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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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5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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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部分骑士,一看就是陕西汉人的穿着,厚厚的绵袍外面,裹着一件宋军常穿的紫衫,还套着深绿色的背子——上面都绣着“河套”二字。而他们低声交谈的语言也各式各样,虽然主要都是说陕西官话,但也有一些人说着难懂的蕃语,有时候一次交谈,甚至包含三四种语言,而他们互相之间,竟然也都能听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他们的队列拖得很长,大半也是因为道路所限,迫不得已。走在这支骑兵最前头的,是五十骑左右的骑兵,他们超出大部队十多里,谨慎的搜索前进,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就会停下来,将自己隐藏在道旁的树木、岩石之后,抓紧手中的长弓。偶尔,在这条道路上,也会有一些砍柴的樵夫出现,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毫不留情的射杀。尽管这些倒霉的樵夫几乎不可能是敌方的细作,无论是东边的灵丘也好,西边的瓶形寨也好,他们的探马最多放到城外二十里——这是最完美的距离,既足够让他们的守军对敌袭做出反应,同时也能很好的保证细作的生命安全。但这些人显得十分小心,的确,行走在这条道路上,道路两旁的大山阴森森的耸立着,倘若敌军提前知道行踪,在路边的山上设伏,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毕竟,哪怕是简单的搜索道路两旁的山头也是不可能的——如果那样的话,前锋小股部队行进的速度,只怕比部队最后面的神卫营都要慢,这八十里的谷道,走上两天也不见得能走完。

而在这五十名骑兵身后十里左右的,是数百名骑着骡子或驴,手里拿着斧头、长锯等工具的男子,他们中间有些穿的背子上绣着一张正待发射的床子弩——这是宋军某几支神卫营选择的徽记。但更多的人更像是普通的百姓。在那些神卫营士兵的指挥下,这些人熟练的砍倒、搬开道路上的树木,甚至还来得及给一些坑洼泥泞的地方铺上木板。

在他们的身后几里,则是四五千骑的大队骑兵。以及队伍最后方的,拖着火炮的牛车,与神卫十九营的宋军们。

“十哥,你说这个走法,天黑前能赶到灵丘么?”

一个三十来岁的神卫营武官抬头望了望天色,天空中细小的雪花乱舞着,看不出什么时辰来,他低声呸了一下,说道:“这条道,俺和吴将军帐下的徐参军一道,走了四五回,也拿着沙漏计算过时辰,路是难走一点,但并非走不了,天黑前,定能赶到灵丘。”说完,又轻轻掸了下头盔上的雪花,朝问话的那个武官说道:“仲礼,你到后头盯紧点,才走了三四十里,已经扔掉两门火炮了,振威脸色已是很难看了,再出点差错……”他的这句话都没有说完,一个守阙忠士小跑着过来,说道:“陈将军,范将军请你过去说话。”

他点点头,催着那个叫“仲礼”的武官去了,刚转身上马,朝着神卫营车队的中央驰去。

这个男子叫做陈庆远,乃是宋军神卫第十九营的都行军参军,官至致果副尉,因为行第第十,所以军中常呼为“十哥”。他口中的“振威”,正是该营都指挥使,振威校尉范丘。宋军的编制、武阶,皆以神卫营最为混乱,大的神卫营规模庞大,主将往往以昭武校尉担任,与一个军相同;小的则主将不过一致果校尉。而这个十九营,规模虽然不大,但因为装备了十门克虏炮,主将便也官至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连个都参军也是致果副尉。

没跑多久,陈庆远便已见着范丘,他骑了一匹黑马,正微侧着身子,和身边的几个参军低声说着什么,见到陈庆远过来,范丘不待他行礼参见,便说道:“十将军,你不是与徐参军去勘了四五回路么?”

“是。小将……”

范丘却是没什么耐心听他解释,“一共便只十门炮,一门翻在路旁,一门陷在那破水沟里!他吴昭武是不心疼,一声令下,扔了继续赶路。俺老范有甚家当?可是你十将军回来说了,这条道尚能通车乘的,火炮也走得动。这前半路是好走的,便已丢了两门炮,后半程你打算再丢几门?”

