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鲍娜娜看到她的笔记本,保证会大吃一惊。谁能想到,一个中文系的大一女生在课堂上伏案疾书,不是在抄笔记,而是在分析市里乃至省里的政治局势呢。
虽然被祖父和父亲认定自己有从政的天分,然而柳蔚虹却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中人之姿。只不过多了一世的经验与智慧。显得更早慧些罢了。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所以对于每一件事情,她都会全力以赴地去整合资料,反复分析。
柳成邦并不知道,在自己这宝贝女儿看似轻易说出的那些话背后,浸透了她多少努力的汗水。
原本柳蔚虹两餐都在陈家吃,陈娇做的菜实在太合她的口味了。不过近来她偶尔也会和鲍娜娜一块儿到食堂里去吃饭。
如今,中文系这对并蒂莲般的姐妹花。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但她们俩却基本不和男生来往。然而这种行事作风反而又让她们受欢迎的程度直线飙升……人的心理真是奇怪呀。
一面和鲍娜娜往食堂走,柳蔚虹一面想着中纪委到南都后事情的种种进展。
中纪委的调查组,与省纪委、市纪委派出的工作人员,组成了联合调查组。目前,主要还是在查乔万开的案子,肖蒙的案子原先就没在中纪委的调查范围内。所以还没提及。
大福金店的账簿,与乔万开的私人账簿,是当前调查的首要内容。大福金店的账簿做得很干净,但再干净也没用。和乔万开的账簿两相对照,要查出问题来很容易。
但乔万开现在只承认自己充当了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却不交代其他涉案人员的情况。
“要是能找到他藏起来的另一半账簿就好了。”
虽然父亲曾警告她别去做这些“多余的事”,柳蔚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本“消失的账簿”。
唉,可惜李荣添也不是神偷,没法潜入白国凯家里去偷偷搜查——问题是。那本账簿也未必在白国凯身上啊。
一天找不到乔万开和肖蒙,以及其他官员勾结的证据,案情就没法快速进展。
这种事情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不能拖。一拖,变数就很大了。
她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唐飞扬。
就像柳成邦所说的那样,唐飞扬来到南都市后,做事中规中矩,一点出彩的地方都没有。在所有的会议上,他的发言都简短而平淡。毫无个人特色。
柳蔚虹越发觉得这人深不可测。
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被家族倾以全力栽培的天之骄子。在二十五岁的年纪,就能够做到“毫无个人特色”。非常可怕。
一般说来,世家子真正能沉下去的不多,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傲气。比如倪嘉泽,确实是非常优秀的人才,但做事的时候也颇有锋锐。这也和倪家不上不下的地位与倪嘉泽本人在家族里的位置有关。他不拼命,也没法迅速出头。
而明明最有资格摆谱的唐家太子,却甘于“泯然众人”。这种城府……是方东林那种只懂得耍小聪明的肤浅男人一辈子也比不上的。
想到自己上辈子居然被那么一个伪君子骗得团团转,柳蔚虹就想吐。
鲍娜娜并不清楚柳蔚虹脑子里竟在转着这些“大事”,只和她聊着最近自己在接受主持人培训时遇到的趣事。柳蔚虹时不时附和两句,看到好朋友那么开心,心里也挺高兴。
都说自信的女人最美丽。鲍娜娜本来就是美人胚子,经过专业人士的琢磨之后,就像褪去了原石表层的华钻,发出越来越亮眼的光芒。她本人倒还没有什么自觉,但柳蔚虹注意到周围的回头率实在是……让她这个“始作俑者”很有成就感。
“对了,那姚茜还有没有找你麻烦。”
柳蔚虹在教室里看姚茜好像时常用想杀人的眼神扫射着鲍娜娜,怕鲍娜娜在宿舍里吃亏。
“有啊,她不找我麻烦才是怪事。”
“那……”
“我当没看到没听到啰。反正她瞪我我也不理,取笑我我也不应,让她自讨没趣去吧。要是她受不了和我一个宿舍,尽可以申请调宿舍啊……”
鲍娜娜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意态悠闲。
柳蔚虹不禁笑出声来。鲍娜娜果然够豁达,姚茜想和她赌气,最后受罪的还是她自己。
用后世的一句真理来总结,那就是——认真你就输了。
看来,鲍娜娜其实是个内心很强大的姑娘,不需要自己为她担心太多。
两人在食堂里点了餐,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来边吃边聊。恰好是正午时分,食堂里唯一的一台小电视正在重播着昨晚的中央新闻。
看到最高首长出境,柳蔚虹进食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目光一直停留在电视屏幕上。
