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平时为家属或往生者服务时,他要求员工必须是严谨庄重的;但私下时间,他其实更喜欢他们这样说笑。这工作压力不小,特别是长时间面对家属的悲伤,他也担心他们情绪受影响,所以在不影响公司形象的范围内,他是允许他们大声交谈的。
敲了下门板,他推门步入休息室。
「杨先生。」
「老板。」几个谈笑的员工见着自家老板,出声招呼。
他们的老板很低调,对外或对内,自介都是负责人;可按理说,一家拥有副理和经理的公司,再上去那位不就是总经理或是董事长?但他从不这样介绍自己,仅说他是负责人。除此,他不喜欢有谁唤他总经理或是董事长,所以後来他们见了他,不是一句「杨先生」就是一声「老板」。
老板没什麽架子,不责备人,事情没处理好他最多就是稍微提醒一下下回应该怎麽做;他生活习惯良好,吃方便素,不烟不酒不嚼槟榔;他对家属有礼,对员工客气,他空闲时常做的便是在办公室抄写经文。也许好脾气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他外型是出色的,当然比不上那些偶像明星,但也算俊秀,尤以那双眼阵最迷人。他的瞳仁深黑,睫毛是连女性看了都要自叹不如的纤长,看人时总是很专注,好像要把人看进心里;就是那样的眼神特别勾人,会让人误以为他在放电。
没见他有什麽健身习惯,可他体态良好,修长的身形包裹在深黑西装下,更衬得他英俊挺拔、斯文稳重;若不对人说他从事殡葬业的话,谁都要以为他是白领上班族。
像这样的男人,总会有个如花似玉的伴侣,但是至今,他们没人见过他身边有过女人,即便是公司元老级的职员也不曾见过。
坦白说,殡葬业者除非早有物件,否则要有物件实在不容易。然而老板并不是没人要。曾有家属在亲人告别式办完後,跑来跟他表明心意;他先是装傻,最後婉转地告诉对方他孩子都十岁了,吓得对方误以为自己差点成了小三,直跟他鞠躬道歉。
明明是他拒绝对方,最後弄得好像对方多对不起他似的。他们甚至想过老板搞不好是同志,要不,怎麽会跟王经理感情那麽好?
「老板,你吃饭了没?」阿坤满嘴油腻,嘴里塞着食物,口齿不清。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晚点再吃。」杨景书轻轻颔首,再开口时,他劝道:「阿坤,你吃饭速度慢一点,别这麽急,小心噎到。」
「不会啦,都习惯了。」阿坤摆摆手。
杨景书只是笑了笑。他沉静的目光在桌面轻扫一圈,忽然走向阿坤。「手机是你的没错吧?」他拿起阿坤面前的手机。
阿坤点头。「坐这样,手机放在口袋会有点不舒服。」
杨景书把手机置回他面前。「是会不舒服,有时放後面裤袋,坐着坐着还会滑出来。」
「嗯嗯,对耶!」助理猛点头,一副找到同好的兴奋表情。「我上次就是这样把手机弄丢了,因为它滑出来,不过我没注意到。」
杨景书噙着笑,提醒阿坤:「我们做这行,手机很重要,你等等别忘了把手机带走。」目光一转,看着从他一进来就直盯着他瞧的张启瑞,道:「启瑞,公司麻烦你了。」
张启瑞看看他,只是点了下头。
「副理,老板又要去找屍体了?」杨景书离开後,助理看着张启瑞。
他对老板这个人真的很好奇。其实他一开始是要进入大公司的,但是履历投出後都未有回音,才跑来皇岩。
皇岩这家公司不像那些集团经营的大公司,全国各地都有驻点,他们除了在医院设有事业处外,就是和殡葬处合作。尺了事业处那边是王经理在负责,总服务处这边则由张副理负责。
他从待了一年的观察中发现,老板除了会去收命案屍外,就是做遗体缝补修复的工作;除此之外,偶尔接到学校邀请他去做相关方面的演讲,其余大小事都交给王经理和张副理处理;他甚至连公会或殡葬处的会议也让经理或副理出席,他不插手员工的工作,像是对他们无比信任。
他的观念有些特别。谁开公司不是为了赚大钱?曾经有员工建议他应该像其它企业那般卖生前契约,可他并不愿意;皇岩内部没什麽升迁考试,员工又问起为什麽不像那些大集团一样办内部考试,他说他不希望因为一些业绩奖金制度让整个服务变成一种商业;他也不希望员工为了考试成了公务员,每天做着一成不变的工作。
最重要的一句话,他说:主角不是礼仪师,是往生者。
像老板那样不开发客源,他一度想过会不会哪天公司就倒了,毕竟比不上集团经营;但就是那句「主角不是礼仪师,是往生者」让他对他的老板有了信心。
事实也证明,皇岩的生意奇诡地好;大概是和殡葬处合作的关系,无名屍和命案屍便成了皇岩的服务来源……虽然他不喜欢服务命案屍。
「你怎麽会这样问?」张启瑞瞟了助理一眼。
