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神情恍惚,不经意又瞥了眼对面的夷,他仍旧盯着我们的方向瞧。心下一虚,忙收回眼,直说:“我有些不适,就不陪你了。”说罢欠了身欲离席。
奚祁欲跟来,却被我按住了他的肩,令他坐回到席上,我附在他身侧低声说:“我无碍的,你还是留这里罢,免得待会儿相爷找你不到。”不待奚祁再说什么,我已悄悄从后席绕着出了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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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一出得厅堂,我已经忍却不住长长地吁了口气,好险。回头看了眼,堂内仍旧乐舞升平,兴许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个小角色。遂拎起裙摆朝着内院走回,我想我是该早点休息了。
转角处,却被一个抱臂倚墙的身影吓了一跳,待我定睛看去,那人却是夷。他微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此刻面上的表情。我咽了声,收回视线,打算从他面前自我透明渡过。却不料,还未走出两步,腕上一紧,令我登时滞下了脚步。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略微低沉的嗓音源自夷,但其中更多夹杂着期待之味。
若是搁在平时,我也许会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实在是太轻佻了,这种搭讪的手法未免太过老旧。但面对的人不一样,我的心情也完全不同。抿紧略显颤抖的双唇,努力克制着悸动,回头,冲他展颜一笑,“高贵如戎王怎么可能与我这种俗类见过,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缩回了被夷握住的手,颔首算是向他施礼。
夷皱眉,往前趋了步,复问:“你唤西西!”他甚至是试探的问着,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却是炯然有神,令人无法回避的掉。
我心一横,抑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坦言:“没错,我叫南西西,请问戎王,是否有什么不妥。”
“南西西。”他又重复咀嚼了遍我的名字,不知回味什么,眉宇间的郁结顿时松懈开去。
“西西。”奚祁追了过来,看到一旁的夷,礼貌性笑着,“原来是戎王,哦,西西的事有劳了。”
我一骇,忙自往奚祁身上倚靠,在夷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忙打断奚祁的话,“奚祁,我头晕,你送我回去好么。”
奚祁不明就里,真就以为我犯晕了,当即扶起我就告别了夷。我甚至在转身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了夷那令人费解的眼神。我寻思着,除却南西西这个名字外,只消我不承认,没有人会认为我就是以前那个芈八子,况且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定会吓死个人。所以,打死也不能承认了过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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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到房里,我早已撒开奚祁的手急急回身将房门合上。看着一脸纳闷儿的奚祁,我解释道:“其实宫里没人知晓我的身份,若是让人知道,我会有麻烦的。”
奚祁似懂非懂,打量了我一眼后,直说:“你且放心西西,我决计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第二人知道。”
看着奚祁那单纯无害的样子,我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我怎么可以欺骗这样纯洁的他,我简直太不是人了。转念一想,这也是为了他们好,免得被我所累,那就真是罪过了。
诓骗奚祁是容易,可要再想唬弄住杀回来的夷,我就没有多大的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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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将歇下一口气,又有人来敲门。开了门,看到杵在门前的人,我急切的想要把房门再次合上。可来人力大,只手又将房门挤开,且还不请自入。
我强自镇定着跟在他身后,说:“戎王,你这样跑进女眷的闺房会否觉得不妥。”我轻描淡写着说,希望他可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夷却不然,在房中走了圈,自顾自的寻了个地方坐下,非但不急着走,看那架势,更像是要跟我畅谈一翻似的。待他坐定,抬眼看我,嘴角微扬,“本王身旁亦有一内侍唤作南西西,未经允许已于前时私自离宫。本王已下命各府海捕此人,近日却闻,此人原是女扮男装混迹在秦廷的他国细作。你说……”他故意顿了声,瞟眼向我才又说:“你说本王若将其抓获,该当如何处置。”他不太大意的说着,令我惊愕不已。没曾想,我这聪明反被聪明误,夷只稍一反口,我便无所遁形,且不说唬弄他了,连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尽量让自己装逼,若无其事的说着:“呀,那可真不幸。戎王你可得早日将其捕获,免得为此而惹出什么幺蛾子来,那可就麻烦了。”
“哼哼,那是自然,若让她落在本王的手里,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夷瞅着我不放,阴恻恻的笑着,令人看了都要觉得不寒而栗。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顿觉一阵寒意袭来。再抬看时才发现,夷已杵在我跟前了,那犀利的注视直让人想逃。我后退着,口齿不清,“望请戎王自重。”言外之意便是,我随时都有可能会喊非礼。
