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小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殿下曾说用人唯贤,大人能的上司器重,殿下得知,想必也十分高兴。”
朝华郡主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张大人不自己上赶着来拍马屁,派了辛辕来,可见这人是真得了上司器重,想要变着法子提携他。
如今离秋狩过去不过两个月的功夫,这么快就在京兆府中站稳脚跟,可见这位辛辕也是能人。
江梨回想了一下易北的腔调,硬着头皮也得学。
辛辕越发恭谨。
“殿下教导,下官谨记。”
江梨颇觉尴尬的咳了一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不过好在辛辕足够看得懂脸色,只当江梨是担心臣下与皇子结交过密,引人侧目,不便多说,随意扯了个借口说还有些事情需要布置,贴心无比的给了江梨一个台阶。
大概是兽舍还在准备,一干贵人们全都在喝茶闲聊,易北随意转了两圈,凑到落单的江梨身边。
“见到故人了?”
江梨随口嗯了一声。
“那位薛大人担心你得紧,有几次在圣上面前见了我,每每都想找我问问你现在如何,只是不得机会。”
江梨心不在焉,便又嗯了一声。
继而才反应过来。
“哎?”
易北笑了笑。
“怎么,没人和你说,这回朝华请的人多,其中不乏朝中新晋官员,薛大人也在邀请之列。”
江梨脸色顿时十分尴尬,扯着易北的袖子就想开溜。
“这样,殿下,待会儿你能帮我看看么,薛大人来了告诉我一声,我赶紧跑。”
易北:“……”
居然怕到了这种地步……
“你还没碰到薛大人?”
江梨脑袋左转右转,往周围看了好几圈,确认薛从安的确不在附近,才松了易北的袖子。
“哪啊,碰到的是那位辛大人,殿下,他怎么会去京兆府?我一直以为他会进文修院。”
易北一愣。
他一直以为江梨去见的是薛从安来着,原来不是么?
“本该是去文修院,但他自己求的,非要去京兆府,正巧那边有个空缺,就把他补了进去,本想着是试试看,结果他做得还真不错,父皇都说没想到这回看走了眼,幸亏没把人浪费在文修院。”
下手狠辣,做人圆滑。
京兆尹张大人如是评价。
最近似乎大理寺也看中了他,想把人要去他那儿,正和京兆尹扯皮呢。
这种人才,怎么可能让他埋没在闺阁后院?
“他还以为是五殿下,我也没敢说。”
易北轻轻点了点头,勾勾唇角。
“还不到时候,你做得很好。”
虽然易北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江梨,但莫名的,江梨只觉得,自己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轻微的,几不可察,却可以很切实的感觉到心脏跳动慢了那么几拍。
她活了这么几辈子;遇到过这么多的人,但似乎从来没有人,像易北这样,一句对她的责备都没说,反而时时温勉有加。
尽管易北的演技只会比自己精湛,绝不会比自己差,但那又如何?
最起码易北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掩饰过什么。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若易北称帝,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上辈子,她没能看到由眼前这位尚且名不见经传的皇子开创出的太平盛世,这一世,她是否能有这个幸运?
“殿下。”
几乎是鬼使神差般,江梨又拉住了易北衣角。
“不管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失败也好,成功也罢,大不了就博了这一世,也好。
易北侧过头,看着江梨的目光深邃幽远。
似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与疑惑。
他说:
“这是自然。”
江梨沉浸在成功得到金大腿口头承诺的巨大成功中,连狮虎相争的精彩场面都没顾得上看,就连和朝华郡主闲谈都带上三分轻松与随性,越发赢得郡主赞赏。
然后,喜气洋洋的某一只,就悲催的被抓包了。
薛从安看着江梨的目光满是焦急和痛心疾首。
“下官还未恭贺姑娘,赐封县主。”
江梨被薛从安那焦虑不安的表情吓了一跳。
自己被册封不是好事儿了么,怎么到了这一只嘴里,似乎还有什么天大的难言之隐?
