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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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3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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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静渊庄内。

清河与王昉正在花园里手谈着。狄环与桑充国的长子桑允文由下人们看护着,在一旁玩耍。两个小孩都骑着竹马——一根细长的竹竿子,左手执定,右手各拿着一把木剑,脸上戴着除日买回来的面具,在院子里吆喝呼叫着,互相追逐对斫。这本是自汉代以来,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之一。两个孩子年纪相若,玩得兴高采烈,将一个好好的静渊庄,搞得鸡飞狗跳。清河与王昉却似习惯了孩子的吵闹,只是专心地下着棋,并不理会他们。

“十九娘怎么还不回来?”过了一会,王昉眼见着败局已定,便笑着把棋局一搅,不肯再下。口里却将话题岔开,以转移注意力。

清河不觉莞尔。她知道王昉这个脾气,却是跟她父亲学来的,真是父女天性,一点不差。因笑道:“她或是进宫去了。好象是答应了七哥,要教他剑术的。”

“十九娘还会剑术?”王昉惊奇地问道。她认识柔嘉十几年,只知道她会用鞭子抽人,可从未听说过她还会剑术。

清河抿嘴一笑,道:“她是临时抱佛脚,现炒现卖。在六哥七哥们面前要面子,临时找几个班直侍卫学几招,然后便去哄小孩子。”

“那可真难为她了。”王昉幸灾乐祸地笑道。

清河的眉宇间却似有忧色。大宋自立国以来,皇子的教育自有成法,虽说君子要习六艺,皇家对于射术亦非常看重,但是,清河却知道,高太后是不喜欢皇子舞刀弄枪的。皇子要学的,是经邦治国的本事,要学道德文章,就算是要习武,那他们要学的也是万人敌的本事。高太后经常说,如果一个国家搞得需要皇帝要靠自己的剑术来保护自己,那这个国家离亡国也不远了。而且,一个皇子从小喜欢这些东西,长大为君后,会不会穷兵黩武?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过的。所以,高太后虽然也支持在民间提倡习武之风,但却极为反感在宫里教授这些东西。高太后的态度非常鲜明,六哥只要会拉弓射箭,能骑马检阅便足够了。

正因为如此,宫里从班直侍卫到内侍,可以说多的是武术高手,但是却没有人敢教六哥、七哥这些。

除了柔嘉。

她就敢偷偷摸摸教七哥这些东西。但即使是柔嘉,也不敢教六哥“剑术”。七哥和六哥到底是不同的。

从心底里说,清河对柔嘉的行为是不以为然的。甚至于连自己的儿子,她也不希望他将来学武——她不希望狄环如他父亲一样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而且,狄家也已经有先例,狄环有几个叔叔,便做了文官。只是到目前为止,她的儿子并没有遂她的心意——读书的时候用雷打都打不进,但是一到学马术、射术之时,便兴高采烈,而且似乎颇有天赋,常常让教习武术的老师惊叹不已。

因为这种心态,她也劝说过柔嘉好几次,但是柔嘉虽说成熟不少,但性子从根子上说,却到底是改变不了的。越是劝阻,她反而干劲越足。说来奇怪,柔嘉在宫里人缘似乎越来越好——她这么着胡闹,宫里的内侍宫女,竟也没有人告她的黑状。清河便也懒得多管了,干脆得过且过。反正太后、皇后、皇帝,到众太妃,都怜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便真惹出什么事来,也不会特别严厉处罚的。

一想到这些事,清河又马上联想到最近给六哥、七哥找老师的事情。她不由瞥了王昉一眼,桑充国算是无缘无故便处在这个风暴的中心了,虽然听说桑充国一直淡然处之,几乎便是当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一般,但是清河与王昉却是闺中密友,自是知道她脾性的——她一定会到处设法探听事情的真相。别人在不在乎皇太后是否亲自点了桑充国的名她不知道,但是清河敢肯定,王昉是很在乎的。

果然,便听王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闲话,但是清河却听得清清楚楚,王昉是在巧妙地打听着六哥和七哥的脾性、喜好。

清河也故意装作没有心机的闲谈,有意无意地把宫里的一些不甚要紧的事情泄露给王昉。她能够理解王昉的苦心,所以也愿意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二人正说着话,清河忽然瞥见管家领着一个入内省的内侍匆匆走了过来。她认得是向皇后宫中的人,连忙起身相迎,笑道:“高班怎么来了?”所谓“高班”,是入内内侍省倒数第二级官阶“内侍高班”的简称。

