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杨嘉民无防备之际,他拉开黑胶布,从後方往前将杨嘉民的嘴巴粘上,绕了好几圈。,他一挣扎,杨景书脚一抬,从他膝窝处狠踹,他跪倒在地。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杨景书将他两条胳膊往前一扯,胶布拉开缠上双腕,接着是双腿,被捆得毫无行动能力。
走到杨嘉民面前,抬脚踩上他大腿,杨景书身子低倾,对上那双黄浊浊的眼。「是不是觉得很熟悉?」他面无表情,双眼仍是血丝细布。「怕不怕?」
静看了杨嘉民好一会,他弯身拾了那根铝棒,低眸端详良久後,才哑着声音说:「这个……打棒球很好用。小时候我不会打,只会把球扔出去,爸爸他会挥动球棒,『喀』一声,我就看见球飞得又高又远,那时候心里多希望快点长大,最好和爸爸一般高,就能接到他打的球。但是……那个凶手是你对不对?」
被贴得紧实的嘴巴只隐约听见杨嘉民发出近似痛苦的呜呜声,他像被打得清醒了点,摇头否认。
「不是你还能是谁?阿公市场休息就会去那里钓鱼,他环境还不熟吗?怎麽可能摔落池里?我刚刚一个人坐在房里想了又想,你是最有可能的嫌疑犯;那麽,那年我爸妈的案子是你做的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他说话沉了点,少了方才的怒气,多了些感伤。
杨嘉民只是摇头,双目盯着他手中的铝棒,深怕又往自己身上招呼。
「难怪……难怪我从以前就害怕你的眼神。那时被妈妈放进衣柜,黑暗中我看见你戴帽又覆口罩,我只能看见你的眼,所以我才没能认出你就是那个把我爸妈分成十多块的凶手……」
见他眼神游移,不敢看他,杨景书拉住他後脑勺的发丝,逼得他不得不仰视他。「你不知道我在衣柜里,事後从阿公和阿嬷那里知道了我被员警从衣柜抱出,你误以为我知道你是凶手,所以你每回来台北,就找我麻烦。拿刀片在我眼前摆弄,把阿嬷带我去夜市捞回的小鱼拿去蒸了喂给小黄;你还戳瞎小黄,害它出去就被车撞死……你做这些,就是为了吓阻我把看到的说出来,是不是?」
哪有罪犯这麽容易就认罪的?而且面对的还不是警方,杨嘉民当然还是猛摇头。
「敢做不敢当。」他蔑笑出声,眼神在周围绕了圈後,在床头看见一条毛巾,他抓来绑在杨嘉民脸上,覆住口鼻,只留眼睛以上;他又翻动衣柜,随便拿了顶帽子往他头上戴。
对上面前那张被他遮掩到只剩下眼睛的面孔时,他确定了什麽,他别开眼,目眶湿热。
从没听过他提起他的父母,认识他时,只知道他是阿公阿嬷养大,她一度想过,他的双亲要嘛不在了,要嘛可能离异,却没想过会是她听见的情况。不清楚前因後果,只能猜到他的叔叔可能是害他其他亲人不在的罪魁祸首……多麽残忍的亲情。
她看着他的侧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直到看见他双肩颤动,看见他低垂脸孔,看见他缓缓弯身,看见他双手撑膝,看见他滴落的泪水,看见他最後矮了身子,两手抱住自己的膝头,埋首痛哭。
她咬着唇,慢慢走过去,在他身前矮下,探出双手,犹豫後,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抚上他後脑。他忽然抬脸,迷惑地看她,好半晌时间,他才像是认出她,茫然的眼神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杨景书抹掉面上泪花,拉了她就往外走。
「你们要出去?」骑楼下,王仁凯见两人从屋里走出,有些纳闷。
杨景书垂着眼,低道:「阿公的事拜托你多帮忙,阿嬷也帮我看着,我出去透个气。」想起什麽,又带了点不甘愿的口吻,道:「楼上房间那个人,不能让他离开。」
拉着游诗婷坐上机车,他一路骑得快,风呼啸而过,钻入耳膜,真有些疼;她想开口要求他缓一缓车速,但想起方才那一切,只能叹息,两手紧抓他腰侧。
他这时候很需要发泄,所以才带她出来吧,那麽她就陪着他又何妨?