新闻里报道了最高首长在全国三大直~辖市之一的江海市视察工作的一些情况。
一般情况下,首长的行程是保密的,新闻里头并不经常报道。一旦首长出镜,就昭示着有重要的政策性、方向性的原则问题要报道。
首长是一月底抵达江海的,在同江海市的主要负责同志谈话时,阐述了有关改革开放的一些重要问题。首长指出;开发浦~东不只是浦~东的问题,而是关系江海发展的问题,是利用江海这个基地发展长~江三~角洲和长~江流域的问题。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金融搞好了,一着棋活,全盘皆活。江海过去是金融中心,是货币自由兑换的地方,今后也要这样搞。国家在金融方面取得国际地位,首先要靠江海。
首长强调:改革开放还要讲。光我一个人说话还不够,我们党要说话,要说几十年。不要以为,一说计划经济就是社~会~主义,一说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不是那么回事。两者都是手段,市场也可以为社~会~主义服务。闭关自守不行,开放不坚决不行。说“三资”企业不是民族经济,害怕它的发展,这不好嘛。发展经济,不开放是很难搞起来的。世界各国的经济发展都要搞开放,西方国家在资金、技术上就是互相融合、交流的。
首长还说:要克服一个怕字,要有勇气,什么事情总要有人试第一个,才能开拓新路。试第一个就要准备失败,失败也不要紧。希望江海人民思想更解放点,胆子更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
“呀,首长身边的那位不是冷扬教授吗?”鲍娜娜也在看新闻,突然注意到了冷扬教授的存在。上次冷扬教授为首的专家考察团到南都调研时,华大记者团的团员们有幸前往接机并旁听了记者会,所以鲍娜娜认得冷扬教授。
“嗯。”
柳蔚虹略略点头,面上却悄悄蒙了一层阴影。
冷扬教授是国~务~院政~策研究室主任,首长发表如此重要的讲话,冷扬教授在侧,就表明首长的这次讲话,很可能变成具体的政策和中央重要文件精神。
最高首长加快了推进经济发展的步伐。而柳家,却还继续保持着“保守派”的老态度,而且还在南都市这个改革开放的桥头堡与自我标榜“改革派”的况家,展开白热化的争斗……
这显然是很危险的。
山雨欲来,波涛汹涌。在时代的大潮之中,她该如何拨转柳家这艘大船的航向,让家族避免撞上那暗藏在浪花中的冰山……
柳蔚虹突然感到肩上的压力更重了。
☆、104:柳大小姐“异想天开”
(9月27日更新,看情况没法出第二更了,亲们多理解理解哈……免费赠送两百字……明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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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对乔万开和大福金店地下钱庄“官匪勾结”问题的深入调查,许多涉案的中下层官员和相关的人员,也纷纷被调查组采取了不同形式的强制措施。
郭其鹤每天自然还是正常上下班,但心中的焦虑却越发深重。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被动,并且很危险。乔万开能扛得住最好,如果扛不住,后果可就严重了。
白国凯和乔万开私下里来往的那些事情,哪里还敢瞒着姑父,早就一五一十交代了。郭其鹤当时就差点没气得吐血,连带着将白玉芳也打了几个巴掌。要不是怕家丑外扬,他直接打残打死白国凯的心都有了。
但是能怪谁呢?治家不严,归根结底还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只能警告白国凯这段时间收敛再收敛,装也要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决不能露出心虚的样子。而白玉芳的行动也被丈夫限制起来,不允许她参与任何社会活动,只准她在家修身养性和参加必要的交际。
想起白玉芳战战兢兢交出的那些珠宝首饰,郭其鹤真想戳瞎自己的狗眼。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个蠢女人了?
白玉芳也懊悔不已。这些年,她仗着郭其鹤在南方省、尤其是南都市的势力,在外头作威作福,着实捞下了不少好处。这些东西里头,她原本只对郭其鹤坦白了一小部分,其余都自己偷偷收起来了。
她出身寒家,虽说在交际应酬上颇有些天分,但本质上还是个浅薄贪婪的无知女子。对于她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大笔大笔的私房钱和珠宝首饰。更能让她感到心安。特别是在她知道郭其鹤外头也有过几个情人以后。危机感更是直线飙升。
自己已经年老色衰,姿色靠不住,只能靠钱了!虽然郭其鹤这种级别的干部,不可能轻易和妻子离婚,但白玉芳还是觉得抓着钱最安全。
贪钱这种事是会上瘾的。几年来,白国凯和其他人“进贡”给她的钱物,说出来在普通人眼里已经是“巨款”的范畴。
但是,这些巨额财产。曾经让她感到快乐和安心的好东西……却成了烫手的山芋,吃不下抛不开!
