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医官。
我皱起眉头看了眼夷,又转向伏地的医官,询了声:“本宫无甚大碍吧!”说完这句话后就觉心口一阵憋闷,抬手抚了抚,稍稍缓过劲来。医官吱吱唔唔着语气不详,阿裳适时的端了一碗汤药凑上前。
在接过药汤后,我又扭头问了那医官,“别跪着了,莫非本宫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自然相信自己没有大碍。
那医官听我这样一说更是吓的直叩首,嘴里不停的念着:“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听那念经似的吵吵声,我更是不悦,直说:“恕你无罪,尽管说来便是。”我说着,将凑在唇边的汤药吹了吹。
“太,太后有喜了……”医官惊恐万分的说着,脑袋却伏的更低了,差几未匍匐在地上。
我只觉浑身一震,端在手上的药碗顿时僵住,呆呆的转回头看着夷。他正笑颜灿烂的望着我不眨,那是自心底里透发出来的笑意。但我却觉得像是掉入了什么阴谋中一样,咬了咬牙,狠狠的将手里端着的碗不由纷说的朝着一侧的阿裳砸了去。
“太后息怒……”阿裳被我丢去的药碗砸了个正着,但她却立马扑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的却未阵片言求饶之语。
“混帐东西。”我气急了,却在吼骂出这句话后顿然胃中一阵翻腾,酸水直逼咽喉,阵阵恶心之感袭来,人已不自觉的侧伏在床沿干呕了几声。听到这个消息,我甚至没有一丝的喜悦之情,非我不爱孩子,只是这个身份不允许。若我此刻是南西西,我一定会开心到昏过去,可是没有如果。堂堂秦国太后怀孕生子这叫怎么回事,所以……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阿裳惊怕不已,跪在地上已是没命的磕着头,就连那个医官也跟着磕头不止。
“此事若有第五个人知道……”夷略带威协的朝着地上跪着的医官说,他自是放心阿裳,若非他收买阿裳我决计不会怀上他的孩子。所以我发方才会毫不手软的砸了阿裳,我甚至连杀她的心都有了。
医官满口应承,又哪里敢说一个别的字眼。夷正要将医官遣退的时候,我唤住了他。
“慢着。”我嫌恶的推开了夷的手,离了榻,踉跄着脚步走到医官跟前,咬牙切切的逼出一语,“去给本宫煎一副落胎药来。”
“你敢。”几乎是与此同时,夷骤怒着冲了过来,一把拽起我的手腕,令我面向他。那瞪大的双眼活像是我掐死了他的儿子一样,沉重的似泰山压顶。他瞪着我不眨,却开口令在旁的二人:“你们都给本王下去,没有召唤谁也不准靠近甘泉宫半步。”
二人如获大赦,逃似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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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狠的甩开夷的手,逼视着他,口气亦是恶劣到了极点。我说:“你早就预谋好的对不对,从一开始你就令阿裳在我的汤药里动了手脚。因为你知道我信任她,所以你就将汤药调包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早说跟你说过了,你想要儿子大可让别的女人给你生,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我会给你生孩子。”我气的浑身发抖,话无好话,决计会令人听了难受。
夷瞪视着我,腮边时紧时舒,我甚都可以听到他因为隐忍,而将指关节握的咔咔作响,兴许一个没忍住就会冲上前将我掐毙。
我这时却一点也不惧怕夷的怒意,因为我的愤怒一点也不比他低,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僵持了半晌,他才至唇边逼出一语:“你当真厌恶为我生子。”我不知道夷在说这话的时候是怎样一个心情,但我却清楚的从他眼中看到一层浅薄的雾气,虽然很快就被另一抹戾色所掩,但我终是看到了。也许他会心疼,也许他会伤心,但我怎么也不能做出有损国家颜面的事,我不是凡人,我是太后。
我倔强的仰起头,未有半分犹豫,斩钉截铁的说:“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就算把他生下来我也给不了他幸福,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在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一阵阵抽搐着疼,孩子要是能听到自己的亲妈说出这种话,他得有多么伤心呀。
夷终于是忍到了极点,靠上前一步果真掐住了我的脖子,虽未施力,但已是蓄势待发。他的怒意不败更盛,面面相对的时候甚至只有一粒米的距离,他说:“你是真的心狠,还是因为怀的是我的孩子。”说着,手中的力量稍稍的重了,但他仍在等着我的回答,并未想过要一口气就把我掐毙。好比凌迟,死前亦需要痛苦的煎熬着。
我眨了眨眼,不愿挣扎,我虽惧死,但要是能被夷掐死,说不定我就能回去了。我说:“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孩子生下来的。”我的话音堪堪落下,脖子上掐着的那只手已用力的收缩了,夷面不改色的注视着我,好像无事人一样,说着:“好,你既然想杀死我的儿子,那我便先杀了你填命。”夷越发的狠了,扼在我咽喉上的力量越来越重,温柔不复仅剩满腔的恨意。他似乎都忘了,孩子现在还在我的肚子里,他掐死了我等同于掐死了他的儿子。