把脸贴上他背後,她两手往前挪,在他腰间交握,感觉他好像僵了下……他不喜欢她这样抱他吗?她感到挫败,手松开时,他突缓车速,然後拉住她手,放回他腰腹;她傻了几秒,泛开喜色,两手紧紧牢抱。
腰间被紧束,并非好受,可他心口突生酸软,只觉这刻身边有她,真好。
七岁那年,雷声大作的晚上,他在房间里看电视,妈妈忽然跑进他房里关了电视,然後抱着他从与隔壁房间相通的那扇门进到她和爸爸的房间。
她轻声对他说:「我们来玩躲猫猫的游戏。现在开始,不能发出声音哦,才不会被鬼抓到。」然後,他被抱进衣柜。「哗」地一声,她把衣服推到他眼前,又把一件棉被抱到他身前。
第一次躲在衣柜里,还被棉被挡在後头,他有点不安,推开衣服想出去,妈妈摸摸他的脸,好温柔地亲吻他额头,说:「景书好乖,坐在这里不要动,衣服挡着,鬼才找不到你,妈妈现在要去找地方躲喽。我们来比赛谁躲得最久,最慢被找到的可以得到一台遥控汽车哦。」
她声音好温柔,但又有点不一样,快要哭的样子;他想看看她,她却从衣柜下层抱出她的音乐盒,翻了翻,然後将其中一本本子塞给他。
「如果不小心被鬼找到了,就把这个给他,他应该就不会抓你了。妈妈的话要听,在鬼找到我们之前,谁都不能发出声音哦。」然後她抱着音乐盒,把门掩上。
他看过妈妈的音乐盒,里面有好多漂亮的东西,项链啦、手环啦、耳环啦,还有金子和三本簿子。妈妈说金子要留给他将来娶老婆用的,簿子一本是他的,里边有他的压岁钱,等他长大就把簿子给他,他可以去银行领出来用。
可是为什麽她玩躲猫猫要带着那个音乐盒?他想出去问她,外头忽然「砰」一声,他吓了一跳,再不敢乱动。鬼找过来了?是爸爸当鬼吧?但是现在在说话的那个声音不像是爸爸,而且听起来好凶……偷偷看一下没关系吧?
他轻轻地跪起来,试图从百叶门缝下看外边情况,冷风倏然扑面,门被打开了,他张嘴想喊妈妈时,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从衣服间钻了进来,奇怪的感觉让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然後那只手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抽回。
他赶紧弯下身子,乖乖躲好,未掩合的门让他看见外头景象……他惊恐地瞪大了眼。他看见妈妈满脸是血地倒在地板上,她手里拿着电话,却被一个穿雨衣戴毛帽的人往她肚子踩了几下;那个人拿起地上的球棒,斥駡几声後,另一手抓住她头发,把她拖了出去,拖出去前,那人突然回身,朝衣柜走来。
他一骇,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那个人却是在拾了地上的音乐盒後,拖着妈妈离开。他不敢哭、不敢说话,因为妈妈说不能发出声音……
「景书。」有谁轻捏他腰。「我们要去哪?」
要去哪?他回神,前头白茫茫,浓雾和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他看不清他现在在哪。他抹抹脸上雨水,道:「我好像迷路了。」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才发现哽着,多年前的记忆如猛兽出闸,咬得他体无完肤。
「迷路?」後座的游诗婷与他共穿一件雨衣,看不见景色,只觉得他骑了好久,她坐得屁股都疼了。
「嗯,迷路了。」他没想去哪,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他怕继续待在家里,他会忍不住杀了杨嘉民;他凭着直觉骑车,现在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上共穿的雨衣抵挡不住大雨,雨水顺着後颈往下滑,他背部微微湿,寒意直钻毛细孔,却觉这雨下得正是时候。
不会有人看见他面上的泪,不会有人分得清他脸上那是雨还是伤心的痕迹,他可以痛快地哭、尽情地哭……
「雨好像愈来愈大了。」後座的她喊了声。
他回神,顿了下,才问:「你衣服有没有湿?」一张口就吃进雨水。
「没有。就是裤子和鞋子湿了。」她躲在他後头,雨衣只能覆住她上半身。
「我找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避雨。」湿雾漫漫,能见度甚差,就算有住户,他也看不见。
不知道为什麽会骑到这来,也不确定前头通往哪里,是不是要原路回去?这麽想的时候,看了眼後视镜,他瞪大眼……有个穿雨衣戴斗笠的人慢慢走来;那人什麽时候出现的?他一路骑来根本没看见半个人影,还是他太沉浸悲伤中,才没发现路边有人慢慢行走着?
「後面有个人,我问问他好了。」机车停了下来,他等那个人慢慢走近,当後视镜里映出那人愈来愈近的身影时,他看见了那张脸,是个老太太,她提着一个篮子,打着赤脚。
「少年郎,这麽大的雨你车骑到这里来?」
「我迷路了。阿婆,你知不知道这条路再骑下去,会通往哪里?」
老太太笑咪咪,脸上堆迭起皱纹。「不管怎麽骑,都会回到家的。」
「……」阿婆不懂他意思吗?算了。他抹抹雨水,又问:「附近有地方可以躲雨吗?」
「一直骑就会看见了。」
「……」他只是想问附近有没有地方。「那阿婆,雨这麽大你要去哪里?」
「挖竹笋啊。我的竹林在前面啦,竹笋甜又脆,你要不要跟我去挖?」
「……不用了。雨这麽大,应该不好挖,阿婆你要小心一点。」
「雨大才好啊,把上面一些土冲掉,就可以看见埋在下面的笋子啦。」
「……呃……阿婆,我们先走了,谢谢你。」问不出所以然,他催油门,打算原路折返。
「少年郎,你要不要等我一下,我去挖几支笋子给你带回家让妈妈煮汤?」
他呆了好几秒,低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那你这样就不对啦,要常常回家看妈妈,你不去看她,她会很想念你。」
阿婆肯定以为他是翘家少年吧。他垂着脸,任雨水滑落。
他很想念他的爸妈,尤其是妈妈,但是他再也看不到她了啊……他抹抹脸,准备离开时,双目陡瞠。雨还下着,可雾就这麽散了大半,往右侧山坡看过去,都能瞧见朦胧的台北盆地了,但,阿婆呢?她走这麽快?