都怪那个柳成邦!要不是他在暗中使坏,乔万开怎么会被抓,白国凯的地下钱庄怎么会被捣毁?以前明明一切都好好的!
面对派系上层施加的压力,与自家内部所有的隐患,郭书记内心那个煎熬啊……
但他毕竟是能够在五十出头的年纪。就坐上南都市市~委书~记位子的能吏,心志城府都非常人能比。
他占据着一把手的有利位置,柳成邦无论如何不敢威逼过甚,否则本身就会成为别人攻击的借口。
因此,这段时间郭其鹤首先把工作重点放在收拢稍微散漫的人心上,通过一系列手段或震慑、或安抚了班子里的成员。对市里的许多重要决策,他也抓得更紧,透过这些行动向人们表明——我始终是南都市的“一哥”,你们大部分人的生杀决断。都是捏在我手里的,给我老实点!
原本有些动摇的干部们,又纷纷安静下来,再不敢露出什么靠拢柳市长的苗头。
柳成邦表面上淡定自若,心里也不好受。
都斗到这种份上了,谁都不可能再退。如果这次不能成功,他的地位就很尴尬了——事实上,他比郭其鹤还要被动。
大派系在高层之中隐形的对峙,到了这边的前线。场面却变得激烈起来。
而最高首长的最新发言。又从另一个侧面给了柳成邦压力
“爸爸,近来和爷爷通过电话了吧?”
就在最高首长在新闻中出镜次日。柳蔚虹特意回到柳家别墅找父亲谈话。柳成邦很欣赏女儿对时事的敏锐,不过……女儿竟能猜到自己会与父亲商量,这倒是有些出乎柳成邦的意料。
“……唔,薇薇,你对于昨天新闻里的内容,怎么看?”
这话自然就是考校的意思了。
实际上柳成邦也没指望女儿能就这个题目答得多么出彩。这命题太大,就连柳成邦自己都感到头疼。
柳蔚虹似乎早就料到父亲要问她这个,倒也不忙,先沉吟片刻方缓缓说道:“嗯,首长的决心很大,依我看,这个改革开放政策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这不是她分析的结果而已,而是时代早已做出了证明。柳成邦没有回应,面色沉静,注视着娓娓而谈的女儿。
“十月二十五日的《人~民~日报》报道,全国百分之八十的国营企业如期完成第一轮承包合同。报道中并没有明确说不再进行第二轮承包。我看国营企业的改革还会继续深化下去。首长又在这个时候发表这样的讲话,可以看做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柳成邦下巴轻轻一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且不管女儿说得对不对,能够随口引用数日之前《人民~日报》报道的数据,这就很不错了。起码证明她很认真地读过这个报纸。
认真阅读《人民~日报》,是从政的世家子们必修的功课。既然柳蔚虹可能要走这条路,他就不会再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学生,而会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她。
“可是……首长眼下面临的局面……”
柳蔚虹语气一顿。
她轻叹了一口气,吐出四个字:“不容乐观。”
“何以见得?”柳成邦双眉一扬。
如果说前面只是考察了柳蔚虹的基本功,那么从现在开始,才是校验她真正能力的时刻。
“首长的态度很明朗,这个毋容置疑了。但我认为,眼下的这种意见不统一的局面,不会马上就结束的,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不然的话,首长也不会说,光他一个人说话还不够。我们党也要说话,要说几十年。可见在最高层分歧是存在的,首长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柳成邦就不出声了。
貌似柳家,乃至整个大派系,都算得上是首长推行新政的“阻力”。
柳家现在的定位也有些尴尬。
柳蔚虹咬了咬下唇,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语气有些急促地问父亲:“爸爸,您呢?您对首长的这次发言就没有感想吗?”
柳成邦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女儿会反问自己。
他当然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但是……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只想知道,您对于开放政策,是怎么想的……”柳蔚虹的语调里带着些许迟疑。
——“爸爸,我认为首长是对的!我们的国家,不但要开放。而且开放的力度还应该更强,发展的速度应该更快!”
如果可以,她真想对父亲这样说——但是,不可以。
她内心的焦虑,来自上一世太过惨痛的记忆。来不及了,就要来不及了……大时代的车轮滚滚压过来了,而她的家族却还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她不能说。起码,不能现在说。
人无法背叛自己的出身,柳成邦也不会被她随便一鼓动。就背弃了整个派系的执政理念。至于祖父,更是心智坚如磐石,哪里是她一席话就能说服的呢?
假若事情有这么简单,她重生之初就天天逮着祖父说大道理,不就结了?何必到南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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