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汝窑的瓷器,就那么好么?”颜鲁虎一哂。
“只是……音儿和盈歌喜欢。”颜启昊讷讷。
颜鲁虎摇头道,“你该续弦了,不好色算是美德,但家中一个女人也没有,总归会惹人物议的。”
颜启昊也不辩解,只低低应了声“是”。
“小郎君,洗好了吗?”阿古站在门外,侧着身子听着里面的动静。他站在雪里,虽然裹着毡袍,兀自瑟瑟发抖。
“还没——”颜音拉长了声音回道,“你不要等在门口,该干嘛干嘛去!”
“这么久了,水都要凉了,仔细冻出病来。”阿古又劝。
“你走开啊!烦人……”颜音的语气,有了几分不耐烦。
“这是在做什么?!”颜启昊见此情景,有些愠怒。
“王爷!”阿古急忙躬身行礼,“小郎君在洗澡,不让人看的。”
“胡闹!他洗澡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什么不让人看,你给他上药不都看过了吗?”
阿古一惊,忙单膝跪倒,“王爷,小郎君一直不肯上药……”
还没等阿古说完,颜启昊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沐桶中的水,溅得到处都是,颜音正裹着布单,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
“你胡闹什么?!”颜启昊怒道。
颜音一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把那布单紧紧裹住身体,不说话,也不行礼,只是侧身站着。
颜启昊见他如此无礼,心中更怒,抢上去一把把颜音丢在了床上。
颜音拉过被子裹住身上,向床的紧里面缩去。
“让父王看看伤。”颜启昊一边说,一边拉扯颜音。
“不要!你走开!”颜音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将身子死死的缩在床角。
“怎么跟父王说话呢?!”颜启昊沉声喝道,随手便抽出了身后的马鞭。
颜音的眼神,迅即暗淡了下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出去!”颜音敛容沉声。
颜启昊一皱眉,正要扬起马鞭,便听到关门的声音,回去望去,才醒悟刚才应该是阿古站在门口,颜音这句话,是对他讲的。
颜启昊回过身来,只见颜音已经扯开了身上的束缚,裸着身子,趴在床上,跟那日挨打的姿势一模一样。
那臀上的伤已经收口,但微微有些红肿。颜启昊轻轻用手触了一下,微微有些热,毕竟,还是有点发炎。
“为什么不上药?不疼吗?”颜启昊的话音,依然带着愠怒。
颜音闷闷的声音传来,“疼的时候没人问,问的时候已经不疼了……”
“这是什么话?”颜启昊皱眉。
“实话。”
颜启昊被噎得说不上话来,愣了片刻,完全不知道怎么接口。
“父王不愿意听实话么?只要父王愿意听,让我说谎也行,但是不知道父王想听我说疼,还是不疼。”颜音的声音平平淡淡,不像是故意气人,但这话又实在不中听。
颜启昊丢下马鞭,挥掌拍了过去,“疼吗?”
“不疼。”颜音不动,也不呼痛,只是平淡中带着一点鼻音。
颜启昊大怒,挥掌想要再打,但看到那些伤痕,还是心软了,转身去找那药,却见桌案的正中间,端端正正放着一块玉佩,系着深紫色的流苏。
“这是什么?”
颜音头也不抬,“那是蒲罕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颜启昊听颜音提到蒲罕,怒气又生,挥掌便把那玉佩扫落在地,“若不是因为这些玩物,蒲罕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
那玉佩撞上木桶的铜环,跌落在地上,系着流苏的下端碎裂了,寿星、两个小童和那鹿的十只脚和身子分了开来。
颜启昊俯身拾起那两片玉佩,有些怔忡,抬头去看眼颜音,却见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眼中含着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在给宋朝贴金了,其实地图一个不漏的让金国拿走了,还有他们与西夏往来的文书档案
☆、三十六、穷达贵贱半存亡
颜启昊心中大感后悔,这几日来督责根括,一直担心城中生乱,心里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又想着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那玉应该不会碎,却没成想还是碎了。
颜启昊惋惜之余,又细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寿星、小童、梅花鹿与鹤,正是祝寿的吉祥图案,却不像是给小孩子的,蓦地便明白了过来,“这是给爹爹祝寿的吗?难为音儿记得今天是爹爹的生日。”颜启昊柔声说道。
颜音却猛地一转头,将脸埋在床上,一声不吭。
