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的人,将会少之又少。超过两百万人口的难民,无论宋朝财政多么宽裕,都势
必是不能沉受之重!
就算在军事上能起到坚壁清野的作用,就算在政治上能争取民心一
本来这件事情,是可以不必考虑的。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事情,朝廷从来都
不会考虑要保护百姓离开自己的家乡,以躲避战争的危险。百姓是理所当然要承受
这些的。
可是石越却提出了这件事。
若他不提,众人都可以当没有这事情。但是他既然提了,公然说不管那些百姓
死活,却也没人说得出口。
没有人知道石越在想些什么。他要么就不该提起这件事:要么就瘾葬支持范纯
仁。可他提出这件事来,却把球踢到别人的脚下一
“子明垂相以为呢?”高太后显然也想明白石越在想什么。
“臣以为,事涉八州逾两百万百姓,是撒是留,该由两府共同决定。”
“唔。”高太后若有所思的望着石越,过了一会,才转向韩维,问道:“韩枢
使是何主意?”
韩维这一生中,还从未认为自己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人,事实上,他是坚信
自己一生中,是时刻以百姓疾苦为念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石越架
到了火上烤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怨恨石越,还是该感谢他让自己有这么一个
机会来考验自己的良知。
迟疑了好一会,韩维才终于说道:“臣以为,不能下诏令八州之民南撒。”
高太后的目光在韩维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移向韩忠彦:“韩相公?”
“臣以为韩公所言有理。”
“苏相公?”
“臣亦以为韩公所言有理一”
高太后一个个的询问着她的宰执们,没有人站在范纯仁一边。连吕大防都反对
南撒百姓!
她终于又将目光移回石越身上,再一次问道:“子明垂相以为呢?”
石越沉默了半响,“是臣定策退守大名府,虽然当日并未想到这么快便会有契
丹南犯之事,然既是如此定策,实际上便是臣已经出卖过这八州二百万百姓一次
了!”
“一个月前,朝廷争论契丹是否会南犯。君实相公与臣,皆误断契丹将在九月
南犯,故不欲仓促定策。一念之差,误国至此。臣算是第二次出卖了这八州二百万
百姓!”
“俗语有云:事不过三。”石越抬头望着高太后,“臣已经出卖了这二百万百
姓两次,实不愿再出卖第三次!”
“子明!”这一下,韩维是真的急了,他不顾礼数,转身望着石越,道:“为
相者,当以大局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
“韩公所言的确有理。”石越迎视着韩维的目光,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不
过,当年汉昭烈帝于败军之中,仍不肯抛弃百姓,这只怕不能算是意气用事。”
他转头面对高太后,“太皇太后,臣以为,只须我大宋不失恩信于百姓,大宋
便绝无亡国之理!”
“子明垂相说得极是。”高太后点了点头,从容说道:“若谓我赵家将以结恩
信于百姓而失国,老妇亦以为天下间断无是理!”
她说完,环视众人,离座起身,高声道:“草诏:令赵、冀八州州县官,谕告
境内百姓,凡自愿南撒至大名以南安置者,听!沿途州县,许开仓底贩济!”
“太皇太后圣明!”点越与范纯仁率先跪了下去高声颂道。
“太皇太后圣明!”尽管心里面大不以为然,但是自韩维以下,其余的宰执
们,也并没有坚持反对。
没有人能知道这个史无前例的决策是对是错,也没有人能知道大宋究竟要为此
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连石越与范纯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都清楚,在军事上,在财
政上,这毫无疑问都是一个极端愚蠢的决定。但是,这个决策,也许会让河北少死
十万、甚至几十万百姓!为了这个原因,他们相偏意冒冒险。*********
内东门小殿议事之后,石越与韩维又领着两府宰执前往迎阳门握殿,向小皇帝
察报了议事的结果。按故事,赵煦没有多少开口的机会,实际上他也想不出来什么
好问的。尽管小皇帝成天想着廿伐收复燕云,但战争真的来临,他对辽国的了解
却是少得可怜。而且,他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对这些反对他“先见之
明”的宰执,还抱着一些抵触。
然后,宰执们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韩维与韩忠彦、许将一道,彻夜召集密