朝前望去,仍不见阿婆身影,倒是瞧见有一建筑特殊的屋顶,像燕尾般翘起……庙?毫不迟疑,他油门一催,朝那方向靠近……果然是座庙。
庙盖在山上不稀奇,台湾大小庙宇不知有多少,他没来过也很正常。他未多想,停好机车拉游诗婷就往庙里走。站在屋檐下往内张望,许是冷雨天,一个香客也没,倒是炉上清香嫋嫋,大概是庙公点了香。
他拨拨面上雨水,看向身侧女孩。她上半身乾爽,弯着腰在扭她的裤管,他矮着身子,帮她拧水。「鞋袜湿透了吧?」
「嗯,湿湿的,脚会皱,也会臭。」他湿透的黑发还滴着水。「我没关系啦。倒是你,头发都湿了。」
他抬指揩掉滑落眼皮的雨水,起身看着外头雨势。「不知道会下到什麽时候……阿嬷不知道在做什麽?」
「打电话回去问问看啊。」她瞧了瞧他腰侧。「你手机呢?」文哥给他们几个办了手机,说是联络方便。她觉得他拿手机的样子很酷,比广告中那个陈经理帅上几十倍。
「没带出来。」他摸摸call机,翻出来一看,没有人找他。
「有事仁凯会call吧,你别担心。再说有姑姑陪着,不会有事的。」她看看外头,双手交抱。「有点冷呢,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杨景书摸出烟点上,吸了一口後,递到她嘴边,她眯眼抽了一口,叹道:
「好像有比较不冷了。」
他睐向她,眸底依然满布血丝,却像有了笑意。「这麽好用?」
「嗯嗯。」她轻点头,笑容浅浅。
他盯着她瞧,心里头涌上柔软。他很难过,可这刻却又觉得特别温暖。为什麽拉着她就跑出来,他不清楚,下意识就这麽做了;而她也体贴,一路上不问他去哪、不问他任何事,就这样跟着他淋着雨漫无目的地骑车晃着,她是不是有点傻?
一阵风袭来,携来雨水灭了他的烟;她缩缩身子,就怕一不小心上半身也遭雨吻。他扔了烟蒂,拉着她进庙。
供桌後是尊神像,他不确定是什麽神,但好像在哪见过?会是妈祖?他跟着文哥拜关公,工作时拜过地藏王菩萨、观音菩萨、锺馗等,倒没见过这尊神只。
神像面容慈祥,凝着祂的眉目,心里很是舒服,只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阿公不大信神,阿嬷则是什麽都拜,天公、佛祖、菩萨、妈祖、关公土地公地基主……人家拜什麽阿嬷就跟着拜,拜得很虔诚。每每念念有词,不外乎「请诸佛菩萨保佑她的阿孙平安健康长大」……思及此,他忽然拉着诗婷在拜垫上跪了下来。他双手合掌,什麽都不求,只要他的阿嬷和姑姑平安健康……
「年轻人,来拜母娘啊?唉呀,看你们都湿了。外头冷,先进来喝杯热茶,顺便擦一擦。」身旁的嗓音教两人吓了一跳。侧首,是名年约五十上下,着一袭浅黄中山装设计道服的男人,他眉目慈善,笑容和蔼。
杨景书看了眼神像。原来是母娘……
「你是这里的庙公?」他侧眸打量着对方。走路都没声音的?
男人一口白牙显现,笑道:「是什麽都不要紧,瞧,你们全身湿淋淋的,先把自己弄干比较重要。」他朝他们招手。「来,进来整理一下。」
应该是庙公还是庙主委的办公室,几张简单木桌椅,一部电视机,一旁还有飮水机,通道进去像是还有另一空间。
「那边有热开水,这边是刚冲好的热茶,自己动手,我进去找几条毛巾给你们用。」男人说完,转进里边。当他再出来时,手中抱了迭毛巾,毛巾上还有吹风机。「赶快先擦一擦,然後用吹风机吹一下衣服。」
杨景书把热茶递给游诗婷後,拿着吹风机矮在她腿边帮她吹裤管。
她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缩缩脚。「我自己吹,你先把你头发擦乾,快点,会感冒啦。」
整理时,一个大碗公忽然搁上他们面前的桌上。「这是素面,面条是香客拿来供拜母娘的,吃平安,刚刚帮你们加热过了。不过就只剩这麽一碗,你们可能要共吃一碗,实在很歹势。」
两人抬头看着男人,都意外这男人的热情,片刻,杨景书开口:「谢谢。是我们麻烦你,我们比较不好意思。」
男人摆手,在另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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