不想承认,因为刚刚说了气话,但也不想否认,毕竟父王最终猜到了自己的心思……父王脑子很快,可惜手比脑子更快,还是晚了一步,玉碎了,就再也不能恢复完满……颜音心中微微的抽疼,为那玉,也为蒲罕。毕竟,这是那一趟带回来的,最重要的东西。
颜启昊又一转念,想起蒲罕去的那天,正是颜音的生日,突然明白了,颜音说的“那是蒲罕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句话的意思,那只是说,蒲罕帮着颜音买到了这块玉的过程,便是生日礼物了。一时间,颜启昊看着那块碎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颜音等了半晌,没有听到颜启昊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偷偷侧过脸来,露出一只眼睛,偷看。
只见颜启昊正把那上半块玉佩,系在腰带上。
“都坏了,不要戴了……”颜音轻声。
“坏了爹爹也喜欢。”
“不要……戴个破玉佩在身上,别人会笑话父王的。”
“父王会把它粘好的。”
“那不行!娘说过,有裂纹的玉就不能替人挡灾了。”颜音说着,便要起身,才惊觉自己□□,忙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小脸儿羞得通红。
“父王不需要它来挡灾,应该是父王替你们挡灾才对。”颜启昊柔声笑着,取过那药膏来,轻轻地帮颜音上药。
上过了药,颜启昊又让颜音站在床上,帮他穿好衣服,刚要开口训诫他要爱惜身体,却听到颜音首先开了口。
“我买玉的那家铺子,是卖腰带的,我本来看上一条‘珍珠碾镂金鸡竿百戏人物腰带’,但店主说是给大内定做的,不能卖。可要是再定做一条,还要等三个月,就赶不及父王生日了,所以才买了这个玉佩……听阿古说,赵国大内的东西我们都会拿走,那么也会有这条腰带,对吗?爹爹可以找到它,就当是我送的,因为那天蒲罕把我们所有的钱都放在那家柜上了,已经算是把它买下来了……”
颜音说到蒲罕,垂下了眼帘,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去解颜启昊身上的那玉佩。
颜启昊见他如此没规矩,刚要抬手阻止,又听到颜音喃喃低语,“破的玉佩不能戴在身上,不吉利的,如果娘知道了,肯定会怨我……”
听到这孩子提到盈歌,颜启昊一呆,抬起的手便僵在了那里。
颜音感觉到了颜启昊的异样,抬起头来,眨着眼睛,怯怯的说道:“对不起……父王,我不应该称呼‘爹爹’的……”
颜启昊把颜音紧紧的压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柔声说道,“以后再不许糟践自己身子,每天要乖乖上药,知道吗?”
“我不要阿古碰我,我要父王给我上药!”颜音撒娇。
“可是父王每天都要待在大梁城里啊……”颜启昊一叹,“好吧,我每天晚上回来一趟便是。”
颜音认真的想了片刻,摇头道,“那样会不会太辛苦了……还是不要了吧,我自己能上药的,等忙过这阵子,只要父王记得欠我多少根羽箭便是。”说完,皱起鼻子,狡黠一笑。
颜启昊却轻轻皱了皱眉,眼前又涌现出那一地的碎磁,不知道能粘补好几只,也已经派人去城中各处搜求汝窑瓷器,也不知道能找到几个……
眼见着快到正月十五了,但天气却没有一点转暖的迹象。接连几天都下了雪,却又不大,积雪,碎冰和泥泞混在一起,白天化作一团污浊,夜晚又冻成坚冰。
珠儿执着著,漫不经心的挑着面前的那碗梅花汤饼,食不下咽。
紫笑在一旁劝道:“小姐,你好歹多吃一些,每餐都吃那么少,万一饿出病来怎么办?”
珠儿笑笑,呷了一口汤,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还不是那样……”紫笑却不愿意说。
“听说……源军开始要粮食了?”
“嗯,说是运走了白米豆粟,一共三千石。”
“那城里的粮食还够吗?四壁的粥场还能不能开?”
“粥场还开着,听说是够的,只是领粥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半夜里就排队,直到正午才能领上一碗粥。皇上又下旨多置了十几处粥场,依然是供不应求。经常是为了一碗粥,打得头破血流。听说前儿个大梁府又下了一道令,说是这一日男子领粥,下一日妇人孩子领粥,各个粥场交错着来,这样便可以避免力强者欺负力弱者,让妇人孩子也能喝上粥。”
珠儿冷笑一声,“这些男人,打仗打不过源兵,欺负自家的妇人稚子倒是很有力气……”
“可不是吗!”紫笑应声,“还有那些官兵,拿粮饷出来贩卖,还欺行霸市,守城的时候没本事,去万岁山抢柴薪的时候,能耐可大了!”
珠儿摇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那咱们府上,存粮可还够?”
“听管家说虽然有些紧,但还是足够的,而且皇上又下了旨,让质库、当铺照常开门营业,米粮店虽然都关门了,但是还有十几处官府开的粜卖场,出粜官米,米价虽然比以前高了很多,但总归还是能买到的。”
珠儿低头,看着桌上的两碟小菜,三煮瓜和茭白鲊,分量少少的,纵然是放在富丽绚烂的钧瓷碟子里,依然透出些寒酸来,心中一叹,“咱们府上已然这个样子了,那些穷困小民可怎么生活?”