院与兵部的主要官员会议:李清臣则去知会开封府,亲自带人去辽国使馆抓人:而
苏辙与吕大防则可以各自回府,休息一晚。石越与范纯仁虽然无事,却也还不能休
息,他们还得去左垂相府,向司马光报告会议的情况。
当石越与范纯仁去到司马光府上时,司马光半卧半躺的靠在一张软榻上,只能
用目光打量着二人。他依然还有知觉,清醒着,但是气若游丝,发不出声音来。
石越仍然详详细细的向他介绍着内东门小殿议事的情况,范纯仁则不时在旁边
做一些补充。司马光显然是在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用不易觉察的动作点点头,有时
则皱皱眉。石越知道司马光的夫人张氏在六十岁的时候便已经去逝,他生平不曾纳
妾,张氏夫人共生三子,前二子皆早夭,只有司马康长大成人,自司马康死后,便
是由他的一个族侄司马富来照料他的生活。但几年前,司马光将司马富也打发回了
陕州老家,左垂相府上,便只剩下一些仆人照顾司马光的生活。此时,他的仆人们
都远远的站在门外,规规矩矩的叉手侍立着,既没有探头偷窥,也没有人交头接
耳,但是石越能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的的确确流露出悲戚之色。
这不由让他有些感慨,司马光的确能有这样的人格,能够让与他毫无血脉关系
的人,都发自内心的敬重他。
当石越说到他们决定南撒大名府以北的八州百姓之时,他发现司马光的嘴唇在
动,似乎是低声说着什么,他立即停了下来,认真的听着,但是却什么也听不到
然后,或许是因为刚才试着说话用尽了力气,司马光阖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他才又睁开双眼,费劲的伸手,指了指榻对面的一个书架。范纯
仁站起身来,顺着司马光所指的方向,走到书架前,那上面放着一册册的书稿,还
有一个黑色的木盒。范纯仁愣了一下,取来这个木盒,回到司马光的榻边。
果然,司马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房中的火盆,此时的天气,火盆
并没有生火,范纯仁一时没明白司马光的意思,问道:“垂相是要生火么?”
却见司马光几乎是无法察觉的摇了摇头,又抬起手指,指了指范纯仁手中的黑
盒子。
范纯仁怔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想法,“垂相是想叫我烧掉这个盒子?”
这混「是猜对了司马光又点了点头。
直到此时,石越才突然间想起近二十年前,不,应该是十八年前,柔嘉曾经对
自己说过的一件事情。他心里猛的一惊,他早就已经把这个盒子忘了个干净,没想
到,此时还能再见着这个物什。
这一瞬间,他顿时明白过来司马光在想什么。
范纯仁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盼咐仆人找来木炭,生起
火盆,依言将那盒子,扔进盆中。
石越与范纯仁都是呆呆地望着那个木盒,在火盆中,慢慢烧成灰烬。二人都没
有汁意到,身后的司马光,便在此刻,已经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第二十四章天下自古无能才(三之全)
河间府。
河间府本是秦代之上谷、拒鹿郡,南北朝时后魏在此设立燕州,此名便沿袭至
熙宁年间。熙宁间石越、司马光并路、裁并州县,才将燕州升为河间府—这个名
字来自于汉代,汉代在此设立过河间国。河间也属于关南之地,是周世宗从
契丹手中收复的地区之一。宋初在河北东面抗御契丹,是以高阳关为根本布局,因
此,直互仁宗时,燕州也属于高阳关路。但是,擅渊之战,契丹南下,围攻燕州
结果在此城下,丢了三万具尸体!最终不得不绕城南下,自此以后,燕州,也就是
河间府便越发受到重视。因为河间府地处水陆冲要,舟车通利,转运方便。周围又
夺是官庶之地,东临沧州,兼有农田海故夕利。契丹若南下,占据河间,则进可攻
退可守,深入河北、京东,来去自如:而宋朝若要谋取燕蓟,河间府也可以成为前
进基地—从河间府到雄州,不过一百三四十宋里左右,之间又有河北路最重要的
官道。因为其地理位较之高阳关更加优越,慢慢的,河间府便取代了高阳关的地
位,宋朝在河北路,形成了西有镇、定,东有燕、莫的钊形布局。
绍圣以来,司马光、石越经营河北防线,便是以真定府、河间府一西一东为据
点,皆是池深城高,屯驻精兵,若北方之敌敢深入大名府,则此二镇之兵,便可断
其粮草,攻其后背,将来犯之敌歼灭于大名府防线之前。所以,实际上,在司马光
与石越的布局中,真定、河间,才是大名府防线之关键。若无此二镇,则大名府防
线便成了单纯龟缩死守的一条防线。
也因为如此,真定、河间府驻扎的,乃是河朔禁军中,最为精锐的两只部队:
武骑军与云骑军。
