没错的,你现在心里是不是舒服多了?”
小刀无言地看著他,孙麟虽然胆大,也给这一阵盯瞧得心头发毛,道:“你要是哪儿还不舒服,我可以免费帮你揉揉。”
小刀道:“我本来不必难过的,你将我惹得不痛快,又过来聒噪一通,便以为居功至伟了,天下间也有这样的傻瓜,肯上你的当吗?”说著,鼻翼轻微一皱,眼中忽然毫无征兆地滚出了许多的泪珠,劈里啪啦地落在衣襟上,湿了好大一片。孙麟唬了一跳,却见小刀举手揩著泪水,却不知怎麽也止不住,依然淌个不停。
孙麟瞧著小刀惘然不知所以的神色和徒劳无功地擦泪的动作,心头动了动,手一伸,将他整个地搂了过来,温和地拍著他的脊背给他顺气,叹道:“这傻孩子,辛苦到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苦了。”
小刀哭得哽咽,一时连气也转不过来,只得乖乖让他搂著了,觉得拍著自己背部的手还算亲切。
孙麟附在他耳边道:“这附近也没有人,你尽可以哭得大声一些,绝不会有人来怪你的。”
小刀听了,还哭著,却一拳重重捶在了他胸膛上。孙麟被捶得一声呛咳,笑道:“你不想哭出声音,捶我出气也是可以的。”小刀哪里跟他客气,一声哽咽便是一记重拳。孙麟咳嗽不已,搂著小刀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竟是抱得更紧了。
第一杀手(三十九)
魏凌波住的地方离萧家不远,看起来也只是一个遍植林木的幽静庄子。但踏进林子後,却只有按照魏凌波教他的步法行走,才不会出了岔子。
司空自然又好奇起那些无意间闯入的普通人,不知是不是也有不慎就成了这些草木肥料的。
魏凌波却道:“我又不是你那样笨,这阵法的外围只是一个普通的回阵,走进去的人不按著方法,最後也只能走回阵外去罢了。”
司空只好摸著头叹服不已。
二人从陆路步行绕回,比起方城的行舟自然慢上许多。刚从林中转出来,方城已经满脸阴霾地站在大门口等著,看见魏凌波的身影才神色一喜,几步抢上来便要扶著魏凌波的左手,一面道:“公子,你怎麽回来得这麽慢!”
司空左手一带,却将魏凌波交换到自己的右手,笑看著方城托起自己的左臂,道:“其实不用这麽客气,我走得动路的。”
方城身手本来没他快,是以明明看见他这一下转换,却也来不及改了自己的动作,当下捧著司空的手气得面色发青,直想给他卸脱了整条臂膀。
魏凌波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司空刚才定是做了什麽手脚,也不管他,便道:“方城,我让你备好酒菜,你在这里等我做什麽?”
方城神色一敛,和他们一同跨进大门,恭恭敬敬地道:“酒饭早已备下,迟迟不见你回来,我才有些著急。”说著,竟然忍得下气继续捧著司空的手,只是跟著却将司空往旁边一扯,道:“写信的笔墨也给这位客人备好,便在书房,就请你过来写好,交由书童带去萧家好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满心的恶意,司空简直想要称赞他一声既机灵又能干。
不过此时却也无可奈何,司空放开携著魏凌波的手,道:“那我去写好信再来找你。”
魏凌波完全不知道这边两个人的针锋相对,颔首道:“你快去快回。”
司空笑应了一声“是”,一点也不担心地走去书房。方城从下午到现在,好容易得胜一回,自然急忙扶著魏凌波往客厅走。魏凌波略为诧异地道:“怎麽了,我在家里又不会不认路。”
方城道:“酒席下多备了一张椅子,我怕你撞上。”
魏凌波觉著他和司空都透出无限古怪,道:“我还没有那麽病弱。”
方城小心地将他送到椅子上坐下,才松了口气道:“公子你太喜欢逞强,上次伤得那麽重,还要跟那个孙麟动手……”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怔,道,“你那时就已经和这个司空是朋友了?”
魏凌波道:“你就是太喜欢担心,虽然事事安排得妥帖,可我更不能太过依赖於你。”
方城陡然间咬著牙,忍耐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对公子自然是一片忠心,就是为公子你担心一生也是值得的,公子何必顾虑那麽多,说什麽不愿依赖於我。”
魏凌波听了,也是沈默了一会儿,道:“你虽然这麽说,可总也有要成家娶妻的时候。你从小跟在我的身边,已经很耽误自己,我怎能再绊住你一辈子?”
方城激动地道:“我不愿娶妻!”
他瞧见魏凌波一面的诧异之色,上前一步,捉住他的手道:“公子,我宁愿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关心你,照顾你,爱……爱护你,从未有过家室之念!”