紫笑也长叹一声,“是呀……听说汴河里的鱼虾鳖貝已经被捞尽了,就连花叶、树皮、浮萍、蔓草之类也被采食一空,听说还有人把鼓皮、马甲、皮筒煮烂了吃的……听前院的小厮说,路上到处都是冻饿而死的小民,还有很多人拿猫鼠肉出来卖,可咱们大梁城能有多少猫鼠?听说都是人肉冒充的!大梁府杀了一批贩卖人肉的奸商,但还是制止不住。”
“父王今日也没有回来吗?”
“没有,听前面说,王爷打发人回来拿了几件大毛衣服和手炉子,看样子是打算在宫里常驻了。现在皇上不在,辉王和太子也不在,政务便只有咱们王爷、煜王和大皇子主持呢!估计忙得脱不开身。”
“嗯……皇上不声不响的出了郊,也不知道是他自愿的?还是被源军掳了去?有没有危险……”
“哎呀!小姐,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这哪里是咱们女人家该担心的事情,反正皇上的旨意一个接一个,又说要等天气好了,跟那几个鞑子王爷打球,王爷和宰辅都没看出什么毛病来,想必是不错的。”
“可是,这个时候,皇上哪有什么闲心和那些鞑子打球赏灯?”
“快别提赏灯了,提起来气死人!”紫笑一脸的愤愤不平,“今天早上,大梁府的人来咱们府上,把府上所有的花灯都抄走了!说是元宵节鞑子要在城头和青宫办灯会。往年元宵节悬挂在宣德门的金灯、琉璃灯、翠羽灯、飞仙灯早就他们被拿走了,连道宫、佛寺、店铺里的灯,也都搜刮一空,这不是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么!”
珠儿惨然一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是如此……”
“对了!我还听说一个事儿,就是那所谓的四大奸臣的府邸,全都被鞑子搜刮一空,而后小民们又冲进去,把它们拆得七零八落。听说那鞑子专盯着搜罗汝窑瓷器,也不知道什么缘故。”
珠儿的目光扫向案上那个小小的汝窑香炉,一朵绽放的青莲,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空灵圣洁的一朵花,未来可否能在滚滚红尘之中,永保高洁呢?珠儿的手,又握向了那个香囊。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七、元宵未暇宝灯燃
颜启昊踏进崇王大帐,便见到地上、桌案上堆满了东西,忙问道:“叔王,这是什么?”
“喏!自己看!”颜鲁虎将手中的札子递给颜启昊。
颜启昊展开札子,见是一封书信,“致问大源皇子、元帅军前:自承大军远临,获惇旧契,永怀恩义,寤寐不忘。叙好云初,无以将意,辄有薄礼,具如别幅。言念欢盟既定,尽出周旋,此恩何穷,眷想深甚。和好之后,义同一家,愿速约拦人兵,以全一城生灵之命,亦望早与约回。谨白。”言辞虽然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只是催促两国早定合约。
颜启昊扫了一眼落款,见是烁王康英,煜王康御,永安郡王康微,便皱了皱眉头问道:“这煜王康御我知道,是赵肃宗的幼弟,可这烁王康英是谁?排位反倒是在煜王前面。”
一旁书吏躬身答道:“是赵肃宗康衍的长子,去年夏天刚刚行了冠礼,封了烁王。”
“他是长子,却没有被封为太子,是庶子吗?”颜启昊问道。
那书吏有些含糊的应道:“……是。”
“除了太子之外,皇子中只有他封王?”颜启昊又问。
“是。”这一次书吏回答的很是干脆,“这烁王康英和太子康茂同年,都是十八岁,已经行过冠礼,同时封了王,下面的皇子最大的才十六岁,还不到晋封爵位的年纪。”
颜启昊点点头,对颜鲁虎说道,“没想到朝政倒是这三个人把持,那宰执张国昌半点都没□□手去。”
“赵国规矩,和我国不同,宰执的权力不大。不过不要紧,到时候立谁废谁,还不是咱们一句话的事情?且让他们闹腾几天去吧!”
“叔王说的是。”颜启昊随口答应着,又去翻下一页的礼单,‘珍珠碾镂金鸡竿百戏人物腰带’一条,黑漆匣全。珍珠蹙圈夹袋子一副,上有北珠二十三颗,麻调珠全。珍珠玉夹口篦靶子全。紧丝五十匹,金锦五十匹,素丝绫五十匹,红锦五十匹,鹿胎一百匹,兴国茶场拣芽小龙团一大角,建州壑源夸茶三十夸,龙脑一百两,薰香二十帖。”看到那条腰带,颜启昊心中一动。
颜鲁虎笑道,“赵国禁中的好东西果然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