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石头离开後,她问。
「黄圣文打了电话给我。」他忽然止步,把高跟鞋给她後,微矮下身子。
「上来吧,我背你。」
她脚好痛,走得吃力,这时确实很需要有谁背她,她也不矫情,拎着高跟鞋的两手攀上他肩,绕上他脖颈。他两手握在她後腿膝,将她往上托了点。
「你自己开车来?」她下巴抵上他的肩。
「嗯,停得有些远。」
「你不怕文哥对你做什麽?」
「不至於。他不是恶人。」
没想过会被认识的人关在房里,诗婷有点埋怨:「但也不是好人啊。上次听你说他是卧底时,心里还有点崇拜,觉得他那样的人真伟大,想不到他现在好像变了一个人,威胁、绑人他都做,亏我一见到他时还很惊喜。员警出身的居然还做这样的事……」
「人总会变,何况他在里边蹲了那麽多年,心里多少有怨,也许他觉得他被出卖、被背叛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似乎是这样……其实认真说起来,他也满无辜的。当卧底危险性一定很高,结果最後却也把自己送进牢里,他心里一定埋怨死了。」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他身边的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但他入狱又不是我们害他的。再说,你退出标案,他们新民就一定能得标吗?」
「我想,他或许会低价围标。其实只是要做与不做而已,他真想做的话,很多方法都可以让新民得标。」他半敛视线,看着两人相迭的影子,这样的气氛很温暖。他已卸下一个责任,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她了。
「你手中到底有什麽证据?」
「石头送钱的照片。」
「我跟他被关在楼上房间时,问过石头为什麽要帮文哥买通那些人,因为我怎麽想也想不通,他那样做等於是让新民有生意接,但对他永安的营业完全没有帮助。你知道他怎麽回答我吗?」
「还人情。」
她瞠眸,讶道:「你怎麽知道?他说他当年会跟着文哥,是因为一次放学途中被几个校外人士盯上,对方说他抢了某某人的女朋友,他知道是误会,不过人家不听他解释,围上去就是一顿打,文哥正好开车经过,救了他。所以这次文哥要他去做中间人,他实在不好拒绝。」
杨景书忽然侧身,看看身後那栋屋子,淡声道:「我明白。基於相同的心态,黄圣文出来找上我时,我才会汇钱给他。如果不是因为有了新民,就不会有後来这些事。说白了,我们都是在还人情,欠了就是该还,还清後,就能做自己心里想做的事了。」
他意有所指,她当然听不懂,只是有所感触地低喃:「那我上辈子大概欠你很多。」所以这辈子爱他爱得这麽辛苦。
「你错了,是我欠你。」只是晚到现在才能还。
她一顿,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侧颜。
杨景书微笑。「所以……」他低眸,就见她抱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背有一浅疤,那是那年为了煮粥给阿嬷吃,因而被烫伤所留下的浅疤。他接着轻声说:
「所以我来还你了。」
游诗婷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要不就是自己解读错误。她低着眼,道:
「你这样把照片给了文哥,就没有证据证明他涉贿,将来他要是再做出什麽事,会很麻烦的。」
他细思片刻,低道:「天底下麻烦事那麽多,我们不可能每件都涉入。」
「他既然会想要送会钱,那就像你说的,他很可能低价围标,那万一真让他和殡葬处合作了,他也有可能趁这样的机会向家属大敲一笔。还有,你的皇岩怎麽办?」
「我不是只做无名屍或是独居老人,医院的工作量也不少。」
「总是少了一笔收入。」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你担心皇岩会倒?」
「也不是,就是觉得……反正我不会讲。」大概就是不甘愿被文哥那样的人抢了他生意吧,也认为他们那种小强行为实在可耻。
「有信用的公司,不会轻易被打垮,你还不明白这道理?」
她明白,但有时候却不是绝对。这世界早不是她年少时认定的黑白分明。
「我只是想到,如果医院也被围标了……」
他偏首,就见搁在自己下巴的那张脸略带忧心,他噙着笑。「没什麽好担心,要是真倒了,我让你养就是了。」
让她养?她瞪大眼。「你……你……」会是那种意思吗?但,怎麽可能!