自石越得意以来,大宋枢密院、兵部,遍布出身西军的武官或者亲西军的文
官,虽然收复河西后本来塞防重点已经转移到河东、河北,但事实上却是,一切兵
甲配给,西军总是会暗中得到照顾,连禁军征募,那些看起来孔武能战的,也是由
禁军上军与西军先挑,然后便轮到河东军,到了河朔禁军,就只有挑剩的了。其余
诸如前往讲武学堂培训、各军校卒业之学员分配,样样都是上军、西军为先,河东
军次之,河朔禁军与东南禁军最后。两府虽然曾经有意裁减部分西军,或者将一些
西军调防河朔,但相是因为西军在枢密院、兵部的庞大势力,最后不了了之。
可以说,除了火炮配置、城防构筑这样直接由两府宰执决策的事情,河朔禁军
事事皆受歧视。
河朔禁军中,惟一能得到平等待遇的,便只有武骑军与云骑军。这也是河朔禁
军中仅有的两只纯马军。自从有了河套、河西之地后,虽然仍免不了要屯田养兵
但宋廷仍栖汁意保护那里的牧场,一方面以轻税鼓励汉人经营牧场,一方面对当地
的蕃人也只征极轻的赋税,朝中战马来源,由赋税直接征收的只保持两三成,而七
到八成则采取购买之方式—虽说官府之和买,总免不了要压低价格,但是绍圣以
来,宋廷政治还算清明,且当地并非发达地区,物价较低,宋廷又严格控制和买比
例,因此这十来年间,的确是大大促进了当地畜牧业的发展。而另一方面,自从宋
朝有了稳定的战马来源后,而且对与宋朝进行马匹贸易抱着极不乐意、百般限制的
辽国,态度也转变了。再加上与西蕃、西夏的马匹贸易,宋朝的战马十数年间,就
翻了好几倍。
以武骑军与云骑军来说,不仅配备了一人两马,此外,还配备了上千头的骆
驼、骡、驴组成猫重营。这两只马军装备也远较其他的河朔禁军精良,它们既不是
重骑兵,但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轻骑兵。针对契丹骑兵以轻骑兵为主,配备少量重
骑兵,战斗技能不仅仅长于骑射,马上格斗冲锋、近战也很出色的特点,武骑军与
云骑军的骑兵们采取了更加灵活的搭配。每军中,有两个营的马军装备长枪、短
枪、配剑、圆盾、手弩五种兵器,他们身穿一种特制的轻甲—胸前由一大块钢板
防护,但手臂与大脚则几乎不受保护,戴着钢制头盔,战马则披上纸制马甲,短枪
被用来投掷,长枪则用来冲锋,配剑用于格斗。另外三个营的骑兵则以骑射为主
他们只穿着纸甲,戴着很轻的头盔,战马则完全没有防护,配备弓、箭、手弩、短
剑、小圆盾,还有五枚霹雳投弹。他们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法将自己的骑兵
训练得如同契丹人一样全面,因此只要求骑兵们掌握一两种战斗技能,比如弓骑兵
就几乎不进行马上格斗训练。
这样的效果的确更好。
至少新任的云骑军都指挥使田烈武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怎么说,从训练上来
看,他的弓骑兵熟练的掌握了马上骑射的几种姿势,而且射程也能达到要求,只是
命中率低了点,只有不到三成的骑兵能达到五中三,大部分骑兵只能五中二。另外
两个营的骑兵,从力量上看,也能让他满意。
对于田烈武这样的宋军马军将领来说,他就只能要求这么多了。培养精锐骑兵
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汉朝骑兵之盛,不仅仅是因为汉武帝在长安组建了常备
军,更是因为在民间,特别是关中地区民间有大量马匹,关中地区的“良家子”,
虽然不能如塞北匈奴一样完全生长在马上,但也是从小就习于骑马射箭,这就保障
了可靠的兵源供应。唐朝的骑兵之盛,除了国家拥有大量的牧场外,府兵制的存
在,至关重要。当府兵制败坏后,大唐真正的骑兵,就很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以胡狄
为主。所谓的汉人骑兵,大量的其实只是骑马之步兵。田烈武对这些典故并不清
楚,但他已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马军将领,他知道大宋的雪鸳},大多战士从应募入
伍后,才开始学习骑马,要精熟骑射之术,已属相当不易。若要让他们如契丹人一
样全面,那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到的—如十余年前的西军,在打了近百年的仗之
后,拥有的少数几只马军,虽然数量不多,但却是真正的精锐敢战之士:还有选拨
标准更加严格,对天赋要求更高的上军一宋军中马匹的短缺是这十余年才开始改
善的,朝廷鼓励民间养马,宣布对每户养马五匹以下不征赋税,是更近的事。也许
再过十五年,大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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