魏凌波叹气道:“你这是什麽傻话!”
“我……”
方城欲要分辩几句,门口一暗,却是司空写好了信,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道:“我也不愿娶妻,宁愿和凌波你一辈子在一起,不但要关心你,照顾你,爱护你,还想要将你从其他人跟前抱走了,不让任何人来抢。”
魏凌波大吓一跳,面上立即飞红,道:“你……你突然说什麽!”
这个反应却是方城说了那些话後所没有的,方城看了,瞪著司空的双眼更是愤怒得将要喷出火来。
司空摇了摇头,道:“我是认真的。”
魏凌波垂著长长的睫毛,没有说话。他自然知道司空的心意,但这会儿有家人在,却不好说话,只将手从方城手里抽出来,道:“别乱说了,还不坐下?”
司空依言在他右手边坐下。方城虽然对他满怀愤恨,却并没乱了座次规矩,这会儿见主人与客人要开筵,居然也忍下来退了开去,肃然候著吩咐。
两人本来是可以把酒言欢,然而旁边站著一个方城,刚才又惹了那样一番话出来,魏凌波虽是主人,却除了开口说一声“请用”後,便不由沈默下来。於是这回换司空觉得方城分外讨厌了,夹了几箸菜,索然无味地道:“你什麽话也不说,这餐饭可无趣得紧。”
魏凌波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道:“你想说些什麽?”
司空叹气道:“有人在这里,我的话却不太好说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气坏方城,然而却实在是不吐不快。魏凌波晓得了他的意思,笑笑道:“这样的话,此刻不说也罢。”
司空眼珠一转,道:“你吃得这样少怎麽能行,我喂你好了。”
魏凌波忍不住呛咳一下,司空还没真正实行喂他的动作,赶忙伸手去给他拍背顺气,却听魏凌波低声道:“你怎麽越说越过分了?”
司空装作无辜地道:“我只是关心你。”
魏凌波觉得他这关心格外不妥,道:“方城,你先下去,不用照看,有事我们自然会叫人来。”
方城本来在他身後气得满面通红,浑身颤抖,听得魏凌波的吩咐,愣了一下,急道:“公子!”
司空接口道:“顺便把门窗都关上。”
“你!……”
方城已经提起了拳头,魏凌波跟著道:“你今天怎麽了,总是不怎麽愿意听话?”
方城一凛,压下了怒火,沈声应了声“是”,仍恶狠狠地瞪了司空一眼,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出去。司空摇头道:“叫他关上门窗也不听,真叫人头痛。”
魏凌波推开他,微叹著笑道:“你这下满意了?”
司空道:“虽不是太满意,却也差不多,至少能多吃下几口。”
魏凌波道:“方城是从我小时便在身边的仆人,虽然太紧张我了一些,却也是我最能相信的人。”
司空果然胃口大开,愉快地吃著菜肴,一边道:“这我却是比不上了,仔细算起来我和你不过才见了十多天而已。”
魏凌波伸出手,握著了他左手,道:“你和他又不一样。你和我……”他停了停,似乎不晓得怎麽说起,面颊又已醺然。司空笑嘻嘻地回道:“我和你虽然见面不久,却惺惺相惜,乃至心心相印,是不是?”
魏凌波赧然不已,却并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第一杀手(四十)
司空顿觉今天真是值透,得到个这麽乖巧顺服的魏大美人,一颗心可是荡漾极了,左顾右盼之後,夹起一块鱼肉道:“既是如此,待我来喂你多吃点东西,长了气力才好多做点事。”
魏凌波哪里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却还是听话地张开嘴巴,吃了司空送来的鱼肉。
方城幸好是退了出去,否则看见这样子,不当场气炸了肺才怪。
两人这顿饭这才吃得有了些兴致。司空特意要喂魏凌波,魏凌波不好拂逆,一一地将他送来的食物含进口中咀嚼了咽下,怎知突然含住一条温热的舌头,还好没有立即咬下,司空趁机狠狠索了一回吻,才又窃笑著坐回座上。
魏凌波给他捉弄了一次,气喘道:“我已经饱了,你不用顾我,还是自己吃吧。”
司空道:“其实只瞧著你,我便绝不会饿。”他说著故意回味地咂了咂舌头,叹道,“真是秀色可餐!”
魏凌波嗔怪道:“你原来这麽油嘴滑舌,我以前倒不知道。”
司空愕然道:“你真是错怪我了,我只在你面前才这样讲话,也只有看著你,这些话才会从心里窜出来,其他人是万万听不见的。”
魏凌波正要答话,庭院中忽传来一个桀桀怪笑著的声音,道:“他这话说的却是没错的,因为他面对著的不是主人就是敌人,这种肉麻的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这个声音一出现,别说魏凌波,就是司空也不禁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