陈庆远被范丘数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也不知如何辩解。此番他们受令到河套蕃军的吴安国帐下听令,这吴安国乃是当朝名将,陈庆远也好、范丘也好,都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吴安国说要做什么,便是什么。就算是吴安国说要打灵丘,他们虽然心里觉得十分荒唐,却也无人敢有丝毫的异议。几个月来,陈庆远便随着吴安国的几个参军一道秘密勘察地形、道路。他给吴安国的建议,也是谨守本份的,既未夸大,也不曾故意叫苦——这条道路,虽然有一二十处地方比较棘手,但火炮勉强是可以通行的——如果吴安国肯让他们先在前头好好修整下道路的话。

但是,今天的这场雪,却是谁也不曾料到的。而且,陈庆远也想不到,吴安国根本不准备让他们好好修整道路,他的命令十分粗鲁,却不容置疑——所有掉队的士兵也罢、车辆也罢,都弃之不理。道路也只是粗粗修葺一下,能让车马通过就成。全军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证行军的速度,遇到一些麻烦的地方,他甚至会亲自下马去砍树。

陈庆远清楚的明白“不惜一切代价”指的是什么,吴安国的一个参军路上不小心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腿,吴安国冷酷无情的将他丢在了路上——这样的天气,如果他不能忍耐着回到瓶形寨的话,能不能活过这个晚上,是很难说的。晚上山间会很冷,还会有野兽出没。

但吴安国的心却似是铁做的。他既然连他的参军都能抛弃,几门火炮又算得了什么?范丘急得跳脚,可他也只敢找陈庆远来发作。连留下一些士兵在后头处理那两门火炮他也不敢。吴安国的命令是一丝都不能打折扣的。

所有跟不上他行军节奏的东西,都将被抛弃。

这个就是命运。陈庆远毫不怀疑,如果神卫营成为累赘,那么吴安国也会马上抛弃掉整个神卫营。他参加了几次极度机密的军事会议,虽然没有明言,但是他毕竟是讲武堂的高材生,也曾经参加过对西夏的战争,虽然那时候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低级武官。陈庆远能够感觉得到,吴安国肯定制定了好几种作战方案,而且其中不止一种,是不包括他们神卫十九营的。

可是,无论如何,陈庆远都想参加这次作战。他勘探道路时,最远到达过离灵丘城不过十里的山上,那城池便建在滱水的东北,扼着这条道路的终点,虽然不是什么雄伟的大城池,却也十分坚固,堪称易守难攻。辽军的防守也算得上谨慎,在滱水的两岸,灵丘城外,有许多的村庄农田,因此白天的时候,灵丘的城门是打开的,偶尔这座城市还会接待一些陌生的商人,但进出的人们都会受到严厉的盘查。哨探放到了村庄以外很远的地方,尽管那些哨探经常偷懒,陈庆远亲眼看到他们曾经钻进一个村庄中,一直到天色将晚,才心满意足的出来,回到城中。

这等程度的松懈是可以理解的,一座本来就不太可能被攻击的城池,再加上开战五个多月,这里就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战事。无论是谁把守这座城池,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将百姓关在城内五个多月,让哨探们象猎犬一样时刻警醒。

况且,即使辽军有这样的松懈,陈庆远也怀疑他们能否攻得下灵丘。

从发现他们那一刻算起,辽人的援军最多两天就可以赶到,快的话也许只要一天多点,如果有援军赶到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失败——这是不言而喻的,他们事实上也只带了三天的粮草。很可能,如果一天之内攻不下,吴安国就会放弃,那么,到时候,他们能做的只能是逃命,他们的火炮,所有带到灵丘城下的,要么自己炸掉,要么就成为辽军的战利品。

这看起来是有些疯狂。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庆远也好,范丘也好,似乎都没有质疑。一方面固然是不敢,另一方面,他们心里面也没有认真想过要去质疑这件事。

这其中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的主将是那个人。

陈庆远不想错过这次作战也是同一个原因。

他希望自己能在那个人麾下作战——那个在讲武学堂,被视为反面典型,被所有的教官口诛笔伐,异口同声的讥讽,甚至谩骂的家伙!



当陈庆远正在为他的火炮被范丘数落的时候,几十里外的灵丘县衙,正在大摆宴席。宴会的主人是大辽的灵丘县令檀迦,他的客人,则包括灵丘县丞、主簿、县尉在内,几乎灵丘县所有的头面人物。

大辽的这个边境小县,全县人口只有三千户。可是与西京道的许多汉人州县一样,在灵丘,也有七大势家豪族。这七家豪强,不仅控制着灵丘全县半数以上的田地,更加重要的是,每个家族都人多势众,并有许多百姓唯其马首是瞻。因此,灵丘令檀迦从宴会开始,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七大势家的族长们身上。