“哈哈哈哈。”他当着我的面很是放肆地扬笑了声,略带挑衅的绕手揽上我的腰,往前一带,令我无法回避他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只见他嘴角单边上扬,模样很是阴险。他说:“我不论你混迹在相府是何目的,但要是让我查出来是你,那我就不敢保证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气结,来这儿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威胁过,惊惧不复,提起脚就往他脚背上跺去。
“……咝,该死的。”一受痛,夷倒是很痛快的撒开了钳制在我身上的手,低咒了声,却是向我递来了一记白眼。我仰头迎上他的目光,直言:“戎王别仗着自己显赫的身份就可以这般为所欲为,我的身份虽然低贱,但也容不得你这般踩踏。”示威,挑衅、不畏强权。且不管这言语代表了几重意思,反正我就跟他卯上了,看谁横。
“你。”他语噎,瞪视了我半晌后突然又笑了。我更是一头雾水,他几时起变得这般随心所欲了,我却不知。
“咱们后会有期。”就在我呆愣不住的时候,夷突然丢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走了。我不知要庆幸他什么也没发觉,还是该祈祷他就此打住不要再来找我的麻烦。可看着他还好好的活着,我总归是将心放下了。如今唯让我惦记的是逸儿,我含辛茹苦怀他生他,却不料他现在要管别人喊娘了,虽然从本质上来讲他都是喊芈八子做娘,但对我来讲还真像是被人抢了男人跟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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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八回 。。。
躺在床上我仍是久久无法入眠,耳边依然可以清晰的听到从前院外来的丝竹之声,一直丁零当啷至夜半才稍稍歇下这扰人清梦的乐音。只依稀着还可听到些许欢声笑语,殊不知夷他们一行人离去了没。心下烦闷,不禁拉过被角将自己盖了个密不透风,强自命令着自己挺尸,将所有纷扰抛诸脑后。我如今已不是芈八子,我只稍跟奚祁谈个情说个爱,待到撒拉这只倒霉鬼重新上岗,我就可以得瑟得瑟衣袖不带走一片浮云。
于是,在自我安慰之下,这一觉可谓是睡的史无般的舒适。以至于我都忘了,卯石跟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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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睁开的眼的时候,天已大亮,外头亦是安静非常,我不知是他们昨天夜里狂欢过头了所以到现在也起不来身,又或者说他们一家子人全数相约着出游了,徒将我这一个外人弃在家中。
寻问了家奴方知,原来奚祁他们都去给卯石送行了。我禁不住抚额,“哎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说罢就外府门外跑去。
待我一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城门前的时候,除却往来不息的人潮,就是那个伫立在城下遥望远处官道的奚祁。
“西西,你怎么来了。”奚祁见着我忙就上前打了招呼,似乎还有抑制不住的惊喜洋溢在他的脸上。
我摆了摆手,平复着紊乱的气息,直说:“卯,卯石呢?”本来昨晚想找他好好谈谈的,却不料被夷那一通搅和后我倒把这事给忘的干净,也不知道会否给卯石的心里留下什么阴影。唉,真不知道是谁造孽了!
“他刚走。”奚祁仍旧笑笑着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样子看起来怎么这么的欢乐。
“啊!”我顿时蔫了气儿,“他怎么也不等等再走。”枉费我白跑了这千米冲刺,当真是累死了人哟!
“这是卯将军临走前交给我的,他说你若是来了便把它交给你。”奚祁递了一卷白帛到我面前,面上笑的更深了。我讷讷地接过白帛,复看奚祁,在他的示意下我终还是把这近似于告白、告诫、告别于一体的帛书看完。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不会跟他去河内,他还劝我慎重考虑跟奚祁的事情,他说相爷终究不会允许奚祁娶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而他这次护送亦竹进咸阳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给樗里疾贺寿,更重要的是让亦竹住在相府跟奚祁培养感情。以樗里疾的专权,我早就该知道他的子女怎么可能会有自由的婚姻。
“西西,我们回去罢。”闻声抬头,却怎么都感觉奚祁的样子看起来有所古怪,我追问:“是不是卯石跟你说了什么。”别是在后面说我坏话罢,我可是良民。纵使我不接他的爱意,也不可以在背后中伤人的,男人要有风度嘛!
不料奚祁只是摇了摇头,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转身往城内走回。
我怔忡地盯着被奚祁牵着的手,心跳加快,这是什么情况!貌似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我会误会的。任我在心底里如何遥喊,奚祁仍旧牵着我的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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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经奢斋的时候,意外的发现相府内的几位千金乃至亦竹都在店堂内,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不太像采买饰物,更像是来项禾家串门,拉家长。
见着我们,首当其冲的便是亦竹,“奚祁哥哥。”她的热情只稍一碰上奚祁就无法阻滞的喷发出来,甚至到了目无旁物的境地。
“西西。”凰姬跟着凑上前来,拉着我就往里头走。“项哥哥方才在给我们讲故事哩!”她雀跃着说,俨然把项禾当成了偶像。
我唏嘘不已,项禾这家伙除了闷以外,原来还有擅谈的一面,是我太粗心给忽略了呢,还是他忘了将擅谈这一面展示给我欣赏?
