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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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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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如何,赵顼顿时为难起来。公然不信祖宗有灵,这种话是说不出来的,特别是万一明年真有灾害,那么自己真要“无颜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了,何况石越这个人,在赵顼心里,也绝非信口开河之人;但如果冒冒然就信了石越,万一那不过石越胡乱做梦,后世史官之讥,他和石越都要成为万世笑柄,而且真到了那个地步,不杀石越,只怕真要无以谢天下。

赵顼是绝不相信石越在胡扯的,因为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对石越只有杀头的风险,却没有一丝眼前的好处。若不是石越“忠心”,一般人做了这样的梦,也断然不敢说出来。但是就要这么相信了……这件事情如果石越在朝堂上公开提出来,那就是要在大庆殿讨论的大事,甚至是要拜谒太庙的!

“……臣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但是断不敢隐瞒欺君,有负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之重托。只因此事有骇物听,才不敢冒然说出。方才见到地图上大河以北的江山,不由触动心事,这才忧形于色……”

赵顼挥挥手打断石越,冷冷的对一旁的内侍说道:“今日之事,谁敢泄漏只言半语,你们全部不用活了。”吓了那些内侍一齐跪倒,口称不敢。

赵顼这才细细问了石越梦中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的穿着,石越到宋代已有三年,三年一大郊,一年一小郊,他岂有不知之理?何况读书的时候,还看过历代帝王图呢,自然说得似模似样。而赵顼却未免更加难以决断,计议良久,这才说道:“卿与朕一同去见慈后。”这等事情,他不能不和曹太后和高太后商量。

一路之上,石越见赵顼忧形于色,心里不由有几分抱歉。但是想来想去,不借助于鬼神,自己眼见就要离京,那黄河以北千万百姓的生命,却也不能不顾。

借着这机会固然能打击王安石,但是同样的,会大伤大宋的元气。他石越自认为绝非一个政客,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何况他心里还在计议:假托宋太祖兄弟托梦,短时间内,肯定会招致御史的攻击,说他故意惊骇物听,造谣生事,但是只要明年大灾真的到来,他的政治地位更加巩固不说,还会加上一层神秘的光环——太祖、太宗皇帝选中的臣子!到了那时候,他石越身上任何缺点与不足,都会被这道光环给掩盖。

君臣二人各想各的心事,默默不言,一路来到太皇太后曹氏所住的慈寿殿。还没到门口,便听到里面莺莺燕燕的笑声。皇帝和石越自然是不知道那是蜀国公主在讲柔嘉的调皮,顺便取笑一下初为人妇的韩梓儿。曹氏和高氏都出名勋族名门,自小受的教育相当的严格,但也并不是严肃枯燥之人,曹太后是本朝名将曹彬之后,在仁宗朝便亲身指挥宫女内监抵抗叛乱,虽然仁宗没有子嗣,但她颇能够和英宗和赵顼两个并非自己亲生的皇帝把关系处理得相当不错,可见她的政治才能相当出色;而高太后在石越的时空中,被称为“女中尧舜”,也绝非没有原因的溢美之辞,难得的是,这两个女人,都没有过份的政治野心。这时候两位太后听到柔嘉的种种,也不由好笑,不过反映却各不相同,曹太后一边笑一边对韩梓儿说道:“这可真难为你夫君了。”高太后却毫不客气的训斥柔嘉:“这成何体统。十九娘,以后你不要随便出门。”

韩梓儿连连谦逊,以她的天真,自然不会知道,曹太后之所以不训斥柔嘉,不过是因为柔嘉是英宗的亲兄弟的女儿,对于和英宗有血缘关系的皇族,曹太后虽然是大宋地位最高的女人,却从不会厉声训斥。这件事情,通常由高太后来做。

赵顼听到里面的声音,对石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石卿先等一会,朕先进去。”说完也不等石越回话,便急勿勿的走了进去。

石越知道他是外臣,自然不可能随皇帝一起进去。也只有老老实实站在外面候着。不一会,听到里面一阵响声,然后便是蜀国公主、清河郡主、柔嘉县主,还有自己的夫人韩梓儿从慈寿殿的偏门退了出来。石越见韩梓儿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关切之意,心中不由一暖,对她微微一笑,示意没什么事情,不过这场景下,两人也只能用眼神远远地打个招呼罢了,便连柔嘉也不敢放肆。

又过了好一会,才有内侍走出来,尖声唱道:“宣翰林学士石越觐见。”

石越连忙整了整衣冠,随着内侍走了进去。这时候曹太后、高太后坐在珠帘之后,皇帝却站在珠帘之外。待到石越见礼完毕,曹太后温声问道:“石学士,卿家说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托梦与卿,个中详细,可否为孤家再说一次?”