「我发现他很少出去啊,重点是他刚刚没穿外套。」
「那就八九不离十了,肯定哪里又有屍体。」阿坤以一种老鸟的姿态说着。
穿外套是公司规定。制服代表公司门面,除了告别式是中山装外,平日定是黑色开领西服和白衬衫,平时在办公室内可以不着外套,但面对家属时则必须穿上,那代表一种专业形象;再有,外套胸口都有别针式的个人小名牌,让家属看见服务人员的姓名,也较能让他们感受到诚意。
但有另一情况下可以不穿外套——意外现场收屍或接体时,因为穿着西装多碍事;不过像这种冬天倒是可加件背心,因此从老板没穿外套又带着背心这点来看,他去找屍的可能性很大。
闻言,张启瑞笑了声。「他有可能去买东西啊,他总要吃要用吧,不穿外套不代表什麽。」
「他说他有事,他没说他要出去买东西。」助理坚持着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有带着背心,老板有说办私事不能穿着制服。」特别是背心,因为背心後方绣有皇岩生命礼仪六个大字,有些民众对这行业还是有所忌讳,为了不给人不舒坦的感觉,老板不大喜欢他们穿背心在外头晃。老板最让他们这些员工埋怨的就是这点,除此之外,他真是个不错的老板。
「他是老板,有必要跟你交代那麽详细吗?」张启瑞嘴巴上这样说,心里大概知道不出多久时间,他就会接到杨景书的电话。
「那坤哥你说嘛,你觉得老板是不是去找屍体?」助理看向阿坤。
阿坤点点头。「其实我怀疑老板有个闻屍鼻。」
「你不要把他讲得那麽恐怖啦!」女同事扬声说。
「你以为你现在是推理家?还是在写恐怖小说?」张启瑞白了他一眼。还闻屍鼻!
阿坤用一种扞卫清白的表情说:「我之前也怀疑你看得到那个,後来果然证明我猜得没错呀。」
公司的同事後来都知道他们的张副理有阴阳眼。他一次在为一个自杀的往生者办法事时,差点被鬼上身,据说是那自杀灵知道他看得见灵体,有事请他帮忙,他不愿,惹恼了那只灵,还企图上他身。
虽说在当时做法事的法师处理下,事情是解决了,但也为这个工作又增添了一笔灵异传说。
「是不是做这个工作,很容易见鬼啊?」女同事歪头想了想,又说:「但是我从来没遇过什麽奇怪的状况,难道是我八字比较重的关系?」
张启瑞扒光剩下的饭,收拾好空的便当盒後,看着那位女同事,冷冷地笑了笑。「你八字重不重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你体重真的比较重。」跟他女朋友有得拚了。
他又笑了下,起身走人,身後是女同事羞愤的抱怨声和同事的朗朗笑声。
第四章
能不能见鬼和八字重不重有没有直接关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有一双能看见灵体的眼。听说是因为他眉间有道直纹,那就像第三只眼,有这种面相者容易和灵界接触,所以他可以见鬼。
不过他一直不明白,为什麽他直到大学才能见鬼,之前却没发现自己有这种体质?这答案大概无解,就像他也不懂他的老板究竟是什麽体质,因为他老觉得杨景书不仅是阴阳眼这麽简单,他像是能预知。
张启瑞在看见前头的警车时,将车速缓了下来。
他的老板离开公司没多久,他真的接到他的电话,说有工作需要他帮忙,然後给了个大约的位置,要他马上过来。
如果老板没有预知能力,那麽就是阿坤说对了,他的老板可能有个闻屍鼻,要不,怎麽又让他发现屍体?而且还是在这种没什麽人会经过的山上。
张启瑞下车时,只见右手边那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鉴识人员在最里头那道封锁线内采证;警方在第二道封锁线内搜寻着什麽,地上搁着几个县警察局的证物袋,而他的老板就站在第二道和第三道封锁线间,和一旁的警官交谈着。
「你说你下车时闻到屍臭味,才发现屍体的?」
张启瑞走近时,听见警官这麽问,也才发现是熟识的警官。
「是。」杨景书淡应了声。
「你发现时,就是赤裸的?衣服就扔在一旁?」
「是。现场我没动过。」
「你为什麽下车?」警官又问,即便认识,也得公事公办。
「开车开累了,想下车休息一下。」
警官一面记录,一面问:「然後你就闻到味道,发现屍体?」
杨景书点了下头。「毕竟做这行业的,那味道一闻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所以走进来看,先在那边发现手臂,才又在那里看见身体和头。」
「你怎麽会到这里来?」
「迷路。」
「迷路?」警官想了想,又问:「你本来要去哪?」
「我听说这里有有机农场,想来买点蔬果,但是车开着开着,就开到这里了。」