我张了张嘴,呼吸越发困难,更别提能说出一言半语,看着夷那副手刃仇人的模样,我心猜今日是难逃一死了,不禁闭了眼任其将我掐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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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然间,压力一松,夷却在这最后一刻撒开了手。我无力的跌倒在地上,重重的喘息着,空气重新吸进胸腔,顿时令我的头脑清醒了过来。伏在地上,一时无力爬起,我更看不到夷此刻是何表情。但我可以想象的到,他现在一定恨我入骨。他不杀我,我却会杀他的儿子,想来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维持住以前的关系了。
他未再跟我多说一句话,迈开脚从我身侧越过。过了会我就听到他在殿外交代阿裳的话:“去煎一碗落胎药送去给太后服用。”我不知道夷需要花多大的力气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听着他平静的语气,我好想冲出去拦住他,生怕他真的会因此而跟我决裂。
但我终究是无力从地上挣扎起身,支了支身,却都因发虚的身子给不上一点力,颓然伏回到地上,模糊了双眼、迷糊了意识……
31
31、第三一回 。。。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阿裳不知道跪在寝室内多时,四周安静非常,就连一阵风吹过殿外的梧桐树,也可以清晰的听到树叶飘下的声音。我一动不动的躺着,眼睁睁的盯着头顶轻扬的纱缦,一阵空落落的寂寥从心底里蔓延开去,顺沿着四肢百骸,浸染了全身上下的细胞。抬手轻抚着平坦的小腹,里面正孕育着我的孩子。孩子,多么美好的字眼。
耳边微凉,我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流泪了,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无忌的往两鬓淌去。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将启唇轻微的吱了声,“阿裳。”
“太后。”阿裳微愣,应声后随即膝行着跪到了床榻前,隔着垂地的纱缦,我仍可以看到她伏在床下的身影。我本应该赐死阿裳来泄心头之愤,但我此时却提不起半点怒意,我这都是咎由自取,她只不过是一个听命于人宫奴,就算我杀了她也改变不了我怀孕的这个事实。
我重重的吁了口气,令道:“将药端上来。”我没有忘记夷已经吩咐阿裳的事,所以这会儿,落胎药一定也已经在久候着我了。
阿裳将药碗递上来的时候,却忍不住大胆的说话:“请太后三思。”她不敢不把药给我,但她又忍不住的要为夷求情。
在我接过药碗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阿裳不愿撒开的手似要跟我较劲,但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改成给我磕头,口中不住的念着,“太后要罚要杀,阿裳绝无怨言,阿裳只求太后怜惜未出世的小王子,他是无辜的。”
我一动不动的端着药碗,心里挣扎不下,双眼死死的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不眨,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诫着我,不能要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我微颤着手,将药碗凑到唇边,闭上眼打算一口气将药灌下。对于阿裳的求情我充耳未闻,任她磕破了头皮,我也未有动容。只是,药汁已沾在唇边,嘴却是倔强的紧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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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声,是药碗摔在地上的声音,而我却是一口未喝。
我自是下不去手,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我做不到。原来我除了在嘴上发发狠外,我终究是狠不下心,纵使我现在还感觉不到他,但他却已经真真实实的存在在我的肚子里了,抹杀掉很简单,一滩血水之后就无烦恼,但心灵上背负的枷锁又该如何卸掉。
“阿裳。”我轻唤了声,“戎王在何处。”一时之间我似乎想通了,这孽都造了,罪就该我们一起来承担,我不能为了逃避责任就拿他来牺牲。我已经是一个没人疼没有爱的孩子了,再这样对我自己的孩子,那跟我自己的父母又有什么区别。
阿裳不知该喜该忧,呆了呆,才再小声的说着:“戎王,他已向大王辞行决意返回西陲,此刻怕是已经准备出城了。”
我愣了,他用的着这么急着离我而去么?别人堕胎也不见得夫妻离婚,最起码也得闹上一阵,我们这才闹上一茬儿,他就打算弃我而去。不,在我下定决心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想离开,没那么容易。
“太后。”阿裳慌乱的上前扶住匆匆下榻的我,直说:“太后需要什么只会一声阿裳就行。”
我推开她的手,就往外头跑去。心里头却在默念着:夷,你休想这样撇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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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跑到夷居住的殿阁,里头空寂无影。前前后后更像是被洗劫过一样,显而易见,他已经收拾好东西跑路了。
而我这一路跑的,再加之见此阵战,顿时没了气力,拖着略稍沉重的脚步往来时的路走回。
轰隆一声,天空中很不分时宜的打起了一个响雷,黑云迅速满布整个咸阳宫上空,我不禁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心里止不住咒骂着:我已经很惨了,用不着打雷下雨来衬托我现在的惨状吧!
