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圣含笑点头,目光一转,伸手指点着说道:“敌军贼心不死,又要来攻也。那知府不如暂避——”
“何须躲避。”那焘一挺胸膛。朗声说道:“我元江那氏世代为大明征战四方,今我辈岂能退缩畏死。”
……………
夜色昏沉,阴郁而沉默地笼罩着山谷。在王屏藩等清军眼中,便和举行葬礼时一样凄惨。
王屏藩舔了舔干裂得干缝的嘴唇,四下看了看夜色中一群一团或坐或躺的黑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按照人体机能判断的话,不喝水三天就会死,不吃饭七天才会死。只喝水不吃饭的话。据说有人创造了存活四十多天的纪录。由此可见,水对人的重要性。
如果是静卧的话。按照能量守恒定律,清军可能要坚持得长久一些。但一个多时辰进攻、奔跑、冲杀这样的剧烈活动,显然消耗了他们身内大量的水分,使得缺水的困境更快更早地显现出来。
马宁儿额头上裹着一块破布,污血已经殷染出来,身上的盔甲也破损了多处。不时瞪起因缺少水分而有些焦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向龙世荣。虽然他也拼命了,但敌人居高临下,箭矢、火枪、炸弹,还有石头是劈头盖脸地猛击。想攻上去,他反正是没有了信心。
龙世荣瑟缩着躲在一旁,两个土人有意无意地离他越来越远,望向他的目光中隐含着不屑和鄙视。狗屁的土官,平常威风赫赫,现在却象癞皮狗,出卖亲人的行径,连土人都甚为不齿。
“水,水…”一个昏迷中的伤员突然发出了呻吟,而回应他的是清兵悲哀的对视,以及几声叹息。
王屏藩也面色不善地盯着龙世荣,要不是这个家伙说水源已经不远,士兵们也不会肆意猛喝,将本来就已经所剩不多的携带之水消耗殆尽。
龙世荣垂下头,却能感觉到周围怨恨的目光,不禁心中涌起阵阵悲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出卖至亲,名声已经臭了,却没有换到应有的荣华富贵,连命都要丢了,真是何苦来哉。
“降者不杀!”
“弃械免死!”
清兵们麻木,甚到连头都懒得抬。
“过来有水喝。”“有肉汤喝。”“擒斩主官者,免罪有赏。”……
条件反射,清兵不由得纷纷喉头耸动,目光游移,有的则偷眼去看主官,显是心有所动。
“别上当!敌人不会放过咱们的。”王屏藩起身大声说着,嗓子有些嘶哑,“再坚持一下,后卫部队明天便会绕路来援。里应外合,打开谷口,咱们就能喝个痛快。”
马宁儿暗自撇了撇嘴,龙世荣说过,要绕路来援至少需要两三天。别说两三天了,按部队目前的状态,明天再晒上一日,怕是只能伸着脖子挨刀了。看明军的行动便能够猜出,人家不是没有能力进攻,而是要用干渴作武器,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
四周的灯火不多,但马宁儿却知道已身陷死地,除非老天保佑,降下甘霖,能让这些残兵支撑待援。但看这天空,虽有云朵,却显然不是下雨的样子。
绝望涌上心头,也使马宁儿的目光变得阴沉诡异,他低下头来想了一会儿,偷眼看了一下王屏藩的所在,悄悄带着几个亲兵向人少处走去。
……走进了一条峡谷,阴沉而又黑暗,越走越窄,前面堆满乱石,已经无路可通。这时,王屏藩在乱石堆下看到一具蜷缩的尸体。那尸体却突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认出来了,他是留在后队的总兵沈应时。王屏藩不明白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便弯下腰想去扶他。沈应时那血红的瞳仁里忽然射出一道凄然的光,喃喃而语,“王大人。卑职的部队遭到了伏击……”王屏藩顺着沈应时所指的方望去,并没有看到敌兵,却看到万千条蟒蛇从乱石堆里钻了出来……王屏藩恐怖极了,想要奔逃,可是,那些蟒蛇却象藤条似地缠住了他的双腿……
“大人,大人。”王屏藩在呼唤声中惊醒,也终于脱离了这个噩梦,额头还沁着冷汗。开口问道:“什么事?”
