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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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6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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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远一直莫名其妙的望着徐罗,这时却也不禁勃然变色,惊道:“子布兄是说吴昭武去过灵丘?”

“那是自然。”徐罗笑道,“昭武常说,用兵之道,以间为先。他要攻打灵丘,若连灵丘都没见过,那谈何攻必克战必胜?”

“这似乎太……”

“太轻身犯险了?”徐罗看了陈庆远一眼,不以为意的说道:“此乃家常便饭,数年之前,我还随昭武深入草原数千里,拜会过北阻卜克列部的可汗哩。”

“北阻卜?”陈庆远完全被震住了,“子布兄是说那个阻卜诸部中最强大的部族?你们去那儿做甚?克列部不是一直对契丹忠心耿耿么?”

“十将军果然所知甚广。”徐罗笑道,“不过忠心耿耿却是未必,契丹每往西北用兵,阻卜诸部必有牵制,阻卜虽是契丹,可双方偶尔也会争夺马场,当年耶律冲哥西征,阻卜诸部便颇有牵制之心,只是耶律冲哥此人极为英武,沿途有几个部族不听号令,当即剿灭,令诸部皆十分敬畏。但这些年来,克列部依附契丹,势力越发强大,隐然已是阻卜诸部之首领,契丹以前是想以夷制夷,扶植克列部统治其余诸部,但克列部如此强盛,亦非契丹之意。他们的可汗亦是一时枭雄,岂不知自己的危险?只是这二十年间,契丹兵锋所向披靡,两耶律之名威震塞北,休说区区一个克列部,便是再加五六个这样的部族联合起来,亦不能与契丹相抗。所谓忠心耿耿云云,不过是时格势禁,便是再厉害的英雄,也不得不低头。我们昭武遣人打听过,此番契丹征召,克列部的那可汗便没有亲来,只是遣一头领率三千兵马助阵。他多半便是担心若亲自前来,那便是不死在大宋,也难以生还北阻卜。”

陈庆远细揣他言下之意,不由眼皮一跳,轻声问道:“子布兄是说他有叛辽之意么?若能煽动其反辽……”

徐罗却摇了摇头,“此事朝廷诸公岂能不知?我们也曾议过。所谓靠天天塌,靠海海枯。契丹积威已久,岂是我们说煽动便能煽动?若是个蠢货倒也动了,那可汗却也是塞北之雄……”

“若是个蠢货,那便煽动了,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来。”陈庆远不由苦笑。

“正是如此。”徐罗点头笑道:“契丹若还强大,那再如何苏张再世,他们都会做契丹的忠仆;若是契丹式微,便不要煽动,他们也会造反。不过再如何是忠仆,我们去北阻卜,也是安然无恙。虽然如今朝廷一改旧制,设立职方馆,刺探四方虚实,但职方馆能做的有限,况且那些细作再厉害,又如何能比得上我们昭武亲自去一趟?”

“但我听说辽人是严禁阻卜诸部接纳本朝人物的?”

“契丹确是十分忌讳本朝、高丽人物与阻卜诸部直接接触,便是誓约未改之时,有商旅前往阻卜,稍不小心,便会被加以贩卖禁物之罪名处死;甚而还有莫名其妙失踪者。此后契丹更有禁令,阻卜诸部敢私自接纳本朝人物者死,前往塞北草原、生女真诸部的商贩,都要至五京办理凭证,否则便是死罪。可若办凭证的话,只要发现有本朝商贩,那最后总有个别的罪名按上,也难逃一死。辽人的法典常常自相矛盾,复杂异常,治理其本国时这自然是个缺点,可要以欲加之罪来置人死地,却倒是十分容易。”徐罗笑道:“不过我们却是扮成党项人,这些年契丹和西夏好得蜜里调油。契丹垄断了对本朝的马市,可阻卜也需要马市,以往他们只能与契丹交易,那种生意,自免不了怨声载道,其后辽人便稍稍开禁,许其和西夏市马。我们军中,自昭武以下,会说党项话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这徐罗显然是对那些北阻卜之行十分得意,滔滔不绝的与陈庆远说着那次阻卜之行的趣事,但是陈庆远却是不时摸着鼻子,始终觉得匪夷所思。自河套往返北阻卜至少也要几个月,想想吴安国将多少大事丢到一边,悄没声息的跑到北阻卜去了,这实是有些骇人听闻。他却不知道,徐罗没有提的是当年吴安国这件事闹出多大风波,若非石越有惜材之意,兼之田烈武托人说情,他最起码也要丢官罢职。

不过,出了隘门关之后不久,徐罗便也没有机会与陈庆远聊天了,诸军稍作休整,徐罗便接到一道让陈庆远下巴都要掉到地下的命令。

吴安国下令徐罗前往第二营——也即是河套蕃军的前锋营——随该营一道,疾驰飞狐!

