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证明“人样子”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
为什么有些人能统率千军万马,而有些人不能?前者最大的独特之处,便是他
们能够驱使成千上万的人去送死,而心中不会有丝毫的波澜。哪怕这些人中,有他
们的至亲骨肉。
姚咒最初是为了为亲人复仇而战,但戎行数十载,死亡与牺牲,对他来说,早
已经司空见惯。
当确定深州已不能坚守之后,当这场及时雨落下来之后,他马上便做出了决
定。
他必须率军突围。
只有活着才能再次寿土重来,而所有能够活着回去的将士,都将是大宋朝最宝
贵的财富。这些人是经历过考验的战士。
而凡是不能骑马作战的人,都有义务为此牺牲。
哪怕这些人中间有姚古!在守城之时,姚古不慎被一枚震天雷炸伤—这是常
有之事,在混乱的战场上,总有些原本该往城下扔的震天雷,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在
城头爆炸了。
事实上,他必须抛弃他的大部分将校,包括他所喜爱的荆离。如今他的鹰下
还能够骑马作战的将校,已只有三人:李浑、刘延庆、田宗销!
在大雨与夜色的掩护下,姚咒率领着仅余的不足九百名将士,牵着战马,悄没
声息的穿过了土墙,越过壕沟与北城的断垣残墙。远处,辽军的营地一片寂静,营
中刁斗之声,也全被浙浙沥沥的雨声所掩盖,隔得远些,便几乎全然听不到:望楼
上的哨探,举着昏暗的灯笼,四处张望,但他们所能看见的区域,不过方圆数十
步,也就能勉强防备下敌人偷袭而已:便是巡逻的士兵,也没有人愿意冒着大雨
离开自己的营地太远,谁都明白,在这样的天气里,若你离敌人太近,便意味着离
死亡更近。实际上,也没有人想过宋军可能从北边突围—深州的北面,到处都是
辽军,姚咒若是脑子正常一点,便应该往南边逃跑,而在那儿,有一条早就挖好的
大沟等着他们。至于北面,做了防范宋军偷袭的部署,便已经是萧岚过份的谨慎
了。
为了不让辽军觉察,姚咒亦是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他的八百余骑,全都僵旗
裹甲,钊马衔枚,直到快要接近辽军北营与西营的结合部不到五十步,众人几乎能
听到辽军营中的口令声,姚咒才突然跃身上马,鞭马疾驰。
辽军立即便发现了这支宋军,两面大营之中,立时喊声大作,鼓角齐响。辽军
皆以为宋军是要偷营,未得号令,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各自把住寨门,一队队的兵
丁迅速地冲到木枷后面,朝宋军放箭。宋军早得号令,并不还击,只是用手盾遮挡
着箭雨,拼命鞭打着战马,只是低头跟着姚咒向前疾冲,虽然一路之上,又有数十
人中箭落马,但待到辽军发现宋军原来是要突围,众人早已冲过了辽军营寨。
这时候把守结合部的突吕不部详稳婆固才被从睡梦中叫醒,披挂整齐出来,突
吕不部与他部不同,它是契丹诸部之一,并且是耶律氏胞族,对大辽忠心,自远非
室韦、阻卜、女直诸部可比,婆固见着宋军是往西北突围,一面着人通报萧岚,自
己却点齐本部兵马,穷追不舍。
姚咒冒险突围,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连日来发现辽军不断往西北调兵,便
推测西北方面可能会有友军,况且往南突围,仓促之间无人接应,他也难以渡过苦
河,终究还是只能向赵州逃跑,倒不如干脆搏上一把,求个出其不意。冲过辽军营
寨之后,一来雨夜难辨道路,二来本也不知该往何处跑,只是粗辨方向,转而向
西。他自以为是向西,但雨夜又无星月,怀中又没有指南针—便有也无暇停下来
看清楚,结果却跑了个南辕北辙,眼见天色渐明,大雨也慢慢停了下来,他却发
现,自己竟然跑到了一条绝路上。
拼命跑了四五十里路,横在姚咒面前的,竟然是一条大河!
他们跑到了北面的淳沱河边!
此时才真是人疲马乏,八百余骑一夜疾驰,掉队掉得已只剩下五百多人马,胯
下战马,全都累得口吐白沫。回头南顾,辽国追兵渐近,喊杀之声,清晰可闻。
姚咒狠狠的朝着淳沱河啤了一口,跳下马来,让战马歇息片刻。众人也纷纷下
马,聚拢过来,姚咒这时清点人马,才发现刘延庆、李浑皆已不知去向,也不知是
生是刃h身边只有田宗销犹在。
“太尉,拼了罢!”田宗销一手提枪,一手持弓,大步走到姚咒跟前,高声
道。
姚咒环顾众人,见五百余人,虽是疲惫不堪,但望着自己的眼神中,皆无惧
色,方缓缓点头,沉声道:“好儿郎,好儿郎!算是没白跟俺姚咒一场。咱们今日
便死在这淳沱河边,亦不算葬身异乡一”
他正要开口说“忠烈祠见”,忽听有人指着西边喊道:“太尉,那是什么?”