“你那是什么眼神。”当头一记敲来,便就将我给敲醒了。我顿时明白了项禾的擅谈是有针对性的,对我这等直咧咧性子的女人他不稀的搭理。遂对于亦竹这类貌美温柔的小妮子,他却是相当之口水。
我哂笑了声,抵肘朝他触去,睨了眼堂中的亦竹,只道:“美否!倾心否。”
项禾微赧,显然是听去了我话里的意思,吱唔着推开我的手,直斥:“一个姑娘家,别这般没规没矩。唉,我懒得理你。”他就这样佯装生气,拂袖朝着外头走去。
“西西,你们在说什么,项哥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凰姬在旁听的是一头雾,纳闷儿地问着我还不忘回头瞅了瞅跟奚祁打招呼的项禾。
我耸肩,且不管他装逼,“哦,没事没事。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听奚祁说你们进宫了。”
凰姬点了点头,瞥眼相谈甚欢的几人跟着笑弯了唇,“亦竹想要买点小玩意,我们便在这儿稍滞了片刻。”
我了悟,亦竹头一回进宫,又是太后召见,自然着是想讨她欢心。这小姑娘的心思可还真是活络,唯不知芈八子唤她们进宫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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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她们几人也不便多耽搁,这便跟我们道别进宫去。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就就冷清了下来,徒剩杵在门口无法回过神来的项禾一直注视着马车驶去的方向。
我跟奚祁互递了个眼神,我们默声来到项禾身边,呈相夹之势。奚祁说:“她们走远了。”
项禾呆呆点头,讷声应称,“可惜了。”
我抿了唇,说:“唉,真是个妙人儿啊!”
“的确。”项禾仍旧有搭无调的应着,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亦竹可是个好姑娘。”奚祁又再附和了句,亦是忍住笑场的冲动。
项禾怔忡地收回视线,左右瞥了眼,不待他说什么,我又朝他挤了挤眼,说道:“若是心动了,可要拿出勇气来哦!”
“你,你们。”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奚祁又看向我,气乎乎道:“真是不知所谓。”说罢挤开我,往堂内走回,边说着:“奚祁,她在你府上没惹出什么事端来罢。”于是,他又把话头指向了我,而且又换回了那副欠揍的嘴脸,看着就令人不爽。
我不满了,直嚷嚷着:“诶诶诶,你怎么说话的,我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么。奚祁你给我评评理。”拉上奚祁便要他给我作证。
奚祁犹豫着,看着我却不知要说什么好,倒是令一旁看热闹的项禾痛快了。“你看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气结,除了拿眼白瞪视他外,真就拿他一点辙也没有。倒是奚祁,瞧我们这般斗气业已是被逗笑频频,寻了个间隙,他才说:“西园子新开了间酒坊,不若我作东,你们可愿赏脸小酌几杯。”
“甚好,有日子没一起饮酒了。不知有的人,会否胆怯了。”项禾接了茬,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当然,我不由自主的便理解成了挑衅,于是作为在秦咸阳城内唯一一个现代人,受到古董的挑衅,我怎么也不能怯懦了。遂,昂首,先哼他一声,才道:“吾辈尚且不知怯为何物。”狂妄可以让人过足嘴瘾,而负面的影响,自然也是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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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九回 。。。
西园子位于西大街的尽头处的一个清幽的处所,小酒馆依着一条小溪而建,馆前设有一座水车,清透的溪水在水车的转动下哗哗飞溅。两株银杏傍门前,恍如两尊门神。早在我们驻足道前的时候,就有小仆迎出来为我们引路,沿着蜿蜒的曲桥走进,这才算来到了小酒馆的待客场所。而这样一个雅致的休闲场所,却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在经营。
在她跟奚祁的对话中不难听出,他们早已相识。如此一来,奚祁请我们来此小酌就更像是给朋友捧场来了。
姑娘唤乌莲,有点像番邦外族人的名姓,皮肤也偏于麦色。而在我的审美观中,这个姑娘可是比相府里的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千金要美上十倍百倍,纵使是亦竹那样的小美人也难以同媲,而且还这般精明干练,我不由自主的便就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目送着乌莲退出雅室,项禾忙就凑到奚祁身旁大阵不满之言:“诶奚祁,你可真是不仗义,几时认识了这样的一位姑娘,怎不介绍与我。”
听之,我不禁被刚刚咽下的一口茶水呛了喉。“慢点喝。”奚祁绕开项禾来到我身侧,抬手便就顺抚着我的后背,说话的口气好不温柔,我不免又要开始一厢情愿的遐想翩翩。
只偏偏这里多了一只毫无情趣的大头鬼,生生令我将幻想暂时性摇灭。我咽了咽声,平复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