十月七日,末未时分。

隘门以东约七十里,飞狐城。

飞雪越来越大,上午的时候,雪似乎是要停了,可过了午时,天突然阴沉沉的暗了下来,然后又开始下雪来,这雪飘了一个时辰后,开始变大,密密麻麻的,还伴着北风,打得人连几步之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韩季宣冒着大雪,登上飞狐外城的南城,巡视着飞狐城防。他今年三十多岁,出身大辽最声名显赫的家族——宋辽两国,各有一个韩家,都是世代显贵,非他姓可比。但相比而言,大辽的韩家,比起宋朝的相州韩家,不仅历史更加悠久,地位也更加高贵。从仕大辽太祖皇帝的韩知古算起,直到当今辽主在位,韩家都是尊贵的名门望族,他们曾经卷入谋反与叛乱,参加宫廷政变并不小心站错队,甚至丧师辱国……但不管做了多少错事,韩家都会被原谅。在韩家最鼎盛的时候,他们几乎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宰。不过,早在先帝在位之时,韩家就已经开始衰落,尽管先帝耶律洪基看起来是昏君,可是也是在他的统治期间,大辽的科举取士有了第一次突破。而相对的,韩家这样的传统宫廷贵族受到冷落。到当今皇帝登基以后,情况变得更加恶劣,首先,韩家几乎没有卷入耶律乙辛之乱等一系列事件中,这不完全是好事,因为这也意味着他们远离政治的中心,于是,他们顺理成章的也丧失了获得新皇帝信任的机会,比这更糟糕的是,拥有极大权力的皇后对他们也没什么兴趣;然后,尽管关于新皇帝与他的父亲之间有许多的传闻,但是这位皇帝比他的父亲更加热衷于改革用人制度。这意味着,科举进士与军功将领们一起取代了宫廷侍从,前者拥有更大的权力,甚至皇帝与萧佑丹还以轻蔑的态度对待一些古老的传统,比如北南枢密院与北南大王府,原本理应由固定氏族的人出任最高长官,但他们毫不在意的践踏这一切。原因是显而易见的,皇帝的权力基础发生了深刻的改变,几年前,一道具有浓厚象征意义的敕令几乎就成为法令——几十年来,契丹内部不断有人呼吁在耶律与萧姓之外,让每一个契丹人都拥有自己的姓,并且每个小氏族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姓氏!但每次这种建议都被拒绝。而这种呼声,在卫王萧佑丹执政的时代,更是越来越高。如果卫王不是死于那场阴谋,韩季宣毫不怀疑这道法令最终会颁布。

大辽在蜕变。

而且,这并不是从当今皇帝即位后开始的,因为早在很久以前,大辽皇帝就已经选择了汉人的服装做为隆重场合的唯一正式的服饰。而最后一件象征性事件,必然是每个契丹人都拥有汉姓。

但韩家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们依然担任着各种高官,出入皇帝与皇后的宴会,与最高贵的家族通婚,可事实上,他们远离决策圈,这二十年来,皇帝做的任何决策,都不曾咨询过韩家半句。

只有韩季宣等少数人对此感到耻辱。但他却只是一个旁支的庶子,微不足道,三十多年来,没见过任何后妃与公主。但他也耻于依靠自己的姓氏谋取一官半职,他选择了成为了军功贵族这条道路。韩季宣不到二十岁便参加了大辽的军队,参加了许多次战争,镇压过阻卜的叛乱,还曾经在东京道击败过发生摩擦的高丽人。他靠着敌人的首级获得了今日的地位。

但这一次的战争,他站在了耶律信的对立面。尽管韩季宣一向被视为是耶律信麾下的亲信将领,但他坚信这场战争极为不智。耶律信开疆拓土的野心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大辽首要的事情是巩固南边与东边的边防,而不是惹事生非。然后他们应该花费几十年时间,彻底消化北部的生女直与西部的阻卜人。无论如何,这些部族拥有的自治权都太大了。甚至,他们还有一个庞大的东京道都还没有消化完毕。尽管那里已经郡县化,渤海贵族们也被迁到了中京,可是渤海国的痕迹还是太重了。萧佑丹不止一次试图继承历代那些有识之士的遗志,想要在东京道修筑系统的防洪工程,但每次都面临着强大的反对——而反对的理由一直是非常讽刺的“劳民伤财”。

宋人与西夏人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好了,大辽的情况与他们完全不同。在这一点上,他与韩拖古烈们也有极大的分歧,而是完全站在耶律冲哥一边。战争的确是不可避免的,问题是与谁的战争!

到目前为止,契丹融合得最好的就是奚人,如今这个部族几乎已被人遗忘。这其中的原因固然是因为契丹与奚人的族源相近,但在韩季宣看来,以前松散的统治方式已经过时,这个才应该是大辽的目标。将不肯融合进这个国家的部族一个一个的全部清洗掉,卖给南海那些南朝诸侯们去做奴隶。所以,如今本来应该是天予其便,这几乎是上天给大辽的一次机会——竟然有那么多人肯为奴隶出大价钱!他们能够给辽国想要的一切东西,金、银、丝绸、铜钱,还有无数的奇珍异宝。甚至连粮食与铁器他们也拿得出来!