姚咒便将这四个字到了嘴边的字又吞回了肚子里,他循声望去,却见沿着淳沱河的
上游,一队人马,正缓缓而来,这些人皆打着辽军旗号,穿着辽军服饰,队伍中还
跟着数十驾马车,有人斜卧在马车上,口里叨着乐器,吹着悠扬的曲子,细听旋
律,绝非汉音。实是象极了一支外出打草谷的辽军分队。
田宗销不屑的冷笑道:“反正都是死,来多少辽狗都是来,有甚好惧!”
却听那队人马中,有人已然看见众人,一人站在马上,用带着浓重绥德口音的
官话高声喊道:“前面的却是哪路人马?”
田宗销却听不出这口音,怒声骂道:“你家爷爷大宋拱圣军姚太尉在此!”
他话音刚落,便听那边人马中,有数骑骑士飞驰而出,跑在最前面的那人一面
挥鞭疾驰一面高声喊道:“果然是爹爹在么?”
田宗销一愣,又听那边有人高声喊道:“那边的拱圣军将士毋惊,俺们是横山
蕃骑!奉慕容总管之命,前来援救深州。”
1注:真实历史上,赵孝锡生于元丰八年,即小说中的熙宁十八年,三
岁即已夭折。
第二十八章圣主如天万物春(一之全)
三天后,大名府。
对于大名府的宣抚使司众人来说,他们经历了自开府以来,最为紧张抑郁的三
天。七月八日,冀州急报,深州城失守,拱圣军被全歼,辽军屠城,姚咒生死不
明。没晚多久,从注京的使者,带来了一个让石越与他的漠臣们皆寝食难安的噩耗
—高太后驾崩了!
当此大战之际,古往今来,在外面统军的方面之臣,最担心,最惧怕的,便是
中枢的政治剧变。而这世界上,还有哪种政治剧变,大得过最高统治者的更替?!
况且,这还是由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换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依照惯例,石越一面下令诸军戴孝,一面立即上表请求回京奔丧。
这算是大宋朝制度的一个优越性,当皇帝换人的时候,宰相也罢,在外统兵的
方面之臣也罢,都有一系列的制度,让他们自动交出权力,留任与否,则取决于下
任皇帝。从负面的角度来说,这是为了强化君权:而从积极的角度来说,这有利于
政权的稳固。每个皇帝都有他亲近宠信的人,他登基或亲政之后,反正是要换人
的,与其让皇帝在这方面绞尽脑汁,甚至做出许多令人心寒的事情,倒不如将之制
度化。宰执大臣们在诸如山陵使这样的位置上各有一席之地,而这些差使,总要花
费至少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的时间,表面上是宰相们在营建山陵,办理丧事
实际上却是进行政权的交接过渡。几个月后,丧事办完,宰相们便请辞,新皇帝以
办丧事有功为名,加以厚赏,然后便可以任用自己的宰相一
太皇太后高滔滔的地位,与皇帝是一样的。这一点,从皇帝已经下诏她的陵寝
为“山陵”,便已可确证,这是对皇帝陵墓的称呼。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平时皇帝如果大举换人,宰执们有条不紊的过渡权力
将重心转移到山陵的营造上,那没什么不好。但如今却在战争之中!
倘若中枢大举换人,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石越相信皇帝年纪再小也不会这么蠢,他相信就算他想这么干,朝中也一
定有人会阻止他。但是,谁又能肯定皇帝会做什么?这个世界上,惟一比女人更不
可预料的,便只有皇帝这种生物了。而无论大宋朝的制度多么完善,文官势力多么
强大,大宋朝始终都是一个君主制国家。皇帝若真要干点什么,就算最后被阻止
了,那也是在造成了混乱之后。
平日混乱一点也就罢了。
但此时一
而七月九日接到的诏旨,让石越证实了自己的担忧,绝非祀人忧天。
亲政才一天的小皇帝,竟然给他下了一道“内降指挥”!
