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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面行营这样做,是间接的刺激其他行营诸军。按着宋军在河北渐渐完备的军事制度,宣台会汇总各行营的最新情报,然后发到各个行营的高级将领手中。战时军队行踪不定,有时候更需要保密,不能完全做到这一点,但如今河北两军僵持,没有大的战事,各大行营与宣台之间联系无碍,石越终不能故意将南面行营的这些事情瞒了下来。其他行营诸军的将领,心中的不忿,可想而知。
先锋轮到谁,也轮不到南面行营诸军,他们如此请战,分明就是骂他们胆小,不敢与辽人决战。尤其对自负精锐的西军诸军将领来说,是可忍,熟不可忍?
一面是高级将领们越来越盛的请战之风,而另一方面,耶律信仿佛是故意在撩拨宋军一般,从各方面不断传来情报,显示辽军似乎已经有意撤军。
首先是往北回运的车马,明显增加了,甚至超过了南下的车马。这或许表示有更多的辽国显贵意识到战争将要结束;而他们并不能轻易的退回国内,所以开始提前打算。
辽军一直在往国内运送劫掠所得的财货与伤兵。但由于辽军的构成方式,决定了那能送回去的财货,只会是极小的一部分。哪怕是宫分骑军,谁也不会将自己辛苦抢来的东西,交到别人手里带回国去,这都是卖命得来的钱,关系到一家子今后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命运,谁又能信得过旁人?辽国没有保险业,而路上丢失是不可避免的,万一被人以路上丢失了的名义侵吞了,也是他们承受不起的损失。他们能信任的,除非是自己的亲戚、邻里、家丁。但战争没有结束,家丁只要没有严重受伤,还要跟着他们打仗。能碰上亲戚、邻里能够因伤提前回国的,那也只会有极少数的幸运儿。为了避免过多的分兵,辽军显然会选择将伤兵们聚集在一起,将来随着大军一起归国。因此,辽军运送归国的财货,多半是辽主与达官贵人掳掠所得。也只有他们,才能借用回国运粮的运粮车,将自己的财物送一些回去。
但现在情况似乎发生了变化。北归的车马超过南下的车马,就意味着辽人调动了运粮的空车以外的车辆……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除此以外,还有报告称辽军在河间、深州一带调动频繁,他们开始重新聚结,有细作打探到肃宁一带,辽人的大车成千上万的聚集在一起。另一个迹象则是,真定、定州,甚至高阳关、博野一带,都已经没有辽军出现。沧州、清州的辽军,也彻底的北撤到了霸州境内……
任何人综合这些情报,都会判断辽军是已经打算撤兵了。
因此,宣台中的谟臣中,各军的主要将领中,也有不少人认为该动手了。包括何去非,都力主要与辽军打上几仗,扰乱他们的部署,再拖一拖辽军。连河间府的章惇与田烈武,也主张出击。
但是,王厚、慕容谦与折可适三人坚决反对。
石越心里面是很愿意信任他们三个的。但是,他如今算是腹背受敌,上上下下都在催促着他速与辽军决战。就在这一天的早上,他吃过早饭,见给他送菜的侍婢怯生生的看着他,似乎有什么难处,他当时心肠一软,主动问了一句,没想到,那个女孩问的,却是他冬天之前,能不能将辽人赶出河北?!那个侍婢是定州新乐人,因为家境贫赛,由一个商人介绍,签了三年的契约,到大名府给人做下人,如今期限已近,她在新乐还有老父老母,前些日子听到同乡的消息,说她双亲依然健在,只是生活艰难,这个冬天,只怕十分难捱。但倘若战争不能尽快结束的话,她即使再有孝心,也是难以回去照顾双亲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确承受不起让辽军全身而退,从容撤出河北的结局。
石越靠坐在一张黑色的交椅上,闭目养神,心里面却如同一锅沸水一样不停地翻滚着。连石鉴何时进来的,他都没有注意。
“丞相。这是开封来的家书。”
“哦。”石越微微睁开眼睛,接过石鉴递上的信函,看了一眼信皮,不由惊讶的“噫”了一声,原来这封家书,却是金兰写来的。他连忙拆开,打开细读,金兰信中,除了给他问安之外,说的却是十来天前,她与高丽使馆已经给高丽国王上书,力劝高丽参战,夹击辽国之事!此前宋辽之间的和议,因为也涉及到高丽,曾经让高丽使馆十分紧张,但在确定宋朝绝无出卖高丽之意以后,他们显然都松了一口气,也意识到是他们表明态度的时候了。石越知道,金兰的算盘是打得很精的,这时候表态,是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战争的天平已向宋朝倾斜,但同时她也留有余地,等她与高丽使馆的奏章到高丽国,又是一两个月过去了,态势就更加明显了。到时候,高丽既可以反悔,也可以参战,而且还显得他们并不是因为大局底定才加入宋朝这一方的。因此,他们开出的条件,也显得“理直气壮”。除了要宋朝保证高丽国的安全,在辽国报复时出兵援助之外,还要求做为出兵的补偿,宋朝要免除高丽国的全部债务,同时若能攻灭辽国,宋朝同意将辽国的东京道,划归高丽。
石越不由得嘿嘿轻笑了几声,顺手将这封信递给石鉴,笑道:“你读一下,再替我写封信给两府,请韩丞相召见高丽正使,问明是否确有此事。高丽所请,都只管答应。只除这划归东京道一条,要稍稍改一下,凡是他们高丽大军自己打下的州县,都归他们所有。他们若能攻下中京道,那大定府亦归他们。”
石鉴一面迅速的看完金兰的“家书”,一面留神记着石越说的话,这时却不由抬起头来,担心的问道:“丞相不嫌太大方了么?倘若高丽果真攻下辽国东京道,那便又是一个渤海国,甚至比渤海国更盛!”