“多谢大人关心。”
江梨俯身敛衽。
薛从安看着江梨,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江梨实在猜不出男神心中所想,只觉得这一只肠子里的弯弯绕比易北的还要麻烦,干脆也就等着,看看对方先开口。
薛从安深吸几口气,终于败下阵来。
“十一皇子,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江梨哎了一声。
他的终极目标不是登基称帝么?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
谋朝篡位总不至于里通外国吧。
“我曾尝试与十一皇子接触几次,此人心机深沉,如今他为你请封,还与皇上建议让贤妃收你为义女,江家并非高门,也非世家,我实在是想不通他所求到底为何,你与他接触过深,对你只怕不利。”
江梨觉得,大哥,你真的是想多了。
让贤妃收为义女只不过是给她在后宫里找个靠山嘛,要不然她一介县主还不得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若你同意,下官近日想向皇上请辞。”
江梨差点没被薛从安的话给活活吓死。
好端端的你请辞做什么啊。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后宫亦是如此,水太深,我一人牵涉其中,无牵无挂,也无妨,可我不能看着你也陷下去,阿梨,那不是你可以参与的事情,趁你现在所知不多,我带你走可好?”
江梨突然觉得,她或许应该好好评估一下男神的智商?
薛从安越发着急。
“我知道你对我无意,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因此涉险,上次秋狩,我只恨我不能早一日去找你,这样你便不会受伤,更不会变成这样。”
江梨沉默半晌,终于爆发。
“大人,我很失望。”
别的不说,未来的京中双绝之一居然因为自己而产生半途而废的心思,也幸亏易北不可能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否则非活活咬死自己不可。
“圣上重科举,开言路,招收天下有才之士,是为了让寒门能有为国效力的机会,大人费劲千辛万苦,天时地利人和,脱颖而出,得以在朝为官,不想如何报效圣上,如何为天下寒门再谋得更多机会,反而只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之上,这绝不是我认识的薛大人。”
江梨抬头,目光灼灼。
“大人,难道你不想看着天下士子都得以施展抱负么,难道你不想看着朝堂之上可以百花争艳么,难道你不想看着世上再无门第之争时,会是什么模样么,你辛辛苦苦坐到这个位置,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如今半途而废?”
江梨慷慨激昂完,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也似乎是在说给薛从安听。
“你不想看,可我想。”
第三世太子登基,朝中格局不仅没有变化,甚至比先帝在时更为糟糕。
世家权力倾轧越发严重,新帝为了拉拢世家,坐稳帝位,可以说是殚精竭虑。
先帝所作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江梨即便是于朝堂完全无涉,也不妨碍她看到后宫之中,世家贵女越塞越多,手段层出不穷,最终谢倾歌只能放弃自己。
她不想看到这个局面。
第55章 埋刺
江梨言谈太过激昂,完全超出薛从安预期。
以至于江梨发表完言论,滚走很久,男神大人还呆立当场,久久不能自己。
柳青阳从暗搓搓的角落里走出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江梨离去的方向。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薛从安木然回头,看着好友,愣愣的点了点头。
何止出人意料,简直就是振聋发聩。
从一个女子嘴里听到这等言语。
说得好听点,这叫胸怀大志,说得难听的,那得是牝鸡司晨啊……
“她似乎对你寄予厚望啊。”
正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柳青阳完全无法理解薛从安那内心汹涌澎湃的震惊,反而对江梨能有如此想法赶到十分有趣。
“你想多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薛从安只感觉自己的反驳十分苍白无力。
江梨的确是对自己寄予厚望,虽然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哪里来的这种信心。
若说她对自己无意,何以会说出这等话来,简直句句切中自己内心志向。
若说她对自己有意,何以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自己?
柳青阳笑着拍了拍薛从安。
“大抵女子,都希望自己意中人能出人头地,她现在已经是县主了,而你……”
柳青阳看着薛从安的目光充满同情。
“不过相比起来,她真的已经算很好了,起码不图财不图利,何况,我也很想看看,她口中的那种朝堂,是个什么局面。”
江梨所描绘的画面太美好,好得让天下寒门都没有拒绝的力量。
薛从安嗯了一声。
若这就是她所期待的,那他做便是。
而另一边,已经回到娴福宫的易北,在听完江梨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暗搓搓的磨了磨后槽牙。
“你说薛从安想要辞官?”
江梨莫名打了个冷战,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这么卖掉从前的男神真的好么?