如今大宋朝的制度,凡是不经过学士院、两府、门下后省的诏旨,皆是非法
的。任何官员在理论上都可以封还诏令,拒不执行。但是,却仍有一个很大的弊
政,可以突破这种制度,那便是“内降指挥”,亦即是“手诏”、“御批”,此类
似于唐代所谓的“墨救斜封”。所不同的是,唐代的“墨救斜封”,只是皇帝不经
过门下省任命官员,而宋朝的“内降指挥”,却是事无不预。
这种弊政,是由宋仁宗时开始泛滥的,宋仁宗天性柔弱仁厚,凡是身边的人说
情请求,他性格上不能当面拒绝,完全没有皇帝的威严可言,于是往往却于情面答
应他们的要求,但是他更害怕宰相们的拒绝,便滥批手诏,可他心里也明白这种行
为不对,便又告诉宰相们,凡是他的内降指挥,都不能马上执行,让宰相们来把关
坚鳅霹黔霆篡藉黔黑薰黔纂翼霸蒸黎:馨器蕊着
不是因为耳根软,而是为了追求效率,于是也经常内降指挥。然而弓叨粼项毕竟是一
个英主,他心里也明白这种行为是不对的,自官制改革,便厉行限制“内降指
挥”,但赵项与石越也并不能彻底杜绝这种弊政,虽然熙宁朝政局渐趋稳定之后
除了一些小事,凡是军国大事,赵项便没怎么动用过手诏。
石越心里也明白,在君主制下,想要从制度上完全去除这种弊政是不可能的。
制度规定得再如何完善,照样都会被突破。如内降指挥这种东西的效力,更多的是
取决于政治传统、外朝与中朝的博弈,以及整个文官阶层的觉悟。
在绍圣间,高太后执政七年,所有内降指挥,便是全都局限于礼仪制度上的烦
琐小事,但凡涉及官员任免、军国之事,从无一事不经两府。
七年了,石越几乎已经忘记“内降指挥”原来还可以直接干涉军国大事。
小皇帝的这道手诏,是催促石越尽快进兵,救援深州。
而石越的回复是,令使者将手诏送回京师,并且给小皇帝上了一道奏章,告诉
他:“不经凤阁莺台,焉得为救?!陛下既以河北之事委臣,便当任臣信臣,凡诸
军赏罚进退,皆当断于宣台,否则,臣不敢受此任。”
但是,石越可以不客气的拒受皇帝手诏,他却不能不担心,大部分武将可没有
这个心理素质。大宋朝大部分的文臣敢于毫不客气的把内降指挥丢到皇帝的脸上
但是,有这个本事的武将,那是百中无一。
因为武官们的地位,远比文臣们要敏感。
皇帝不会跟一个拒绝他手诏的文臣计较,因为那危害不大,事实上中主以上
都明白这是对他的统治有好处的,而秋后算账成本太高。但是,对于敢于拒不听从
他命令的统兵将领,那在皇帝的心中,便是与谋反之臣无异。
将领们会宁可听从皇帝的指挥打败仗,也不会拒绝执行皇帝的手诏。
这一点,大宋朝已经有不少先例在前了。
石越不怕皇帝给自己下手诏,却不能不怕皇帝绕过自己,直接去指挥军队。但
他也不能下令诸军将领不得听从皇帝的指挥,只得给注京的两府诸公写了一封信
严厉的指责他们失职,没有好好规劝皇帝。
七月十日,石越倒是接到注京一份正式的诏书。诏书中拒绝了他回京奔丧的请
求,皇帝并且重申了石越的功劳,国家对他的倚重与信任,并且表示军国之事,一
以委之。这份诏令发出时,注京已经得知了深州失守的消息,委婉的表示希望他能
尽快进兵,以夺回深州,慰太皇太后在天之灵。
让石越稍稍安慰的是,皇帝挽留了韩维,太皇太后的遗体,暂安于大相国寺
等战争结束,再营造山陵。皇帝并向天下颁布了亲政诏,宣布大赦天下,表示他将
墨维治事,誓要将契丹驱逐出境,甚至继承先帝之遗志,矢志收复燕云。
但是,在接到这些诏令的同时,他又接到了两府的札子与皇帝的手诏。
两府的札子表面上是询问他应对契丹使者之策略—在得知太皇太后大行之
后,辽国肯定会遣使致哀,两府询问石越的意见—这个使者,究竟是接纳还是不
接纳?石越自然看得出,两府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而皇帝的手诏更象是一份密诏,要求他凡有契丹遣使,一概拒之。
从这两份互相矛盾的命令中,石越与他的漠臣们,到此时,才总算猜到注京发
生了什么。
小皇帝既要安抚两府诸公,使政局不至于发生太大的波动,影响到对辽国的战
争,另一方面,他又不甘寂寞,希望能马上执行自己的政策与主张。韩维与范纯仁
自然是要竭力替石越承担压力,而且二人也绝不会委屈自己的意志去屈从皇帝的想
法,小皇帝既要稳定局面,面子上便仍得尊重这两位宰执大臣,事实上他也轻易动
不了韩维与范纯仁们,于是,沉不住气的小皇帝便干脆另辟蹊径,用内降指挥来绕
开御前会议与两府。
从这个角度来说,小皇帝的内降指挥,倒也算是“迫不得已”。
但这可不能让石越感到安慰。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这个时候,他只能也必须站在两府诸公一边。这也是
他一直所努力的,当外朝的力量增强,中朝的权力便会削弱,大宋朝士大夫的觉醒
可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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