他知道她大概傻了。他垂眼轻笑,盯着自己前进的鞋尖,低问:「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你愿意养我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养的意思你懂不懂?二前後态度也差太多了吧,明明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怎麽现在……
「我很清楚我正在做什麽。」他将她略滑低的身子往上托。
「那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她盯着他的侧颜。距离这麽近,她都能数他睫毛了。
「喜欢。」
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眼却一热,哽着嗓音说:「为什麽?之前你才说要和我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现在又说喜欢我,还是……还是你现在说的喜欢只是好朋友的喜欢?」
委屈的语气令他心软。「当然不只是好朋友的喜欢,我们不只是好朋友,我只是直到下午才明白一些事。」
略顿,他道:「在庙里找不到你时,很紧张,也很担心。你手机关机,打去你公司又说你没回去。我在山上等不到你,开车去你公司问,没人知道你去哪,我开始慌了。後来,听见你的声音,才发现能听见你的声音原来这麽美好。我想,我一定是很喜欢你才会在你不见时感到紧张和慌乱,也才会在听见你声音时,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
脖子上的力量紧了些,他不以为忤,又说:「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别怕。」
她想了想,在他肩窝点头。
「当年那个晚上,我去庙里帮阿嬷求寿,我答应帮母娘做事,盼能让阿嬷多活几年,我以为帮神明做事,是不能有正常男女关系的。」
她想起多年前两人在庙里遇上那庙公时,庙公曾开口要他为母娘做事……像被他的话勾出兴趣,她抬起脸,疑惑的口吻:「是不是就像那些打球的球员一样?有听说他们出赛前不能有男女关系,要禁欲,你也是这样吗?」
杨景书闻言,有点尴尬。「我确实是这样想。」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喔。」她反应有点平淡,他耵着她,又道:「这种事不知道能不能说破,所以不知道怎麽对你开口。」他甚至还想过,那个在雨天说要去挖竹笋的老太太也许是母娘的化身。人说天机不可泄露,他以为这样的事不该四处说,说了要是招来一堆人找他问命运问劫数,那很麻烦。
她懂的。学校有命理研究的课程,她修过;她不是不理解其中奥妙,她只是有点好奇。「那你都帮母娘做什麽?」
「无名屍那个算是其中之一。坦白说,我其实不是很确定,只是有时候看得见一些画面,比方说身边的人可能遇劫之类的,我开口提醒他们留意;或者是我能发现命案屍……」他省略了他还能看见灵体的事,他不想她害怕。
她点点头,不答腔。
「你……」他忖度她心思。「你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吗?」
「不会。帮神明做事的人很多啊,只是有点意外这个会是我们之间一直没办法在一起的原因。」真的没想到他拒绝她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那现在在一起的话,你会怎麽样?被惩罚吗?」
他摇首。「这几年我就像在还愿,借了寿总要还,现在还清了。」
意思就是他不用再为神明做事了?这样子他就觉得可以面对她的感情了吗?
她细思一回,似乎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人们对於神佛,总怀着一份尊敬的心,为了表达虔诚,讲究一点的是抄读经文前都得沐浴净身的,何况是男女之间的亲密事。
游诗婷忽然抓起他手掌,瞧了瞧上头纹路,问道:「那你以後命运怎麽样?你的感情运呢?不会有什麽桃花了吧?」
他好笑地看她。「我感应不到自己的任何事。」
「喔。」她懂,那些算命师应该也是这样,算别人很会讲,但自己的偏是算不到。
「那你看看我的感情线。」她把鞋子交到另一手,翻掌,并将掌心递到他眼前。「美不美满?幸不幸福?」
他抓住她的手,她差点滑落,他反手又托住她,笑道:「不用看,从这刻开始,你感情美满幸福。」
「是喔……」她眨眨眼,美脸凑近他。「那看我的财运?听说鼻子管财富。大乐透好几期没开出了,这期上看七亿,我去买的话,头奖得主会不会是我?」
她探长脖子,让他看她的面相。
他心里一阵好笑,语声无奈:「游诗婷,我不是铁口直断,也不是扁仙仔。」
「你当然不是扁仙仔,可是你刚说你看得见一些画面啊,你看看这期得主是不是我?」
他停步,侧首看她。他盯着她湿亮的眼,再往下看鼻、看她的嘴。他将她看个仔细,看得她呼吸微乱了,才说:「我看不到那些。」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啊……这样好可惜哦。」