石越知道这个太皇太后,是个精明的角色,丝毫不敢怠慢,当下依言重叙一遍。

曹氏听石越说完,思虑良久,才开口说道:“如此说来,真是祖宗庇佑。官家,依孤家看来,祖宗托梦给石学士,应当是可信之事。”

她这话说出来,众人都不免大吃一惊,石越也想不到太皇太后如此肯定的支持自己。他却不知道这正是曹氏的聪明之处。

高太后看了自己小姨一眼,她一向信服自己小姨的才干,既然曹氏表了态,她也说道:“官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敬祖宗白做事,也不失为孝。若因不信祖宗有灵,而误了天下苍生,这个罪过就大了。”

听到这番话,石越顿时一个激灵。高太后故意强调“敬祖宗”与“不信祖宗”,只怕不单单只有指眼下这件事情。石越突然间有一个预感:这件事情,只怕不会这么简单的解决!不过他本人并不知道,他这样做,同样是在冒险,因为他并不知道蝴蝶效应的影响下,熙宁七年的旱灾,会不会如期而至,根本是未知之数,若是不来,在掀起轩然大波的情况下,他的政治生命就不用说了,就算是他的小命,哪怕宋廷有“不杀士大夫”的祖宗之法,只怕也保不住他。

非常讽刺的是,石越关于不好的事情的预感往往很准。

虽然鬼神的说法在宋代的中国有着巨大的市场,但真正受到儒家的纯正教育的士大夫,往往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因为孔子曾经说:“天道远”,又曾经说:“敬鬼神而远之”,又有一种说法,说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从哲学意义上来说,儒家是典型的不可知论者,他们认为人类的渺小,不足以解释鬼神这么复杂的事情,于是心甘情愿的表示回避,而期望人类能把精力转向于“人事”。

然而矛盾的是,同样是儒家,他们也是承认鬼神对政治生活的重要的。所以他们拜祖宗,敬天地,视之为政治生活与伦理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解释他们的动机可能相当的复杂,但是肯定包括这样的理由:他们想借着鬼神之力,来压制高高在上的君主不要胡作非为。所以当王安石、吕惠卿向年轻的赵顼灌输无神论思想之时,不止一位的士大夫急了。虽然他们本人并不相信鬼神,但是他们却希望皇帝对鬼神有着应有的敬畏。

石越当时曾经对这种事情啼笑皆非。但是这一次,他却衷心的希望大家都能相信一下“祖宗有灵”这种荒唐的事情,毕竟这关系到千万无辜百姓的生命。讽刺的事情又发生了,垂拱殿上三品以上的官员,石越分明可以感觉到,没有一个人真正相信“祖宗有灵”,更不用说相信祖宗会托梦给石越了。

但是这种话却没有人敢说出来?说宋太祖和宋太宗是没有灵的吗?石越心里几乎是带点恶意的在想,看看谁有这个胆子!

吕惠卿本质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所以他心里同样是不可能相信宋太祖、宋太宗会托梦给石越的。他疑惑的是,石越从这件事情,得不到任何好处,却有着显而易见的风险。石越是烧糊涂了?现在又不是昏君当政的时代。但是石越显然不是一个白痴,难道真的“祖宗有灵”?

同样的问题在王安石、冯京、王珪、蔡确、曾布、王雱,以及许多大臣的心中徘徊,一时间,整个垂拱殿竟然静得可以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过了好久,王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他相信石越已经疯了。几乎差不多同时,王珪和蔡确也有了自己的想法——石越肯定能预知到明年的大旱与蝗灾!他们自己没有疯,自然不会认为石越会疯。石越能有这种能力?王安石和吕惠卿的心中,这种想法一闪而过,他们是饱学之士,也不会相信这种近似于鬼神的预知能力。这两个人一瞬间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石越或者略通星象之说,或者身边有此能人,他在依靠那些虚无的东西进行一场政治赌博!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曾有一个星相家能预知下一年的灾害。

王安石不由皱起了眉头。石越这次赌搏的代价,是让大宋整个财政政策向救灾转移,而方田均税法更是不可以避免的要暂停,免役法也肯定要调整!吕惠卿心里已经差不多在暗笑,他和王雱、王珪、蔡确的分析结果虽然不同,但是结论却是一样的,让石越去疯狂,自己走向自己的坟墓!连冯京和曾布,这个时候也不敢开口,任何支持石越的言论,一旦预言失败,自己肯定会遭到空前的政治攻击,这个后果,他们知道得清清楚楚。

如果王安石是一个政客的话,这个时候,他会推脱自己的立场,把这件事交给钦天监、以及太清寺的道士和相国寺的和尚们来负责,然后和吕惠卿所想的一样,放任石越去给自己挖掘坟墓。但不管怎么说,王安石始终是一个政治家。石越退回去的时候,已经和李丁文、司马梦求商量过,这件事情,如果不是王安石在朝中,换成司马光、范纯仁在朝,他们同样会坚定的反对的。

果然,王安石打破了垂拱殿的沉默,他全然不顾吕惠卿、王雱用眼神拼命的暗示,用略带江西口音的官话高声说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上有陛下和两宫慈后,下有元老大臣,为何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单单托梦给石越?”他这句话,其实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石越自然知道这是问他的,当下故作愕然,答道:“这个,臣也不知道。”的确,如果真有宋太祖、宋太宗的鬼魂,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王安石正要继续追问,却见一个人横里出列,亢声说道:“陛下,臣以为这是石越在妖言惑众,妄图扰乱新法,侥幸求进!”