“马总兵派人来报,说龙世荣在石壁下找到了一个被乱石堵塞的孔洞,挖开后或能容单人爬过。”亲兵队长附到王屏藩耳旁低声说道:“此事不宜声张,以免被山顶明军知晓。”
王屏藩心中一喜,绝地求生,死地得活,这事确实不能声张。谷中兵将已经军心浮动,知道有逃生之路。必然蜂拥而去,为敌人知晓。他轻轻点了点头。悄然起身,和几个亲兵作出巡哨的样子,离开了营地。
十几个人影围在乱石堆旁,静等着王屏藩的到来。马宁儿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偶一闪,竟透出一股阴冷的杀意。
王屏藩带着几个亲兵快步而来。马宁儿赶忙迎上,拱手道:“大人,卑职已经挖通了一半,再有个把时辰便能告通。”
“好,好。”王屏藩不疑有他。摆了摆手,快步走过人丛,急着想亲眼看一看这逃生之路。
呜呜,惨淡的月光下,王屏藩看到的不是被挖了一半的洞口,而是被捆绑堵口的龙世荣,跪在地上满脸恐惧,还有着令人恶心的眼泪和鼻涕。
惨叫声响了起来,马宁儿和手下的亲兵暴起杀人。王屏藩反应极快,一个斜跳,避开了要害。身侧刀光闪过,砍在了右臂之上,痛得他哼了一声,握住刀柄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血,溅在了王屏藩的脸上,他的亲卫队长头颅飞起,滚落在地。
“你——”王屏藩后退了一步,瞪着马宁儿,牙齿咬得咯咯响。
“死地求生,就只好借王兄头颅一用了。”马宁儿冷笑道:“活的也好,王兄乃是吴逆的十三太保,这分量够了。”
“反复无常的小人。”王屏藩切齿骂道:“你以为明军还会重用你这等数易其主的三姓家奴?”
马宁儿原是南明旧将,在吴三桂攻打贵州时投降。先奉明,后投吴,现在又要改换主子,王屏藩自然要怒极而骂。
“重用不重用的,我可不在乎。”马宁儿向左右摆了摆头,几个亲兵持刀逼向王屏藩,“千金买马骨,王兄知道吧?小弟生命可保无虞,便做一平头百姓也比葬身于此要好上百倍。若是岷殿下象所传那样仁厚,小弟兴许还能做个富家翁呢!”
王屏藩还待再骂,几个人已经猛扑上来,把刀背将他打翻在地,绳捆索绑,嘴里塞了块破布,还带着血腥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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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理休整了五日,朱永兴又要率军而走了。元江的最新情报已经接到,那时候吴三桂刚至石屏,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元江了吧?朱永兴计算着情报传输的时间耽搁,觉得此时出发前往元江,绝对可保元江不失。
在朱永兴将要离开大理的前一天,他召见了再度“审时度势”的丽江土知府木懿,也很大度地原谅了丽江木府投诚清廷的罪过。作为向四川渗透的前哨及物资供应基地,朱永兴对丽江木氏依然是温言抚慰,收下了丰厚的金银礼物,更对木氏的输兵助饷予以赞扬。
丽江木氏的审时度势,并不代表其没有一定的实力。明朝曾大力扶持木氏势力,视木氏为“辑宁边境”的重要力量,以对抗西藏势力的侵扰。木氏挟王朝之威,养兵蓄锐,又与藏区土司屡次因争夺金场而进行战争,手中也有一支尚堪使用的土兵部队。但木氏的处事之道,以及汉化的严重,对朱永兴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
赐封木懿之妻为三品淑人,是朱永兴的示恩,也是他埋下的一个伏笔。因为她是武定土知府之女,出自一个比较有实力的地方土府,其祖先更曾是明初与贵州水西土司奢香夫人齐名的女土司商胜。现在的武定府尚在清军手中,而且并不在短期收复的计划之中。但朱永兴喜欢预留手脚,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用上呢?
丽江木氏,元江那氏,蒙化左氏,这曾经是云南历史上的三大土司。等到陈佐才匆匆赶来说项,朱永兴算是将这三大土司尽皆收服了。
蒙化已经土流合治,丽江木府“审时度势”,要是放远眼光的话,倒是现在抗清最积极的元江那氏还是朱永兴日后改土归流的障碍。但现在,显然还不是考虑手段和措施的时候,元江那氏汉化得也很严重,或许以后也就水到渠成,不用伤什么脑筋了。
第四十三章兵出大理,晋王退让
陈佐才迂腐,历史上还是个用特立独行给时人做出了“忠义”的精神样板。尽管其严守“君君臣臣”的言行不为朱永兴所喜,但要使蒙化府真正归于治下,成为抗清大业中的一分子,陈佐才的出身,以及他与左星海的关系,倒还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
所以,朱永兴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倒是给了陈佐才蒙化府流官的职衔。因为,陈佐才热血、热心,必然会尽职尽责,让蒙化府有人出人,有力出力,而不是象以前那样随风倒。至于左星海的要求,朱永兴也痛快地答应下来。输民授地,反正土地有的是,散其民,分其权,这是打破土司制度的长远之计,而那些土司却还以为占了便宜。
