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书顿半秒,看他一眼,像是要他继续说。
「昨天有接到电话,要我们去打捞,赶到现场时,被另一家先抢着做了。」
皇岩可是殡葬处指定的业者,没理由接到电话後,案子却被别人做了,夸张的是还赶他们走。
「哪家?」
「没看错的话,是新民礼仪公司的。」
新民?那不是……杨景书低着眼,不知在想什麽。
「你反应也太冷淡。」见他不吭声,张启瑞疑惑地盯着他瞧。
杨景书笑了一下,道:「抢了就抢了,总不能把大体又从他们那里抢回来。」
「也是啦。」看着前头那些鉴识人员,他问:「你说,会不会破案?」
杨景书微垂眼皮,静默着;片刻,他薄唇低吐:「会。」
「这麽肯定?」就说这人古怪。
「警方不是公布监视器画面,是被一名男子带走的?那就表示离破案不远。」
是有录到疑似嫌犯的背影……张启瑞想了想,道:「但不表示能抓到。」
「会的。很多时候不是不报,是时间还没到。」
「不公平。要是等几年後才抓——怎麽了?」张启瑞看向忽然跑来的女警。
女警稍拉下口罩,露出年轻面庞,她清秀年轻得像个大学生,只不过面色惨白,像受了不小的惊吓。「请、请、请请问……有、有没有相相相相机,能借……拍照吗?」
「你们不是都有带?」张启瑞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小女警。脸白成这样,又结巴,吓坏了吧!肯定是第一次见屍。
「不、不知道为什麽,我、我们那几台突然都像坏掉一样,镜头不……不、不是看不到影像,就是快、快门按了没反应。」女警皱着眉,神色不安。
「是喔,我……」张启瑞忽然止声,看向前头发现屍体的方向,好几秒钟後,他说:「等我一下,我去车上拿。」
女警看了看那背影,又转身回来,见杨景书神色平静,她好奇一问:「你你你……也是葬仪社的?」
「是。」他淡应了声。「慢慢说,不用急。」
小女警比比前头,喘口气,才问:「你……习惯那种味道了吗?」
杨景书微挑眉,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算是吧。」
「那你一定做很久了?」才有可能习惯屍臭味。
「十几年。」一截半透明身体突现他身前,头颅提在手上,接着,手一抬,在他面前把头接上脖颈。他一怔,好笑地看着那半透明的小女孩。
「十几年?那你是老前辈了。你看过很多这种情况的?」小女警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案子,相机又出问题,心里直发毛。
「你新来的?」杨景书不答反问。妹妹,你吓不了我,倒是吓到员警姐姐了。
因为他们一直拍我跟姊姊啊,我们衣服不见了,姊姊不想被拍。
「嗯。我到职一个多月而已,所以是第一次这麽直接看到那种画面。」
杨景书也看得出来这是个菜鸟员警,可他除了微笑相待,还是微笑。
妹妹,员警叔叔和员警姐姐只是想帮你们找凶手。
不用了,我跟我姊姊知道是谁。是住我家隔壁的叔叔,他说我爸妈车祸,要带我们去医院,可是他却带我们去一个我们没去过的房子里。
「那……」小女警看看他,问:「你做这麽久了,有没有遇上……就是比较特殊的事情?」
但是只有员警能帮你们抓到那个坏叔叔,你就别吓他们了。
「先生?」见他不说话,小女警戳戳他手臂。
杨景书回神,看着女警。「你刚刚说什麽?」
「就是……嗯……你有没有遇过奇怪的事?像是——」
「警官大人,拿着吧。」张启瑞突然拿了一把香,走了过来。
女警楞了楞,好像在这刻终於确定了什麽,她几乎快哭出来。
接过一小束香,她悄悄瞄了瞄周遭,确定什麽也没看见後,便跟着两位礼仪师拜拜。
她隐约听见拿香给他的那位礼仪师口里念着什麽「小妹妹,我们都是来工作的」、「拍照才能帮你们找到凶手」、「你们也希望凶手被抓到吧」等等的,女警又瞄瞄周遭,只觉周身冷凉。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张启瑞拿过女警手里的香,又拿了杨景书的,一大把就这样插在土里。
女警半信半疑地回到发现屍身的地方,张启瑞看着前头那另一个屍体陈屍处,道:「小的那一个肯拍,但为什麽她要阻挠他们去拍大的那一个?」
菜鸟女警跑来说相机坏掉时,他目光一挪,看见应该是妹妹的灵体遮在镜头前,哪一部相机对着另一具可能是她姊姊的屍身时,小妹妹便挡在那个镜头前,用手、用脸,甚至拿着断掉的手掌先按住快门。
那个样子不像顽皮,也非好奇,比较像是不愿意被拍;而姊姊就藏在离陈屍处最近的那棵大树後,露出一颗惨白透明的头颅,像在偷看他们。
「我不知道。」杨景书噙着笑,淡应了句。
不知道?这回答真有玄机。他不是反问他他在说什麽,而是答他不知道,所以这证明他真看得见吧?