满朝文武大吃一惊,心中暗道:“哪来的愣头青。”顿时一个个侧目而视,这才恍然,原来是同知谏院唐坰。这小子一心一意想做御史中丞,奈何蔡确把持那个位置不放,心中不免怨恨,这时看到王安石反对石越,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时出头,希望讨好王安石,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过他这么一出头,倒让王雱暂时松了一口气。

石越立时冷笑:“唐大人,你说我妖言惑众,有何证据?”

有掌管纠察殿中礼仪的御史也立时出来,弹劾唐坰失仪。

不料唐坰昂然不惧,反而厉声说道:“陛下,臣要当廷弹劾石越诸罪!”一面正义凛然的指着石越,喝道:“石越还不跪下听劾!”

这下事起突然,连王安石都措手不及,冯京、王珪、曾布目瞪口呆,吕惠卿、蔡确、王雱微微冷笑,诸大臣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暗道唐坰强横。赵顼登基以来,也没有碰上过这种事,他驭下也算温和,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处置。石越心中倒是明白,唐坰不过借此求名罢了,他是谏官,再大不了的罪过,也不过是贬罪而去,而这么一闹,立时名满天下,不论识与不识,是非曲直先放到一边,但都得赞他一声“不畏权贵”,想到自己竟然变成了“权贵”,心里也不由好笑,一念及此,他不由微微一笑,不置一语。

不料唐坰竟把这当成一种蔑视,更加怒气上冲,当下厉声说道:“石越假托祖宗之名,妖言惑众,意图扰乱变法,冀求非份之福,不敬祖宗,欺君瞒上,其罪当诛!其平时在朝,外示清高,内则首鼠两端,执政有过不能面争,故意言于陛下之前以邀宠,此犹小人之心也。又以学校之名,聚朋结党,心怀叵测,使士子聚议朝政,石越实为幕后之主使!又以朝廷重臣而下节结交商人,贿赂内侍,其心尤不可问!入仕三年,于国无尺寸之功,年不及而立,却官至三品,古今无有,此亦石越狡黠深谋所致。陛下不宜受此奸人所惑,应即刻将其逐出朝廷,永不叙用,遣御史穷治其罪,发其奸谋,以绝天下侥幸之路!”

他这番话说出来,赵顼不由愕然道:“卿未免言过其实。”

唐坰听到皇帝这句评句,不免心中一冷。他本来是行事冲动之人,未及深思,做出这等事来,这时候更是干脆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昂然质问皇帝:“事到今日,陛下还受石越蒙蔽,臣只怕他日白水潭的学生布满朝廷之日,就是这垂拱殿易主之时!”

他把这等话说出来,立时满殿皆惊。这分明和石越不两立了。石越立时拜倒,摘下帽子、玉带、鱼袋,把紫色官服脱了,自请处份。冯京、曾布、苏辙以及平时一干和石越交好的人,也全都跪下,力保石越的忠心。冯京本是讲究宰相风度的人,平时行事,绝不激动,这时也不由有些动容,厉声说道:“臣敢以身家性命,保石越对陛下与朝廷的忠心!唐坰狂妄无礼,构谄大臣,分明是想借机求名,这种人留在兰台,是兰台之污,请陛下明察!”

王安石和吕惠卿也有点愕然,不想唐坰居然把话题引到石越要谋反上面去了,吕惠卿心里暗骂唐坰笨蛋,他和蔡确有意无意的对望一眼,两人默不作声。倒是王安石也出列说道:“唐坰此言太诬,石越不失为忠臣。”

赵顼本来不信唐坰之言,只不过他说得厉害,历来君王,最忌讳的是朋党满朝,有一日石越真要做曹操,他心中也不能不惮。这时见王安石、冯京一齐都说石越是忠臣,那一点点疑虑倒也烟消云散。他是很知道谏官为求一个“死谏”之名,故意夸大其辞的,这本也是他们赵家的家传秘法,用谏官爱这虚名的心理,来制衡执政大臣,保持朝内的政治平衡。若是谏官做得过火,便把谏官或罢或贬,安抚大臣。此时赵顼不免故伎重施,厉声喝道:“唐坰,你回去听候处分。”竟是把他当廷逐出垂拱殿。

唐坰冷笑半晌,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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