他缓缓勾唇,无声笑开。「不可惜。我想,那一定是为了让我从现在起,只能看见你。」他低缓开口。
游诗婷傻了两秒,明白过来时,用力揽住他,腮面贴上他的。
「其实那一晚……」
「嗯?」她疑惑看他。
「那一晚的答案,我本来想说的是『好,你做我女朋友』,但师兄说不能近女色,我以为是连正常恋爱都不可以。那晚被你追问得很烦,也不知道该怎麽跟你解释,脾气一来,说了非常难听的话。我没有你想的那麽好,为了剌激你进步才故意说那些话,我是真的没耐性。对不起。」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麽,又不知该说什麽。其实,无论他当时是什麽心态都不要紧了,在这时候能听见他这番话,也已足够。
「景书。」她轻轻唤。
「嗯?」
「景书……」
「嗯。」他抿唇微笑。
「景书景书景书景书景书,杨景书……」
「在这里。」
「我只是想喊你。」她眼一眨,泪花滚了下来,滴在他颈畔。
为他而流的眼泪,多麽珍贵。「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她脸微动,紧贴他颈畔。「关在那个房间时,我好怕走不出来,再也看不到你、看不到我妈和叔叔……我觉得我一定是因为还没爱够你们,才感到害怕……还有、还有其实有句话,我是骗你的,我根本不想那样说……」
她停顿了,他心微微一跳,屏息等待。
「每次都说我喜欢你,其实我想说的是我爱你。」她笑了一声,忽然哭出来。「还好,还有机会说出口。」
他这刻能做的,只是将她腿膝搂更紧。
「我回去後要马上加订新规则,除了原有的不准收家属红包之外,还要加一则『不能跟合作对象索取回扣』。我还要和厂商协定不能有不法的行为,像这样的事我不想再看到。好不容易我们都跳脱过往传统模式,也努力弥补年少不经事犯过的错,现在怎麽能允许他们这样乱来,难怪老是一堆人讨厌我们这种工作者……」
「你回去应该先休息。」他听出了她的疲惫。想必是受了不小惊吓,只是不想令他担心。
「但是我想吃东西,我肚子饿,他说他有请什麽国宴厨师,可是那种情况我吃不下。」
「你想吃什麽?」他才想起她今天生日。「今天是寿星,我请你。」
「又是素面吗?」
他笑两声。「不是。就算现在想吃也没了,随便你想吃什麽都好。」
「真的想吃什麽都可以吗?」
「可以,寿星最大。」
「那……我要吃好大的烤鸡排,要孜然口味的。还要一杯冰西瓜汁、要章鱼丸子、要烤肉串,而且你不能说我在吃屍体。」
他又笑,非常愉快。
盯着他泛笑的唇角,她眼眸微湿,小小声地说:「我可不可以跟你要求一个生日礼物?」
「好。」
「我想吻你。」话说完,见他微楞,并不答腔,她说:「我当你默许了哦。」然後,她吻上他。可惜她被他背在身後,只能吻到唇角,正懊恼时,身子被他轻巧地放了下来,她看见他转身,脸庞低俯,他吻了她。
他们相遇得很早,却在这时候才相爱。他们谈恋爱的方式和寻常人……算是一样吧,偶尔约吃饭,偶尔散步,当然偶尔在约会中,必须赶回去工作。
走出餐厅,游诗婷呵口气。
「感叹什麽?」他侧眸看她。
「时间啊。上回和你进餐厅吃饭时还是实习生,现在自己都有公司了。长大以後觉得最不够用的就是时间了吧,一眨眼,就不见了。所以……」她眨眨眼,凑上前,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有花堪折直须折。」他是她的爱情花,有他,人生才美丽。
杨景书笑一声,捧起她脸缘,面庞一低,吻上她的嘴;他含住她唇瓣,她忽然推开他,手心捂住嘴。
他用眼神询问。
游诗婷摇头。「我刚刚才吃了煽烤奶油猪排饭,你吃素的。」
他懂了她意思,有点傻眼。「然後?这有关系吗?」
「这样子我会有罪恶感,好像害你破戒。」
他无奈地揉揉鼻子,牵着她往前走。「跟你说没有这种问题,我也没发愿要吃素,只是自己想吃而已。」
「虽然是这样,但你没想过这种问题吗?吃素的和吃荤食的在一起,食物可以分开煮,但是接吻就很麻烦了……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吃素好了。」
杨景书瞄她一眼,不作反应。这好像是她第三次说要吃素了,但没多久又忍不住开荤。
「我们来打赌吧。」他停下脚步。
「赌什麽?」
「赌你这次撑多久。」他目光烁亮,湛动趣意。
她这才明白他所指何事。「一定可以很久。」
「你不是第一次说要吃素了。」
「因为跟你吃饭就会变得比较麻烦,像上次你不就因为我还专程跑去买另一家的饭?」她说的是上个月的事,她不小心得了重感冒,烧了两天,不得已在家休息一天。她和雅淳合租房子,他担心雅淳上班後她没人照顾,他就在她住处待上近一天,其间遇上午餐时间,他还外出买饭给她和自己。如果她也吃素,他就不用跑两个地方买午餐,基於这原因,她才想乾脆也吃素好了。
「不麻烦,只是买个饭而已。」
「这次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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