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笑又荒唐的对比。
无论是路边的百姓,还是在位的士官,都只知道,皇帝年少时爱过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那个女子便是顾丞相的大女儿顾默。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丞相的大女儿于三年前不幸在天云山跌落悬崖,害得相思之人苦思了三年之久。如今才知,丞相的大女儿当年跌落悬崖没有死,并有幸被一个常年居住在天云山的老人发现。于是,今个这娶妃之事,便成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段子。
却无人知晓,这其中包含了多少心酸与牺牲。那个坐在轿子里的女子,不会幸福。
而这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段子也绝然不会成为什么好段子。
热热闹闹了一天后,夜,降临。
又一个不会安宁的大婚之夜。
顾默扯去了一身的喜袍珠饰,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前,脸上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满屋的红色蜡烛,原来是这么不好看,像是血燃烧的颜色。满屋子奢华的金银珠宝,也无法让她感觉到半点珠光宝气,却是充满了摧枯拉朽的气息,令人恶心。
等了好久好久,敏锐的听觉,嗅到了熟悉而憎恶的脚步声。那个年轻的皇帝,终于来了。
他穿着一身绣着金丝龙纹的赤色龙袍,脚步在门前顿了一顿,才缓缓推门进来。微醉的妖邪般俊美容颜,比画中仙还要美上几分。深邃漆黑的眼睛,满是冰冷的气息,好生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结局篇(15)
皇宫,白日里尚还热热闹闹的,天刚被黑暗淹没,偌大的地盘陡然就冷清了下来,冷清得听不到任何人的言语,唯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士兵吧嗒吧嗒的铿锵脚步。
一身大内侍卫打扮的梁鬼站在窗前,侧着眼睛,透过方才用剑划破的窗户缝,紧紧地盯着屋里的动静,看着身着赤红色龙袍的皇帝一步一步走向顾默,脑海里想着的是三个时辰前的事。
“梁鬼,你来杀了我。”三个时辰前,御书房内,年轻的皇帝与他这样说。
他嗤笑:“你不是说顾默会杀了你么?为何要我动手?”
“事情有变,方才边疆来信,大禹国联合周边小国,企图与我国发动战事,如今已经蠢蠢欲动,蓄势待发。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死。若由阿默动手,我必然会死。”
“所以,你是要我假装杀了你?”
“嗯。让我受很重的伤就可,别真的要了我的命。”
“呵,说罢,你想要受多重的伤?”
“重到足够解你心头之恨,”顿了顿,“以及她心头的恨。”
“……那么,只有杀了你。”
“我会死在战场上!若是你想看着这个国家灭亡的模样,大可杀了我!”
“……”
梁鬼一生杀了不少人,如今,想到要重伤那个人,握着剑的手竟不觉有些抖,不因害怕,也不因憎恨,只因不解。不解那个人什么时候变了,变得他都不敢认识。
如今的聂龙,真的还是他当初认识的聂龙么?
若是当初的聂龙,不可能愚蠢到没有发觉他为了给倾城报仇,做的诸多小人之事;若是当初的聂龙,绝然不会和一个恨他恨到入骨的人合作;若是当初的聂龙,绝然不会一心求死。
顾默啊顾默,你究竟是个怎样厉害的女子,竟然可以把原本令他都畏惧的大师兄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可叹,还是可笑?!
**********
随着皇帝一步步走近,顾默悄悄拿起了藏在身后的剑。
“明明说想嫁给我,结果我如你所愿地娶了你,你却为何穿成这个样子?”他问,冰冷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拿起了床边柜台上的梳子,轻轻地帮她梳理散乱的发丝,只是,眼中不见丝毫的温柔,如往常漆黑如无底洞。
顾默却突然觉得怪怪的,哪里怪怪的呢?唔,是心。心里没有恐惧,身体也没有发颤,就连身后握着剑的手,也很稳很稳。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这么不怕他了。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嫁给你!”她猛然站起身,打掉他手中的梳子,手中的剑瞬间出鞘,刺向他。
锋利的剑尖停在他的喉咙距离一指处。厉风划过,撩起他的发丝。眼眶中,扩大的瞳孔映照着剑光。
“放了我娘和夏斌!”顾默竭斯底里地大吼,双眼早已通红。
他僵直地站在那里,脸上原本勉强堆起的笑容也渐渐僵得不能再僵。
她与他刀剑相向的时刻终是到来了。
然而,他却不急着与她打,因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她:
“阿默,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可以让你相信的人么?哪怕只相信一次……”
顾默冷笑:“呵,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除非我亲眼看到娘亲安全地走出这里。而且,我还要你下一个诏令,赦免哥哥和娘亲的死罪!然后,你想把我五马分尸还是碎尸万段,都可以。我不会怨,也不会恨,甚至会感谢你。”
“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夏大夫喃喃着,忍不住大笑,“呵呵呵,阿默,原来,于你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狠毒之人么?”忽地低下了语气,“呵,没错,我本就是个杀人无数的恶人。”
从小到大,为了锻炼出杀手的冷酷无情,我不知杀了多少人。可我不会记得我杀了什么人,也不想知道那些人是谁,但我会记得我身为大夫时救过的人,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我可以有资格活下去的证明。
可是,纵然我可以对所有人都残忍,也不想对你……这一切,是你逼我的,阿默!是你一手将我推上了这条路,如今,你却在这条路上处处与我为难。
阿默,好人你来做,坏人我来做,这就是你我之间的法则,不是么?