杨景书看不看得见根本与他无关,他也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纯粹是因为对於自己拥有阴阳眼时不时就要见鬼而感到困扰。前阵子听法师说在背上弄个锺馗刺青就能不再见鬼,他不过是想知道杨景书对於这方面有没有更深的了解,偏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个葬仪社的,麻烦一下。」封锁线内,有谁喊了声。
杨景书拍了下张启瑞,两人穿上鞋套、戴上手套,钻入封锁线内。
一个员警忽然从里头冲过来,不经意撞了杨景书一下,他喊一声「小心」,回首时,就见那员警「哇」一声吐了出来——是方才那个跟他们借相机的女警。
不知忍了多久了,这一吐,没完没了,女警弯着身吐得淅哩哗啦,杨景书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个女孩也是吐得这麽凄惨,不知那女孩现在遇上这种情况时,是不是习惯了?
他轻喟一声,伸手轻拍女警的肩,道:「辛苦了。」
他人都以为这个工作简单,就是看屍体和抬屍体,但其实,真的不容易。
「你真的要做这个工作?,」杨景书坐在机车上,看着方从大楼走出的女孩,她背着背包,手里一瓶保久乳和一份吐司。
「真的。我人都下来了你还不信呀?」上次说要跟他一起做葬仪的工作後,等了近一个月才有这个机会,她当然要好好把握,所以半小时前接到他电话时,她便迅速下床盥洗,还烤了份吐司。
「很辛苦,你不要以为很简单。」他看过仁凯、石头、西瓜他们第一次摸到屍体的反应,吐到胃都快翻出来,他实在不以为她可以做这种工作。
「但是你们都做了不是吗?唉呀,反正我不是读书的料,总要有点技术,将来才能养活自己。你都说这个很好赚了,我当然要做。」游诗婷早打算好要读只中夜间部,为的自然也是想要与他更亲近些。只中是出了名的流氓学校,尤其是夜间部,可她无所谓,只是混张学历而已。
杨景书不认同,也不以为她可以胜任这样的工作,但带她去见识一回也好,或许就会吓得不敢说她要做葬仪工作了。
「上来吧。」他努下巴,示意她上车。见她背包晃动,他好笑地问:「你是要去旅行郊游?还带食物和背包?」
游诗婷坐上他机车後座,说:「我还没吃早餐啊。既然是要去工作的,当然要把肚子喂饱才有体力。」
「你真的不怕看见屍体?」杨景书催动油门。
「你不是说活人比较可怕?」
「那你慢慢吃吧,别急,反正车我骑,你好好享用早餐。」他笑答,有点意味不明的情绪。
游诗婷没发觉什麽,咬着她的吐司,好心问:「你吃了没?要不要咬一口?是巧克力花生吐司哦!」拿着吐司的手从他肩头越过,送到他嘴边。
「不必。工作前我不吃东西。」
「不要就不要……我自己吃。」咬了好大一口,眯起眼笑。「好好吃哦。」
他只是挑了下眉,继续骑车。
想起了什麽,她问:「那是什麽样的案子?」
「好像是自杀。不过这个还没做最後确定,就是初步判断应该是自杀。」
自杀……游诗婷想了想,好奇开口:「怎样自杀的?割腕、上吊?」
「烧炭。说是家属好几天没见到人了,打电话没接,按电铃也没人应门,因为往生者生前好像有经济压力困扰,家属很担心,报警後就找人开锁,进屋就看到屍体了,旁边有一个烤肉炉。」
「怎麽这麽想不开啊……」她无法理解为什麽要自杀,遭遇再不好,难道这世上没有让他们留恋的吗?