张启瑞瞪大眼,看着自家老板的侧颜——老板说谎都面不改色的。
他才不相信是迷路。一次倒不觉得什麽,但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过这种他家老板出门不小心迷路又不小心发现屍体的情况,他再不可能相信只是迷路碰巧发现屍体。尤其是在他曾经被老板间接救过命後,他真的怀疑他有预知能力。
他记得那天自己忙到近淩晨,离开公司前忽被走出来的老板喊住。老板说他隔日早餐想吃永和豆浆的菜包和温的半糖豆浆,请他进公司前先绕过去帮他买。
他那时虽点头答应,心里却极不甘愿。这老板也太懒了吧,要吃早餐竟要员工上班前绕过去帮他买?後来买了他要吃的早餐,才一进公司,就见几个同事聚在大厅,一看到他出现,纷纷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当他感到莫名其妙时,随即被拉到招待室看新闻字幕跑马灯——在中X路和光X路路口,一部疑似酒驾的联结车失控撞上另一车道停在待转区等候灯号转号的机车骑士,有骑士当场惨遭车轮辗压头颅,脑浆四溅,另有多人受伤正等待救援。
中X路和光X路……他头皮一阵麻。那是他上下班必经的路口,正因为那个路段上下班时间时常塞车,他稍早前才改走另一条路去帮老板买早餐……那个意外後来确定两死八伤,死亡的两名骑士都是惨遭联结车辗过当场死亡。
即便那件事是在他刚进公司不久时遇上,至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现在看起来,有极大的可能是那对蔡姓姊妹,你们知道那新闻吧?」警官问了句。
「知道。」杨景书应了声。那是上星期的新闻了,一对蔡姓姊妹在家门口玩,不久即失去踪影。
「怎麽知道是她们?」张启瑞回神时,捕捉到对话,狐疑地开口。
「看那手臂和腿,符合那个年纪;扔在旁边的衣物也和家属报失踪时的穿着很像,我们怀疑可能曾被性侵——」封锁线内的警员像发现了什麽,喊了声组长,警官钻过封锁线,仿佛想起自己话还没说完,转首说:「总之已经请家属来认,检察官和法医等会就到。」
看看那警官的背影,张启瑞问,「真的是那对姊妹?」
「应该没错。」杨景书点头。
「我记得新闻说一个小五一个小二?」
「嗯。」
「真的是丧心病狂,这麽小的孩子……」
「犯罪者的心态,一般常人很难理解,很多凶手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这倒是真的,而且还无法预防。张启瑞叹口气,看看他後,探究般地说:
「你从员工休息室离开後,大家都在说你应该是出来找屍体,果然是这样。」
「只是刚好遇上。」
「刚好遇上?」谁会常遇上屍体?这理由真的很瞎。他不死心,又问:「那次你要我帮你买早餐,是不是早知道我会经过的那个地方会有意外事故?」
杨景书笑了声。「我不知道,巧合而已。这事情我当时不是说过了?」
是,他说过只是巧合。那时,几个同事听到他先去帮老板买早餐,因此躲过可能遇上的意外时,大家还开玩笑说他的命等於是老板救的,也有同事直说杨先生是神算,可杨景书听了就是淡淡地回答:「巧合而已。」
「真的只是巧合?」
「那天突然想吃永和豆浆,才请你帮我买,没想到让你避开了意外。」
「平时也没看你吃永和豆浆。」
「你进公司的时间,我通常吃过早餐了。」
张启瑞双手抱臂,皱着眉看他,沉吟片刻,半真半假地说:「我有时候会觉得你是故意的,因为救过我一命,才大胆要求我去帮你相亲,你料准我不会拒绝。」
杨景书淡淡看了他一眼,温和地说:「不是这样。接到要相亲的电话时你冈好在一旁,就随口提了,没想到你真答应。」
「你救我那一命,我总要还。」摸摸下颚,又说:「不过现在想来也很
妙。」
「没想到相到自己的青梅竹马?」
「……」提及感情事,张启瑞有点不自在。
谁会想到那次他代老板出席他姑姑安排的相亲约会时,女主角同行的好朋友会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虽说那次相亲不是促使两人在一起的直接因素,但细想一回,许多事似是冥冥之中已有安排。
想起了什麽,他又开口:「对了,好像有人在抢我们生意。」
杨景书顿半秒,看他一眼,像是要他继续说。
「昨天有接到电话,要我们去打捞,赶到现场时,被另一家先抢着做了。」
皇岩可是殡葬处指定的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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