“圣人请郡主进宫说话。”这到底不是很正式的事情,兼之清河来来往往宫里也是常有的事,那内侍便也只是略具形式便罢,宣过旨意,方又笑着给清河行礼。

清河听到是向皇后召见,心里不由又是格登一下。一面笑着答应了,又向王昉告了罪,也不敢让向皇后多等,连忙随着内侍进宫。

向皇后与朱妃心不在焉地说着话,一面等清河的到来。二人对清河的信任,其实都是由一些极小的事情建立起来,处理外家戚里的请托,出宫悄悄购买时髦的饰物,乃至于发型的式样……更多的则是借贷——宫里头并不是如外人想象的那样,有无数的钱财可供挥霍。高太后几度主动削减宫里的开支,后宫的用度已经减到不能再减的地步。而对于不到四十岁的向皇后与朱妃来说,却正是需要大量化妆品的时候,而且两人似乎总有无穷无尽的赏赐需要花钱。皇帝是个英主,关心的是如何中兴祖宗的基业,国家财力艰难,这时候向皇帝开口,是很不明智的。而高太后在宫中的威信亦不容动摇,即使向皇后贵为皇后,亦不敢抱怨半句。而向家虽然很有钱,但是,皇后伸手向娘家要钱,这种事情,向皇后再怎么样也是做不出来的。而清河正可以帮她们解决这一困境。将节省出来的月份钱存进钱庄,变卖抵当过时的不想要的器物珍玩,购买便宜而又时鲜的饰物衣料……

这些对清河来说并不是难事,因为狄谘的关系,汴京城里的大商人,没有人敢不给清河方便的。而且,清河也从不开口请托什么事情。她真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求高太后,从不让向皇后与朱妃为难。

十一娘在宫里的地位是如此牢固,绝不是没有原因的。而对于性格温良得几乎有点懦弱,又缺少主见的朱妃来说,清河在她心里的地位显然还要更加重要。

见清河由内侍引着走进殿中,朱妃仿佛见着救星一般,眼睛立时便亮了。

向皇后待清河行过礼,笑着让她坐了,方欲说几句闲话,朱妃却已沉不住气,走到清河跟前,拉着她的手笑道:“十一娘,姑嫂之间,本来便是一家人,圣人和我,可从未把你当过外人。这是要紧的时候,你也不能说见外的话来搪塞我了事。”

清河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清河心里已是叫了一声苦。口里却笑道:“娘娘说哪里话来。民间有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些年来,更全亏了圣人与娘娘关照有加……”

朱妃不待清河说完,已是柔声道:“十一娘,这些便不要多说。你虽不是公主,但圣人与我,实是视你比公主还要金贵些的。你知道,我在这九重之内,活了快二十年,外头的事,你是自家人,也不怕你笑话,实是没什么见识可言。这件事,你须得给我拿个主意。”

向皇后听她这么没头没脑地只顾逼清河出主意,清河却一脸惘然地望着自己,亦忍不住笑道:“她这是关心则乱,大约是急糊涂了。便是给六哥找老师的事,外头都说桑充国、程颐。我们在宫里头,也不知道究竟怎样,便想要十一娘你给个主意。”

向皇后明明问过清河许多久,这时说出来,却是仿佛头一次问她一般,清河自然听得明白,这是向皇后给自己在朱妃面前留着地步。她抬头看向皇后,却见向皇后温柔体谅地望着自己,又看看朱妃,眼神里却尽是期盼的神色。

她垂下头,抿着嘴,只觉得为难。早知如此,还不如早点和向皇后说了好。清河在心里后悔着,向皇后还是个嘴巴严实的人,但朱妃却是少了点心机,又不怎么管得住宫里的人,说给她知道,难免不会传到太后与皇帝耳中——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搀杂进去,皇太后的心意没人知道,可皇帝心里藏着别扭,清河又岂能不知?

但是,这时候若还不肯说话,只怕不仅连朱妃,只怕连着向皇后也要得罪了。在她们看来,这是多大的脸面啊?而且,将来六哥即位,这事又要怎么算?

清河想来想去,知道怎么也逃不过去,又不敢想太久,咬咬牙,把心一横,也不顾忌什么了,口里却笑道:“我一个妇人,能有什么见识,只怕误了圣人和娘娘的大事。”

“你只管说,说说有什么打紧的?”朱妃忙道。

清河又移目向皇后,见向皇后微微颔首,方又说道:“那云萝便斗胆。以云萝之见,桑、程二人,还是极好的。”

“哦?”

“依云萝之见,用这二人,有几样好处。第一样,两人都是白水潭学院的教授,教书大概不外行。六哥出阁读书,还是要有经验有学问的师傅为好。第二样,我常听人说,这二人实是天下清议的领袖,大概人品是不错的,不至于误托奸人,让些小人教坏了六哥。兼之桑充国又管着《汴京新闻》——六哥天资聪颖,孝廉有德,但毕竟年纪尚幼,这些好处,还未为天下军民所熟知,免不了还有小人要说些挑拨的话,若得这二人为师,师徒日日相处,想来二人亦当不惮扬君之德……”

向皇后与朱妃从未想到过这一点,这时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雍王话语中,便似是暗示着六哥“失德”,二人不由连连点头。

清河又道:“第三样好处……”

向皇后与朱妃更凝神听着,却见清河半晌不肯出声。向皇后奇道:“第三样好处是什么?十一娘怎不说了?”