雨还未下,我却先抹了把脸,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湿了面颊,这会儿强自装作没事人一样,指天骂去:“老娘一个人也可以把孩子养大,你就看着吧!”我气势未败,天空却已飘起了蒙蒙细雨,不一会儿就转变成了瓢泼之势。
“太后,别淋坏了身,快回宫吧!”阿裳紧追而至,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搀扶着我,顿时隔开了从头浇下的雨水。我只觉失落了魂魄,任由阿裳搀扶着往甘泉宫走回,浑身上下已被淋了个通透,每迈出一步都显得那么的沉重。阿裳不能拽着我走,只在侧一步一顿的跟着我龟速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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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甘泉宫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夷竟坐在殿内,不知是来向我道别的,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他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着,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倔强的紧闭双唇,就连那垂在两侧的双手也僵持着,但那双眼睛却始终盯着我不眨。我跟他犟上了,微仰起头回视着他,同样一言不发,就是看着,看他能僵到什么时候,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一个小女人较这么真干嘛!真没气量。
未几,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在夷要说什么的时候,我已先发制人了。我说:“本宫听说戎王要回西隆了,好走,不送。”说罢越过他往内走去。在经过夷的身侧时,我甚至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身子轻微的颤了颤,所有想说的话又强自咽了回去。没有拉住我,也没有追上来,就那样僵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我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明明想让他留下,为什么说出口的话非要令彼此都不爽才开心。但话都说出口了,正所谓覆水难收,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去低头的,大不了把孩子生下来当作私生子来养。
一回到内寝我已忍不住轻微的颤抖,手忙脚乱的替自己除衣去衫。鼻子一痒,接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我心想,千万别感冒呀!
不期然,有一双手伸到面前来,拿开了我微颤的双手,自顾自的替我解开湿重的腰带。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夷那张略微绷起的脸,抿了抿唇,终是泄了气势。我说:“不要孩子,你就连孩子他娘都不要了是不是。你说你爱我,其实你是爱你的儿子。”我质问着夷,像一弃妇似的,完全没了立场,前一刻还想私生子什么的,一回头就什么都不是了,只差没扑进他的怀里一阵痛哭。
夷依旧紧抿着双唇,擦干了我的身子后又快速的将里衣替我穿上,待将我里外都整理妥当后才将我按坐到贵妃榻上,而他自己则蹲身在我面前与我平视着,目光紧紧地锁在我面上不放,誓要望进我的心坎里一样。
夷唇角轻掀,终于是开了口。他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母子的。”
惊讶后我猜到了,又是阿裳跟夷说的。她俨然成了夷安插在我身边的狗腿子,我指着夷的鼻子说:“阿裳是我的人,你以后若再敢指使她,我一定饶不得你。”想了下我又补充着说:“别一口一个儿子的喊,就算是女儿也是你的种,你休想赖掉。”我如此极尽威胁的说辞却终未能吓唬住夷。
夷无视我的威胁,握着我的手,将他的打算道出。他说:“我已经向嬴稷辞行了,到时候你只需令医官在嬴稷面前说你身体不适,不宜待在咸阳,需迁居到骊宫避冬,一定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到时候我再折道返回骊宫,神不知鬼不觉。”夷盘算的很好,就好比我们上次去骊宫一样。他向嬴稷辞行,嬴稷一定会举双手同意,到时候我再以避寒为借口离去,自是不会有人怀疑。
“那,孩子生下来后该怎么办。”我讷讷的问夷。这才突然发现,我不仅偷了人,我还偷出了一个孩子,芈八子的光辉形象就要因我而毁于一旦,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而死不瞑目。
夷笑了,伸手在我脸上揉了揉,“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你现在只管把身子养好。”他自信满满地说,好似我只要负责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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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说起来简单,但真正要去落实到实处就得花上一些功夫,从怀孕到生产再到月子,前前后后将近一年的时间要离开咸阳,我毕竟是放心不下,樗里疾倒台了,甘茂还在。只要我一走,樗里疾一定会说服嬴稷提拔他的人坐上右相的位置。
夷那天下午就离开咸阳返回西陲,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骊宫,而我亦是不能再拖,再拖下去就该看到肚子了。
嬴稷自从得知我患了‘病’后,就每天在向寿的陪同下到我这甘泉宫来探视上一阵,每每看到他那关切的神情我就很想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