但很明显,已经卖完了人才来考虑后果问题的江小梨,已经迟了。
易北在心里默默唾弃了薛从安一万遍。
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薛从安还有这么痴情的一面,居然真的为了女子想要放弃前途,看来以后必须要防着有人给他使美人计啊。
各怀心思的两只并没有聊多久,江梨想着好歹给薛从安挽个尊,试图圆回场面,而易北则因此越发不信薛从安能抵住诱惑,对此嗤之以鼻。
僵持之下,宫女来传晚膳,话题就此打住。
大概是易北搬来娴福宫的缘故,天子光顾贤妃的次数明显比先前要多一些,传旨的内侍早早就过来传过话,天子连晚膳都会在这里用,请贤妃娘娘早做准备。
已经在后宫里熬了大半辈子的贤妃,对于天子是否光临这件事已经十分淡定,吩咐人喊了易北过来一块儿吃饭,其余的也就是该干嘛干嘛。
江梨顶着义女头衔,被天子点名,也得了同桌用膳的机会,顿时觉得战战兢兢。
贤妃信佛,宫中多做素膳,天子来了也不例外,满桌子见不着几粒油荤,为数不多的几块肉全挤在易北和江梨面前,美其名曰孩子要长身体。
江梨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的饭碗里。
“皇后最近和朕提了几次,说谢家姑娘很不错。”
天子吃了一口面前小碟子里的素三鲜,以一种“最近天气真的很不错啊”的语气,拉开了太子谈婚论嫁人生大事的讨论。
贤妃特别平淡的应了一声。
“皇后娘娘蕙质兰心,能得娘娘称赞的,想来必然十分出众,猎鹿那日臣妾看着,只觉得个个都挺好,没多留意别的。”
天子嗯了一声,毫不意外贤妃会有这么个回答。
“太子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个正妃,也好照顾起居。”
贤妃想了想,似乎是想明白了皇后夸赞谢倾歌的原因,又补了这么一句。
“只不过太子选妃是大事,马虎不得,大概最后还得皇上来把关才是。”
天子不置可否,彻底结束了这个话题。
江梨和易北,成功把自己变成两块安静的背景板,饭毕贤妃照旧带着江梨去佛堂,易北则留下来接受天子的饭后检查功课。
“从前贵妃入宫时,曾与我关系不错。”
贤妃礼佛时一贯不用人伺候,青灯如豆,印着贤妃平淡的表情,语气与指点江梨后宫交错复杂的关系时如出一辙。
“现如今也只留下一个易北了。”
江梨俯首低眉,死命把贤妃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听不懂没关系,不妨碍她以后慢慢想。
总是能想明白的。
“我记得裴氏最风光时,太子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如今太子都要娶正妃了,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你知道为何后宫中至今无人敢提裴氏?”
一般来说,贤妃指点江梨时,都是自己说,江梨带上两只耳朵就行,今天一反常态,贤妃陡然把球扔给江梨,倒让江梨愣了愣神。
“……只听说是犯了宫规。”
宫中有关于这位裴贵妃的种种往事一向忌讳莫深,她几辈子都没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偶尔谢倾歌说话之间带出来的,也只不过是云山雾罩的一鳞半爪。
更何况那个时候她一心只想保住性命,其他无关自己小命的事情,她一概都是过过耳朵不走心。
消息用时方恨少。
江梨表示如果时光能够让她重新再来几次,她一定把这些事情都摸得清清的,然后死都绕着走。
贤妃便笑了笑,不再追问江梨。
“是啊,犯了宫规。”
江梨不敢大意,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力求能背下贤妃所说的每一个字乃至于表情语气。
但很明显,贤妃也不想过多提及往事。
“如今太子选妃,皇后中意谢家女,你觉得如何?”
江梨默默扶额。
她觉得好和不好有用么,反正都是要娶的。
“谢姑娘出身好,人也好,堪配太子,又得皇后娘娘青目,应该很好。”
贤妃点点头,看了江梨一眼,神色复杂。
“你这么想也挺好的。”
从直觉上来说,她觉得江梨应该是很聪明的,但就表现出来的样子而言,这姑娘真的当不起易北那一句不蠢。
只不过目前来看,江梨不知道是真的在藏拙呢,还是只是运气太好,才得以有现在这个结果?
江梨被贤妃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哪句话。
而另一头,易北于天子之间的父子闲聊,气氛很明显要比贤妃提点江梨来的更为诡异。
“皇后中意谢氏女,你觉得如何?”
天子语气依旧十分随意。
易北坐在下首,十分斟酌。
按理说天子不会随意问自己这么敏感的问题,是最近伴驾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因为自己举荐的辛辕太能干,引起天子警觉?又或者是薛从安上了什么不该上的折子,提了不该提的话?
“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选妃一事实需慎重,谢氏女家世门楣俱佳,又得母后青目,想来德行甚好,儿臣想,母后为太子哥哥着想,谢氏女堪配太子。”
易北和江梨的回答如出一辙。
天子喝了口杏仁露,看着易北。
少年人的五官已长开,微微低头时,五官精致,像极了裴妃。
“……家世门楣,你可后悔?”
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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