「人生很多事情都没有正确答案啦,就像很多人也不能理解为什麽我们不读书一样,有什麽正确解答吗?」想起正事,杨景书道:「对了,要先告诉你,通常那种不是寿终正寝的情况,去到现场时不要乱动东西。简单来说,就是不要破坏现场,因为……」
他解释着,她边吃早餐边听着,他的声音从前头被风携了过来,忽远忽近,她没能完全听清楚,但也不放心上。不就是抬屍体嘛,哪那麽多规矩。
跳下机车,她拍拍手上面包屑,把牛奶喝光,才看着面前门口聚了些人的透天厝,问:「在这里?」
「二楼。」杨景书看她一眼,走在前头。他想着,巧克力花生吐司和牛奶在胃里混合後,又被吐出来会是什麽模样?现打的巧克力花生牛奶?啧,他打了个颤,向门口员警表明身分後,提步上楼。
游诗婷走在他身後,呼吸时隐约闻到什麽味道,有点熟悉感,又好像有点不一样。她嗔不出所以然,微微皱起眉,开口问:「你有没有闻到蒜头味?这房子里有人在煮东西吗?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
杨景书稍顿,嗅了嗅,忽笑道:「烤肉吧,所以要加蒜头。」
真假?家里有死人还能烤肉?她疑惑不已时,空气愈渐浓厚的味道让她又皱起眉。「怎麽这麽臭?我——」倏然想起什麽,她问:「这个……是、是屍臭味?」
他回首,就见她停在矮他几阶的地方。「人死後就是这个味道。你如果後悔,现在还来得及下楼。」
「我……」他都可以做这种工作了,她为什麽不能?有点倔强地抬起下巴,提步越过他。「我才不会後悔。」
杨景书只是耸了下肩。上楼时,他看见正对楼梯口的是厕所,他走了进去,从口袋摸出一双手套,戴上後,推开上头的窗户。
他今天穿着黑色短袖上衣,一条刷白牛仔裤;他抬起的手臂线条相当有力,在他身後的游诗婷看着看着,问:「为什麽要开窗?」
「让空气流通啊。」他一脸「你怎麽连这种基本常识都没有」的表情。
「干嘛这样看我,我又不懂。」
「学着点。通常像这种烧炭自杀的,门窗都会紧闭,甚至贴上胶带,所以进到这种现场,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开窗,让空气流通。」
像是听见他们的谈话声,王仁凯从其中一个房间走出,见到她,将她从头看到脚,一脸怀疑的表情。「你确定要学这个?我以为你随口说说而已。」
「我人都来了。」
王仁凯看看杨景书,後者给他一个「拿她没办法」的表情,他招招手,道:「在这间,你过来。」
她跟在杨景书身後,好奇张望。光二楼就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门掩着,瞧不出什麽;另一个房门敞开,她看了一眼,里头有员警和一个妇人在交谈,大概在问话做笔录之类的吧。
「在这里不要喊名字,记住。」杨景书低声交代。
「喔。」虽然不明所以,但她想大概是什麽规矩吧。正要进入那被拉上封锁线的房间时,她忽然抓住杨景书的衣服,缩在他身後。
「怎样?」杨景书看着她。
她指指房间里头。一具屍体横躺在床铺上,屍体肿胀,难辨面目,还有那肿大的脸庞,真瞧不出性别。
杨景书侧首,用一种「我就知道你不行」的表情看着她,低问:「吓到了?」
「哪、哪有!」她瞄瞄他,然後挺起胸,两手却还抓着人家的衣服。「我只是突然看到,有、有点不适应而已。」虽早知屍体不好看,可亲眼目睹,还是感觉有些不舒坦,而且,好臭哦。
不想让他知道她心里的感受,就怕他下次不让她跟,於是她松手,问:「那现在要进去把他搬出来吗?」
「要先报请检察官。」杨景书看着里头,应了声。
「那我们要在这边等检察官来?」味道好重,她实在受不了,捏鼻子说话。
「那个谁……欸,你们葬仪社的吧?」里边一个正在拍照的员警看向门口的他们。
「是!长官有什麽需要帮忙的?」王仁凯站在封锁线外应声。
「进来帮我翻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什麽药物。」员警四处瞄了瞄,很纳闷地喃道:「都没看到有什麽药罐还是药包,可是他有吐啊。」
「是。阿sir,马上就来。」拉高封锁线,王仁凯另一手拉住游诗婷手臂。
游诗婷吓了一大跳,瞪大眼。「你干嘛啊?」手心紧抓着杨景书。
王仁凯嗤一声。「进去帮忙啊,不然你来看戏吗?」
「我……」她看看里面那具屍体,看看员警,再看看一旁的杨景书;他表情带着玩味,好像在等着看她表现。她不想承认她害怕,捏着鼻子呵口气後,松开他,弯身钻过封锁线。「进来就进来,有什麽了不起。」
「哇,妹妹你几岁,也跟人家来做土公仔?」员警看着游诗婷。
「工、工作嘛,有做就有钱赚。」她紧掐着鼻,慢吞吞移动步伐。
「那你很了不起,我还没看过有女生来做这个的。」员警戴着手套,朝她招手。「来,你帮我翻翻他口袋有没有什麽东西。」
「翻、翻口袋?」不是吧,翻什麽口袋,她只想翻白眼啊阿sir!为什麽他自己不翻要她去翻?他是员警,是人民保母欸。
在心里叹一声,苦着脸问:「警官大人,要翻什麽?」
「空气中有蒜味,以前有位老法医教过我,说如果是砒霜中毒死亡的话,屍体会有蒜头味,所以我怀疑他应该有吃砒霜。你翻翻他口袋有没有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有点像小苏打粉。」
砒霜中毒死亡会有蒜头味?那刚刚她闻见的蒜味不就是这屍体的味道?杨景书还骗她说什麽家属在烤肉,烤肉的肉片要用蒜头腌……
「你连这关都过不了,接下去的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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