南朝的野心固然路人皆知,可是对抗的办法未必就一定要先发制人,偶尔也应该学学后发制人的。任何一个国家若想要长久的存续下去,能屈能伸都是必修之课。

但是,不管韩季宣有多少想法,连耶律冲哥在大辽中枢都没有多少影响力,他一个小小的飞狐县令更是人微言轻。

失去耶律信的欢心后,韩季宣被打发到飞狐县来,统领这座城池中的六千余兵马。

与大部分同僚不同,韩季宣坚信飞狐迟早会成为战场。他对如今的南朝有所了解,所以,他相信,一旦河北战场失利或者无功而返,宋军很有可能发动报复性的反攻,甚至他们很可能会妄想借此机会一举“收复”幽蓟。而他对耶律信的南征一点也不看好,因此可以说,开战几个月来,他一直都在等待着从河北传来大军无功而返的消息。

时间拖得越久,韩季宣就越发的警惕。

而飞狐的敌人,当然是东南的五阮关与西南的倒马关。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在通往五阮关与倒马关的两条道路上,各部署了一个小寨,一旦有警,小寨便可以燃起狼烟,让他早做准备。

不过,此时此刻,韩季宣倒并不真的认为会有任何危险。只是长期的戎马生涯,他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如果外面是冰天雪地,那么他也不应该呆在暖和的地方。他登上城墙巡视的话,守城的士兵们便也不会再有怨言。

外城的东、南两面城墙各有几十名士兵,西、北两城则更少,当韩季宣出现时,一些人在抖掉他们的斗笠和蓑衣上的积雪,一些人躲在女墙后面低声交谈着,因为大雪阻隔了视线,每次都要韩季宣走到他们跟前,他们才会大吃一惊,然后不知所措的站起来。不过韩季宣并没有责骂任何人,这样的鬼天气,没必要也不可能有过多的要求。他只是威严的朝他们点点头,然后便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士兵们。

巡视完外城之后,韩季宣便回到内城的官衙中休息,他心里还在关心河北的战局,如果河北也下起这样的大雪,对于大辽来说,或许倒是一件好事。回到官衙不久,一个裨将前来求见,看守灵丘古道上的一个烽燧的几名士兵应该换班回来了,但却一直没有踪迹,他担心路上遇到什么不测,打算雪停之后,便带人去找一下。因为韩季宣已经下令关闭城门,特来请令。韩季宣知道附近多有狼群,倒也未以为意,略一思忖,便扔给他一支令箭,然后移到火炉旁边,捧起一卷《资治通鉴》津津有味的读起来——南朝司马光主持编撰的这套书,许多年前在南朝曾经完成雕版,印了千余套,分藏于南朝各州的藏书楼、图书馆,坊间难得一见,至于外国则只有大辽与高丽各获一套赠本,都被藏于两国宫廷的藏书楼上,极少人有机会见到。但南朝民间有不少读书人专门去藏书楼抄录,因此也有些残卷流传到了大辽,韩季宣偶获两卷,便视若至宝,无论去哪儿,都随身携带。

同一时间,飞狐西城城下。

五十名身着白裘的宋军,手里拿着凿子,在城墙上凿出一个个的小坑来,攀墙而上。离外城不过数十步的地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群白鹅来,正到处飞跑着乱叫,将凿城的声音完全掩盖住了。城上一个守城的士兵伸出头来看了一眼,嘟嘟嚷嚷的骂了一句,便又缩回头去,继续和同伴说着闲话。

其时不论辽宋,天下间的城池,大多都还是土城。这种土城虽然也十分坚固,但是凿个落脚的小坑,却是十分容易的事,用不了一时三刻,那五十名白裘宋军便已越城而上,待到守城的辽军发现不对,早有十来人已经丧命。

但到这个时候,余下的二十多名守城辽军也还糊里糊涂,有几个人敲响手中的铜锣,放声大喊,余下的人却是手执兵刃,惊疑的不定望着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过了一小会儿,才有人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了么?”但没有人回答他们,那些白裘宋军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便手执短刃,恶狠狠的扑了过去。

城外数里,主动申请加入前锋营的陈庆远,正怀疑的望着前方的飞狐城,他还在对方才前锋营营将所说的战术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很快,随着前方轰的一声巨响,他的怀疑也烟消云散,几乎在同时,尖锐的角声,也从飞狐城头响起。这是早已约定的号令,陈庆远不再迟疑,跃身上马,抽出马刀,跟在营将的身后,大喊着冲向飞狐。

最新第三卷第三十二章三更雪压飞狐城(四之全)

第三十二章三更雪压飞狐城(四之全)

当韩季宣披挂整齐,登上内城城墙之时,他愕然发现,他已经被包围了。随他一道被困在内城的,还有七八百骑契丹骑兵与近三千名汉军。外城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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