“那亦得要他们有本事。”这一天来,石越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畅快的笑出声来,“给人画饼,自然是要越大越好。我就怕他们连一个州都打不下来。攻灭辽国……哈哈……”
石鉴却不知道为何石越会觉得这么好笑,只是奇怪的看着石越,却听石越又吩咐道:“待韩丞相问过高丽正使后,便请两府将此事登上各大报纸,务必要头版头条,字体要大要醒目。”
“啊?”石鉴轻呼一声,连忙又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是。”却又在心里面想着金兰与高丽使馆诸人见着报纸后的表情,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接下来石越的话,却让他真的惊得连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你速速办妥此事,休要耽搁,便这几日间,还要随我去冀州!”
“丞相、丞相要亲往冀州?!”
“不错。亦正好顺道送韩林牙一程。”石越又将头靠回椅子上,闭上眼睛,淡淡说道:“明日便要召集众人,宣布此事。”说完,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吴子云若找你,你便说我对他此次差遣,颇为满意。方才我忘记对他说了,他给镇北军写的军歌甚好,陈履善也几次在文书中提起,要请他给横塞军也写一首军歌,你让他多多费心。”
“是。”石鉴答应着,直到退出书房,他心里面,还在想着石越将要亲往冀州的事情。
最新第三卷第三十一章与昔一何殊勇怯(二之全)
第三十一章与昔一何殊勇怯(二之全)
石越突然决定亲自前往冀州前线视察,对此宣抚使司内众谟臣都各持己见,意见不一。但是,石越似乎心意已决,九月十三日,便率众人自大名府出发,除了楼烦侯呼延忠率三千殿前侍卫班寸步不离外,石越只留下了参议官游师雄在大名府处理日常事务,其余主要的谟臣,除了陈元凤还在横塞军中,仁多保忠已经返京,唐康、何畏之、和诜皆已先后去了冀州与永静军前线,自李祥以下,折可适、吴从龙、高世亮、黄裳、何去非,以及范翔、石鉴,尽皆随行。此外,随石越北上的,还有数十名在宣台听差的低级文武官吏,以及十几位文士清客——这些大多是河北本地人,都是石越在北京开府之后,前来投效的。这是当时风气,这些人在河北各府州都算小有名气,也算是当地人望,延揽这些人,于了解河北之民情地理以及宣台军令通行皆颇有好处,这十几人中,也有几名是逃难而来的,石越将之招致幕府,也是为了安抚河北的士大夫们。
其实在军事上的决策,别说是这些人,便是范翔、吴从龙、黄裳的建议,石越也并不甚重视。他倚为谋主的,身边主要是折可适、游师雄与何去非三人,除开这三人,他是宁肯舍近求远,公文往来去询问王厚、慕容谦、何畏之等人的。至于此刻聚集在大名府的许多不掌兵的河朔将领,那也只是在宣台挂个名而已,许多人自从到了大名府,几个月来,甚至都不曾见到石越长什么模样。这与他当年在陕西之时,完全不同。熙宁时石越在陕西,虽不能说有周公风范,可是当地才俊之士,只要到安抚使司递上名帖,绝大部分人,还是有机会亲自见到他本人,面陈自己的建议的。
石越在朝廷做宰相时,便已经略略有一些重陕西而轻河朔的风评。但他曾在陕西做过地方官,熟悉、了解当地的人物,而肯加以重用,这也是不足为怪的。正如两浙路的进士,尤其是西湖学院出身的进士,也更受石越青眼,这都是一个道理。众人也并不会因此而生怨恨之心。他此番宣抚河北,河朔名士大都还是十分高兴的,虽然石越来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韩维、韩忠彦来,可众人都知道他有礼贤下士的名声,也都将此看成一个机会。在当时人的心目中,石越算是京东路人,而范纯仁算是陕西人,韩维与韩忠彦则算是河北人,因此,河朔的名士们都觉得,石越现今虽然偏向陕西人,可是他毕竟是京东路人而不是陕西人,若来过河朔之后,必然态度会大有改观,不仅眼下就难得的受赏识的机会,日后对河朔士人来说,也是大有好处的。
但是,现实的情况,却不能不让他们感到一些失望。石越到了河北后,对文士虽不失礼遇,却也难有亲信重用的例子;至于武将,则更是大多受到冷落。他信任重用的,依然是西军与河东出身的将领,河朔军中,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低级武官有时候反而能在宣台谋一个要职,中高级武官却完全受到排斥。只不过,若没有文士替他们出头,这些河朔将领心里再如何郁闷,也是没有人会关注到的。尤其是在石越斩了武骑军都校荆岳之后,许多河朔将领虽然心中都十分不平,可是却根本没有人敢做仗马之鸣。