朱永兴率军出大理时,诸事已经基本安排妥当。如果说腾冲之战让人们看到了黑暗中的闪光的话,滇西反攻则是拔开了一块乌云。经历了清军的暴戾,被明军再次解放出来,压抑于民众心中的阴霾散开,感受到反差之后的人民更希望那压抑的日子不会再来。
明军待遇的提高,以及在安南的兑现,再加上胜利的鼓舞,滇西新光复区有越来越多的民众参军入伍。其中较有名望、率众较多的有永昌张琦,大理张泰、梅阿四,鹤庆尹士饿、缪士鸿等。
被俘虏的甘陕绿营和湖广绿营清兵经过甄选、慑服后,大半都补充进了晋王李定国和赵王白文选的部队。因为朱永兴还要率军回援元江,不好带着过多尚有待教育,未证明其忠诚的部队。
如果加入新增的几支助战土兵,从反攻到现在,明军的总兵力非但没有削减,反倒增加了万余。但战力却不好说。朱永兴觉得还要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和训练,才能再堪大战。所以,尽管晋王李定国率领部队又夺取了守军寥寥的洱海卫(现祥云县),击败了来援的剿抚前镇,并且做出向姚安、楚雄继续进攻的姿态,但滇西反攻实际上已告结束。
贪多嚼不烂。这一直是朱永兴所禀持的原则。而滇省清军就是因为要守卫的地域广阔,才被明军抓住了其分兵防守的弱点。再加上使用了卓有成效的破城手段,清军的死守就变成了守死,被明军个个击破。
只要在滇西站稳脚跟,养精蓄锐,并对楚雄、昆明形成西面的战略威胁,那就达到了此次反攻的目的。元江战役如果再能获胜,滇省的战略态势就将变得对明军更加有利。昆明的清军要面对西、南两个方向的威胁,既要重兵防守昆明这个具有极大政治意义的城市。又要抽出机动兵力进行攻击,显然在短时间内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而滇省的地形地势、气候水土,显然更有利于明军与清军的周旋作战。朱永兴更希望在滇省牵制并消灭更多的敌人,以便在渗透开辟四川、广西战场的时候,能够减轻阻力。
等到朱永兴率军到达洱海卫城的时候,晋王李定国和赵王白文选都赶来商议以后军事布署,并为朱永兴送行。而在洱海卫城,朱永兴看到民众参军者甚众。多是由周边村庄而来。这正是他下达的谕令所起到的作用,而且影响会越来越广。
明朝初定云南后。随蓝玉、沐英平定云南的以汉族为主体的军队,便都留下来屯戌在云南。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又下令把留戌的军属全部限期从内地送往云南。而进入云南的军队便成了落籍的军屯户,尤其在洱海卫坝区为多。很多村庄也还保留着所、营、屯的名称,如后所、前所、左所、刘官屯、董营、孔五营、阮家营等。
这些屯戌明军的后裔对皇明的感情显然比少数民族要深,而且军人之家今年免交租粮赋税、以后只交收获两成的谕令。对于遭到入滇清军抢掠、财产损失严重的百姓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毕竟这意味着今年能够缓口气,家人能多吃上几顿饱饭。
如果军人之家是租种的土地的话,愿意去安南或其他地方的则授予新田;不愿意走的则由官府予以置换或赎买,按照饷田票的数目再发给军属耕种。原来的田主要么接受其他的土地。要么接受欠条,在五年后连本带利收回钱财。
滇省经过战乱之后,无主田地和荒田很多,都将由官府丈量造册,重新发卖或租种。朱永兴的做法不过是把土地变钱财,用来解决军饷,但士兵及家属确实因此而得到了实惠,政策也因此得到了老百姓的拥护和欢迎。
穷人比富人多,朱永兴当然要争取大多数。少数人的利益可以适当照顾,但却不可舍本逐末,倾向于他们。而且,朱永兴宁可把军事行动的节奏放慢,宁可把积聚钱粮物资的时间延长,也要夯实基础,使其治下的民众生活得好一些。
以一隅敌全国,那这一隅如果不够坚实稳固,几场战乱下来,民众死伤逃散,地方被毁成一片废墟,如何还能支撑下去?
“政策要贯彻实施,地方官员便一定要实心任事。”朱永兴把新任命的洱海卫知县王君植叫来,与晋、赵二王作了介绍,“王县令虽年轻,却自有股冲劲和干劲,如此方能尽快稳定地方,为我明军服务。”
“殿下慧眼识才,王县令定是才能出众。”赵王白文选比较客气地点了点头,既然是朱永兴选拔的官员,他自然要给些面子。
“现在的洱海卫驻军将领是总兵胡顺都,王县令若有事,可与其知会。”晋王李定国也含笑颌首,算是打了招呼。
“衙役、捕快若要招募齐全,尚需此时日,便请胡总兵先派一小旗兵丁归王县令差遣。”朱永兴笑着对李定国说道:“若是地方豪强恃势异动,王县令可及时弹压,不必误事。晋王,你看如何?”
“此事易办,本王这便给胡总兵下令。”李定国很爽快地点头答应。
朱永兴给王君植铺好了路子,便命其退下。这才与晋、赵二王开始商议今后的行动布署。尽管之前也有过粗略的计划,但形势已然不同,很有修改或完善的必要。
“我军主力似可屯驻于洱海卫和弥渡,以犄角之势卫护大理。”在铺开的地图上,晋王李定国开始讲述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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