大约五天之前,檀迦收到耶律冲哥的信件,在信中,耶律冲哥再三嘱咐,要他切不可掉以轻心,务必慎始慎终,确保灵丘不失。对于耶律冲哥的杞人忧天,檀迦心里很不以为然。

大辽与南朝不同,即使是在太平中兴以来大兴科举,但科举出身的官员,依然属于少数。在州县守令这一级,科举出身之官员不足三成,其余的,无论是因为族群血缘、门阀势力,亦或是个人的能力声望,都可以归纳为“察举制”。耶律信在西京道经营日久,因此西京的地方守令,绝大部分都与耶律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在南朝,这种制度必然引发严重的地方割据,但大辽制度远优于南朝,朝廷内倚御帐、宫卫,以契丹、奚部为本,外有科举文官相维,以渤海、汉人为枝,这种国体政制上的根本区别,让割据之患,在大辽成为一种微不足道的风险。但在另一方面,在这种制度之下,要让受耶律信荐举担任灵丘令的檀迦多么尊重他的竞争对手耶律冲哥的命令,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当年檀迦也曾经跟随耶律信南征北战,颇立功勋,且略有智术,否则耶律信也不会荐他去当县令。因此,对于战局,檀迦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不愿意指责耶律冲哥胆小,但是他过于谨慎,并且对这场战争持消极态度,却也是有目共睹之事。在檀迦看来,耶律冲哥是完全有能力在河东掀起惊天风浪来的,可他却什么也不做。五六个月过去了,这场战争很可能就要结束了,他却来要他谨慎小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只是个姿态。战争结束后,耶律冲哥需要有所解释,于是他开始做准备了。

灵丘——休说灵丘城易守难攻,与瓶形寨之间的道路早已废弃难行,就算宋军来攻,万一他守不住此城,还可以退守东南二十里外的隘门天险,那里高峰隐天,深溪埒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宋军轻易是攻不破的,而蔚州、飞狐援军,却可以迅速赶到——可以说,灵丘是固若金汤。而南朝将领,也断不会如此愚蠢!在檀迦看来,灵丘其实已无战略价值,宋人要攻大同,自可出雁门或大石谷;就算真要取飞狐,也可以从定州倒马关北上——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易取难,来攻打灵丘?就算夺了灵丘,想北进蔚州,还有隋长城与直谷关之险;经由飞狐古道去攻打飞狐——怎么看都是倒马关更好走些。

人人都知道,无论是平时还是战时,灵丘县,都只是大辽朝一个最偏僻的边疆角落。它的户口,尚不及蔚州州治所在灵仙县的六分之一!这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四年前,当灵丘令出缺的时候,就没有几个人愿意来此,檀迦若非其时已经四十五六岁,四处征战有些力不从心,兼他家乡应州浑源县离灵丘不远,他也不会愿意来灵丘。

而另一个现实,也证明了檀迦是正确的。

战争开始后,飞狐每户抽一丁,征召了约五千汉军,并有千余骑契丹骑兵协防;蔚州虽平时只有少量兵力,但灵仙县却设有宫分军提辖司,一旦有警,不仅可征召数万汉军,还可以随时征召起数以千计的宫分军来。而相比之下,灵丘县却连一个契丹人都没有,全是汉军——准确的说,是所谓的“五京乡丁”。

这固然与大辽一向的战争理念有关——大辽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崇尚将大军集结起来,集中力量,伺机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不关注于一城一地之得失。尤其是契丹本部兵力有限,条件亦不允许他们四处设防。因此各州县之防守,辽军往往采取一种更为灵活的方式。一方面,卫王萧佑丹设计的制度中,是依靠着各地宫卫提辖司、石烈为骨干,联合本地部族或豪强来守卫乡土;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到处都驻扎重兵浪费兵力与国力,而是根据敌人的行动而迅速的调兵增援。

比如在和平的年份,尽管是边界,灵丘县也没有驻军,只有县尉下面有十几号公人,还是轮流听差。战事一起,檀迦就立即征召了三千汉军来守备本县。而倘若灵丘遭到宋军袭击,附近的辽军都会向此增援,他们的兵力,也会成倍的增加——从法令上来,大辽是全民皆兵的国家,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有参战的义务。

当然,那仅仅只是法令,执行起来会大打折扣——虽然檀迦理论上可以在灵丘征召上万的五京乡丁,可任何人都知道,这是他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

同样的道理,灵丘只有三千五京乡丁守备的事实,也说明了灵丘真正的战略地位。

“宋军……宋军若、若是敢来,俺、俺就管叫……叫他有来、无回、无回……”县尉史香有点喝高了,歪歪斜斜的起身,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大口,高声喊叫着,“俺跟你们说……说……”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讲的内容,自从七年前史香在县南的太白山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狼,这件事情,全灵丘的人都差不多听得耳朵生茧了。不过,史香虽然喜欢信口胡吹,他的自信檀迦却认为合情合理。倘若宋军真的是昏了头,那么檀迦必让他们对京州军'3'的战斗力大吃一惊。也许在南下的辽军中,汉军几乎不参加战斗,而主要是做为工匠或者提供后勤补给。但那些主要是南京道的汉军,若要以为所有的汉军皆是如此,那宋人就要为他们的无知付出代价。

不提自当今皇帝即位,执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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