夏大夫纵然心中想了这么多,却一句也无法说出口。那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说了,也不过是徒添彼此的伤感罢了。如此,倒不如让她恨他,恨得彻底些。这样,她便不会因他而难过了。
“阿默,不要闹了,你应该知道,若是我这么做,会让多少官员不满。我登上皇位不久,便做出如此有违民心和臣心的事,那我以后还怎么统领他们?”
剑与他的脖子猛然拉进了距离,锋刃瞬间划伤他的肌肤,鲜血涌流。
顾默看着他的血顺着剑刃流向自己,手微微一颤,抬起渐渐蒙上一层雾水的眼睛,“所以,为了稳住你的地位和所谓的民心,就一定要牺牲那么多人?!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师父,我只要你放了我娘和我哥!接下来,你想要怎样都行。”
她终于叫了他师父,只因为心里那份根深蒂固的情,即使仇恨,也抹不去的情义。
“若是我放了他们,并且放下皇位,放下一切肩头的责任,你……愿意爱我,愿意永远陪着我么?就如你对待夏云欢那样。”他突然这么说,话语仿佛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漆黑的眼睛,终于抹上了一层感□□彩,是某种强烈的期待,期待着她的答案。
阿默,我此生只想要你。
听到他这么说,顾默瞬间呆了。眨了好久的眼睛,嘴角却始终无法张开。
爱他,事到如今,还怎么可能爱他?他断了她的手脚,与她断了仅有的师徒情义。他命高少将杀她,与她断了仅有的恩情。他杀了云欢,倾城,纪芸,卫岩……杀了她最爱的人和最好的朋友,甚至现在要害她的哥哥,杀她的娘亲。
这样还爱?自欺欺人得可笑!
“国不可无君。”最终,她引用了当初梁鬼说与纪芸的话,也是自己想说的话,“而且,你也当心理明白,我爱的,是夏云欢,那个因被你挖了心而死的人。”
最后一句话,渐渐变成了咬牙。
“我此生只会爱他一人。”
其实,她已经想好了,救了娘亲后,就算师父不杀她,她也会按照约定,去黄泉路上陪夏云欢。
“阿默,你真可悲。”夏大夫突然道,脸上的那份期待已然消失无踪,恢复了初始的冷漠,“你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爱的究竟是谁。”
“我很清楚,”顾默冷静地回答,“非常清楚。”
夏大夫摇了摇头,苦笑,“不,你不清楚。”
你不知道你吃下九霄后,忘记了一切,却没有忘记我。阿默,你爱的,一直是我。这不是自欺欺人,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心,有时候也会和它的主人捉迷藏。
可是,你恨我也是千真万确的。你准确地摸到了你对我的恨,那么明确地恨了我。
“其实那样也好。”他笑了笑。说得很轻松。
事实上,确是那样也好。
“我不会放人,也不想和你打。若是想要杀我,就动手吧。如果你不在乎大夏国陷入危机的话!”
话音刚落,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阴冷低吼:“她下不了手杀你,还是由我来罢!”
顾默知道是梁鬼。嫉恶如仇的他自然会为了给倾城报仇,毫不犹豫地杀了师父。可是,师父却因她没有任何要反击的意思。
气势逼人、意在夺命的剑光闪入屋中的刹那……
“不要!”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却是出自顾默的口中。
下一刻,屋内两把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嗡鸣。
剑刃具碎。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顾默气喘吁吁地站在梁鬼与夏大夫二人中间。
两个男子同时瞪大了眼睛。
“阿默……”夏大夫喃喃着,一生都在预测各种事的他,如何也没有料到如今这样。顾默竟会为了他,如此拼命地拦下梁鬼的剑。若不是拼命,凭她的武功内力,定然接不住这一剑,哪怕只是稍稍一点的懈怠,梁鬼方才的那一剑,便会刺入她的喉咙,彻底夺去她的性命。
梁鬼几乎被气坏,勃然大怒:“你不是恨他么?那为何还要救他?!”