由大名府至冀州,有四百多宋里。石越虽然下令轻车简从,麾下一干人马,统共也有四千余众,六七千匹马,外加几十辆马车。这还没有算上随行的辽国使团。这么多人马,尽管是在宋朝境内,都是骑马坐车,又是沿着官道,沿途又都有补给供应,每天也只能走六十到八十里。计算时间,到冀州大约要走上六七天,那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了。
因此,石越走得一天,也不过走了约七十里路,刚好赶到馆陶。他心里有些嫌慢,当地官员前来接他进城休息时,他便有些踌躇,只是他知道这浩浩荡荡的人马,单是供应人马吃喝,住宿之处,便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解决的。故此他虽不太情愿,却也只得随地方官进城,在馆陶城内过夜。
他这次北上冀州,负责替他打前哨的,是勾当公事高世亮。高世亮率领数十名精干官吏,比他们早行一日,一路打点,石越一行到达馆陶之时,他早已离开,只留下两名亲吏等候,将石越迎至他亲自选定的下塌之处——这是一座十分幽静的大宅院,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产业,在石越进入宅子之前,石鉴与呼延忠已经率领班直侍卫将这座宅子又重新搜查了一遍,又遍设岗哨,待石越入住之时,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另一座宣抚使司行辕。
石越也没什么心思关心高世亮是不是扰民,在宅子里刚刚安顿下来,便立即叫人将那两名打前哨的亲吏唤来,问道:“你们高将军现在到了何处?”
那两名亲吏听到石越亲自召见,都是诚惶诚恐,谁料问的竟然是这件事,二人愣了好一会,才赶忙回道:“回丞相,高将军走前曾说道,今晚该在临清落脚。”
“临清!”石越似是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句,便挥了挥手,道:“你们辛苦了,都下去歇息罢。”
二人面面相觑,想不通石越召见他们,竟便只是为了这么一句话,莫名其妙的告了退。出到中门,远远望见折可适与何去非连袂而来,二人在宣台当差也有数月,认得二人,连忙退到门边行礼。
折可适自是不记得二人,但何去非却是记性甚好,见着二人,问道:“你们不是高将军的人么,如何会在此处?”折可适本也不曾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正嫌何去非多管闲事,方要拉着何去非快走,却听二人回答道:“下官是受丞相之命来此……”他心中一动,立时停了下来,转身看了二人一眼,问道:“丞相见你二人何事?”
那个亲吏互相看了一眼,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宣台之内,军令甚严,原本石越召见他们,不得石越允许,便连高世亮,二人也不敢乱说,可是方才石越所问之事,却实在谈不上任何机密可言,问话的又是宣台之内最得石越信任的折可适。二人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觉得这并非大事,便据实回道:“是丞相问下官二人,高将军现到了何处……”
“唔?”折可适也似乎怔了一下,旋即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当下便不再作声。
何去非莫测高深地看了折可适一眼,问道:“大祭酒,这其中可有何玄机么?”
折可适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回答。二人放了那两名亲吏离去,都默不作声的朝院子里面继续走,快到石越住处之时,远远看见石鉴抱着佩剑,斜靠着一块大石头上,见着二人过来,笑嘻嘻的便伸手拦住,笑道:“折祭酒、何承务,丞相在见客哩,还请稍待一会。”
折可适奇道:“见客?这么晚了,在馆陶?是丞相召我二人前来的……”
“我知道。”石鉴笑着说道:“不过丞相确实是在见客,我可不敢打扰。还望二位多担待。”
何去非听到这话,便开始左顾右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