便见清河腾地跪了下来,低声道:“这个,云萝实在不敢说。”

“这里并无外人,我们姑嫂说说闲话,又不是干政,有甚不敢说的?”向皇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但这怎么会不是干政?!只是清河这会实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圣人知道云萝这番心意便好,否则云萝这般胡言,真要死无葬身之所。第三样好处,是桑充国既是前头王相公的女婿,又是石学士的大舅子,听说他与程颐又是司马相公诸君子所看重,朝廷台谏,半数皆是二人之门生,故此这才许多官员为之延誉。这二人为六哥之师傅,虽则六哥名份早定,亦无人敢生觊觎之心,但这总也是个好处——朝廷公卿自然不会惟此二人马首是瞻,但至少总不至于因为师傅之故,而横生枝节……”

清河这番话,朱妃听得似懂非懂,向皇后却是在心里频频点头赞许。二人与朝中新、旧、石三种势力都颇有渊源,但若以为二人为资善堂直讲,这三党便会齐聚六哥旗下,六哥地位从此巩固,那是自然是极天真的想法。但是,正如清河所说,至少这二人为太子师,三党都不会觉得过于难以接受。倘使一个这于明显偏向旧党的人做太子师,那么新党对六哥继位,自然会有点想法;反之亦然。这二人便可以避免这等坏处。

有这三条理由,在向皇后看来,其实已经足够。

却听清河又说道:“而且,桑、程二人皆为布衣,以布衣一跃而为太子师,其敢不感奋?”

这又是直指人心的话。向皇后与朱妃对视一眼,二人皆微微点头。向皇后与朱妃在ZZ感情上,到底还是偏向旧党的,这时候听清河说二人皆为司马光诸君子所看重,心里更无顾虑。她们与高太后不同,她们最主要的寄托,便是在六哥赵佣身上。既然已经认可对赵佣有利,二人便下定决心,要竭力促成此事。

而便在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更加让向皇后与朱妃意识到尽快给赵佣选定老师的急迫性。当晚亥初时分,皇帝突然高热发烧不止,昏迷了长达一个时辰。而且,更糟糕的是,除了这个令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病外,医官们更确诊皇帝的胃溃疡病,越发的严重了,在当天竟然出现了呕血与黑便。

田烈武被释放回家后,每日便安心地在家里享受着天伦之乐,一面设法筹集三百贯缗线给李浑当盘缠与安家。三百贯哪怕对田烈武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汴京到现在还在流传着一则笑谈——现在《海事商报》报的主编唐坰,当年做御史准备弹劾王安石之前,便是先找人借了三百贯当做路费,才敢上章弹劾的。事实上当然很有区别,众所周知,唐坰后来是筹钱创办了《谏闻报》。但这则谈资其实离“真实的情况”相差不远,宋朝官员,无论文武,薪俸都还算优厚,但官员们不仅要养家糊口,还要承担更多的交际应酬,应付许多的往来借贷,加上当时家族观念浓厚,很多官员出身时靠着整个家族的扶持,发达之后也不免要回馈家族,比如掏出钱来在家族建立义仓,兴办学校……即使是中高级官员,如果为官清廉,也会有财政状况极不健康的情况出现。象田烈武这种,刚刚晋升为中级武官未久的,虽然较之当年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但其实也就是堪堪能在汴京换一座大点的宅院而已。行伍多年,官做得越大,开销也是越大,既不敢克扣军饷,又不敢私自回易,吞没俘获,部属有什么困难,他还要自掏腰包加以周济,虽然因此甚至得军心,但是钱袋子却是注定不可能太鼓的。但李浑却比他更穷——到此时,田烈武才知道李浑祖上,居然是沙陀人。李家虽历代皆为班直,但因为他为人任侠豪爽,父兄又先后都在宋夏战场牺牲,因此家里除了一座四壁光光的宅院,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外加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共八个小孩要养活外,也是穷得叮当响。他转任军法官,亦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家里既然穷,升官的机会就少,而军法官俸禄较曾通军官要优厚些,于他家的窘境,总是不无小补。这番被贬,于李浑家实是一次重大的打击。李浑平素在京师的那般朋友,这会都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肯露面。田烈武是捕头出身,自然知道这些没有盘缠的被贬斥的官员,在路上会是什么样的境况。兼之李家这种境况,他更不能放任不理,没奈何下,亦只得东拼西凑,替李浑来筹集路费与安家费。他也不敢去找石越、唐康、秦观这些人,好在田家在开封府的衙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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