顾默不断地深呼吸,以平衡方才的用力过度,“国不可无君,你说的。”
梁鬼愣了一愣。
夏大夫亦是愣了一愣,苦笑: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我还以为……呵,是我想多了。
顾默看了看手中的断剑,心中顿时慌张起来。剑已断,她接下来要如何和师父打,如何挟持他放人?!
突然,脑袋一沉,黑了视线。
身后站着的是夏大夫,自然是他下的手。
不可以……不可以倒下……至少现在不行!
黑了的视线拼命地挤进了一丝光亮,看到的是夏大夫的脸。她不知何时已被他抱了起来。
手中尚还握着断剑,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那个人的胸膛。冰冷的血流出,顺着断剑,染红了她的手,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低头看她,“怎么?后悔救我了?想杀我了?”
她努力地张开嘴唇,却发不出半个音节。意识随之完全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章:结局篇(16)
一夜噩梦。身上的衣服一直是昨晚穿着的那件。他没有动她半分。
初初醒来,脑袋昏沉得厉害,来不及思考眼下的状况,便被门外两个守卫士兵的议论声带来的消息震坏了全身神经。
“妖后提前被处以火刑了,你想不想去看?”
“想看,自然很想看。可是,我们得看好屋子里的娘娘啊。若是让她出了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可是要砍头的!”
“唉,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方才我随口说说的。”
那人的随口说说,却教得屋内之人精神瞬间全部奔溃。
仿佛能够看到,被绑在火刑台上,那一缕紫色的身影,娘亲的身影!
恍惚之间,她已打开门,瞬间拔起门前还未反应过来的士兵腰间的宝剑,指向他们,恶狠狠地质问:“还有多长时间?离火刑开始还有多长时间?!”
双眸猩红,声音幽冷。此刻的她,已无法自控,却是化作了邪魔般,令人看了心生惧意。
尽管是个女子,那两个守卫也是怕得两腿抖个不停,语调不一地回答:“还……还有……估计……大概一个时辰……”
“带我去午门!”顾默接着吼道,剑稍已经刺入其中一个守卫士兵的肌肤。
这个士兵吓得僵在了那里,另一个士兵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哭喊:“饶命啊,娘娘饶命啊~”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可清晰地辨出,那是女子的脚步声。
顾默回头望去。
是瑞柳。
“怎么?想去午门前救你的娘亲?”瑞柳笑吟吟地问。
剑瞬间换了方向,指向瑞柳,“你知道午门怎么走,带我去!”
瑞柳脸色一白,“呵,我自然知道。我的爹娘就是在午门前被斩首的,我当年亲眼目睹了。既然你这么想去,我就送你一程好了。”
与瑞柳坐上前往午门的轿子,顾默那几乎陷入癫狂的理智终于复苏了一些,然而,握着剑的手一直没有松懈过。
大半个时辰后,轿子停在了午门外,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身后。
轿子尚未停稳,顾默已跃下了轿子。抬起头,目光掠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可看到那高高的火刑台上,一个穿着囚服的女子的凄惨身影。风中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颊,看不清面孔。
火刑台下,是一圈一圈的干柴,以及摇晃的火把。
猩红的眼睛被午门处那一幕景刺得更红,红得像是要冒出了血。
“娘亲……”她喃喃着,扎头冲进人群。
与此同时,化作百姓的夏斌叛军势力,暗中纷纷握起了藏在斗篷里的刀剑。
监刑台上,年轻的皇帝,君临天下地注视着人群里那已经蠢蠢欲动的叛乱者们。忽的,目光落到那个持剑闯向这边的女子身上,猛然站了起来,怔了好久。最后,却是大笑着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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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散着长发飘飘、衣着凌乱得不像个样子的女子,持着剑闯入刑场时,立即有无数的士兵围了上来。一时间,刑场上刀光剑影,很是壮观。
所有围观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兴致高昂地看着即将上演的好戏。亦有人为那疯了的女子感叹惋惜。
而躲在人群之中的夏斌,瞪大了眼睛,恨恨地咬牙:“她来这里捣什么乱!”然后,吩咐下去,收起武器,静观其变。
所有人都以为,不出几个回合,那闯入刑场的女子便会被活捉或杀死,却没有想到,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那女子已经连续砍下了十几个冲上去的士兵的头颅。鲜血在空中飘洒,如跳跃的红绸,划过女子鬼魅一般的脸庞。
顾默已然摸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一批又一批向她冲过来的,是什么。她只是麻木地不断挥剑,踏出一条通往娘亲身边的路。不论这条路是怎样的可怕,怎样的血腥,而她又将坠入多深的地狱。
什么正义?什么善良?什么道理?她现在统统不想去想!娘亲生她养她爱她,恩泽几生几世她都报不了。若是,连娘亲她都救不了,那么,她还有什么资格去谈那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