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兴余怒未息,重重地坐进椅中,却向那嵩挑了挑眉毛,使了个眼色。
今日方见大王之怒也!如雷霆轰地,巨震难当;亦能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那嵩也被朱永兴疾风暴雨般的突然发作惊呆了,额头也冒出了冷汗。见到朱永兴向他示意,赶忙收摄心神,上前劝道:“韩王以头抢地,血染青砖,可见是真有痛悔之心,真有将功赎罪之意。还请殿下开恩宽恕,亦为黔省生灵免遭涂炭。”
朱永兴当然没有杀吴三桂的意思,但若就这么轻轻放过,不但慑服不了吴三桂,还会让这个家伙生出轻视之心。若有轻视之心,便难保其日后不生反复之意。所以,以天问之术先乱其心神,然后突指其心隐秘,再暴其罪恶,用雷霆之威使其既畏且怕,不敢再有异动。
见朱永兴只是哼了一声,却并没言语,那嵩赶忙也跪倒在地,说道:“属下愿保韩王是诚心归明,若日后其有不忠之事,属下愿连坐获罪。”
长叹了一声,似乎充满了无奈,朱永兴伸手搀扶那嵩。温言道:“那总督不必如此,孤岂能受如此大礼。唉,孤既向朝廷请旨封赏了韩王,又岂能出尔反尔?只是见其心有不甘,尚有反复之意,是故大发雷霆……”
“属下知错了!属下心怀不甘。罪该万死!属下诚心归明,绝无反复!”吴三桂见是个空儿,赶忙再叩头请罪。
朱永兴沉吟了半晌,冷笑道:“天下大势已定,螳臂当车者,注定粉身碎骨。若你真心悔悟,若不想祸延子孙,便勿再生妄念。孤不是烈皇,用百姓膏血养肥跋扈的辽东军阀。既致民乱汹涌,又不能阻鞑虏入关劫掠;孤亦不是李自成,能被你反复所骗,终于兵败山海关。”
“属下万死不敢,不敢——”吴三桂被再揭疮疤,可谓是体无完肤,自信全无,声若蚊蚋。
“日久见人心。孤便看你日后表现。”朱永兴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起来吧!好歹也是亲王之尊。成何体统?”
“韩王快请起。”那嵩是彻底服了,暗自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候站稳了脚跟,吴三桂何人也,被朱永兴收拾得服服帖帖,精神几近崩溃,那些文官算个屁。岷殿下说碾死就碾死。
吴三桂失魂落魄地被扶架而起,还觉脚脚发软,头晕目眩,如大病了一场。
“那总督,烦请你联韩王下去洗涮更衣。”朱永兴心中暗爽。声音也缓和了不少,“既归明便应有明官的威仪,王爷的仪服不是早就备好了吗?还有,吩咐下面一声,这接风酒宴过半个时辰便开始吧!”
“是,属下领命。”那嵩答应着,扶起给朱永兴施礼告退的吴三桂下去了。
朱永兴见那嵩和吴三桂走了,直觉得口干舌燥,拿起茶碗,也不管已经凉了,痛快地喝了两口。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这下子可吓得吴三桂够呛,再不敢提回贵阳的事了吧?只要将其看在身边,谅他也搞不出什么花样儿。而他的女婿、从弟为了保住他的老命,领军在外也不会再有什么反复了吧?
想到这里,朱永兴直想大笑,强憋着,不由得一阵猛烈的咳嗽。
半个时辰后,酒宴准时开始。夏国相又见到了岳父,虽然是一身仪服冠冕堂皇,但额头上的乌青却有些醒目。问又不便问,只好带着一肚子疑惑与众人推杯换盏,强装欢笑。
明廷开出的条件是优厚的,吴部军官照原职补官,士兵的军饷也高出清廷,与其他明军相同。不愿当兵者,发放土地和安家费,由政府出资盖屋安置。愿去异地者,发官府文书和路费,到异地亦由当地政府照此例安置。
没有哪支军队不号称纪律严明,不扰民害民,而把抢掠烧杀喊出去的。吴军虽然更名为荡朔军,归于大明旗下,但要保证军纪,最重要的还是军法处和宪兵的安插。
对于明军的规矩,夏国相等人早有耳闻,对此倒并无异议。只是对明廷要求荡朔军给士兵自由选择的权利,有些微词。军队自然是越多越好,如果荡朔军能够齐装满员,明军向里渗透安插的机会便少。但不愿是不愿,在表面上却答应得痛快。
夏国相等人打的小算盘,参谋团、宣教司和军法处的官员都心知肚明,不外乎是不贯彻执行政策罢了。现在不是叫真儿的时候,捂得了一时捂不了一世,荡朔军的官兵难道能被瞒一辈子?再说,宣教司的官员安插进去了,还能不宣讲政策?
至于其他的待遇,并不比其他明军特殊,吴三桂都俯首屈服了,夏国相等人也争之无用。家产保住了,家眷有妥善安置,不缺饷不欠粮,剩下的便是个人在皇明旗下如何建功立业了。
反正投诚,吴军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这不同于明廷求着、哄着,夏国相等人实在没有太多的筹码来讨价还价。
“韩王,孤听闻你不忘故旧,明朝大将傅宗龙曾是你的主帅,你便把他的儿子接到府中供养,待如亲兄弟。”朱永兴微笑着向吴三桂举了举杯,说道:“这是极好的品质,孤亦欣赏。你再看看平北侯等兵将,随你多年,因你之大义亦有了好的前程,你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属下愧不敢当。此皆是殿下恩典。”吴三桂赶忙举杯相祝,喝了一杯后转脸向夏国相等人,厉声道:“尔等已归大明旗下,便不再是本王之兵。若尔等还感本王往日待尔等不薄,便从此尊奉朝廷号令,不可有丝毫违逆。殿下赏罚分明。若尔等触犯法令,国法如山,绝不宽恕。若真如此,亦是尔等咎由自取,莫怨天尤人。”
“卑职等谨记王爷之言,尊号令,忠大明,不敢有违逆。”夏国相代表众人表态,他听出了吴三桂的弦外之音。知道以后只能靠自己了,而且荡朔军的表现也影响着岳父的安危,他作为一军的新首脑,责任重大。
“韩王的金玉良言,你们是该谨记于心。”朱永兴将酒杯在桌上轻轻一顿,说道:“规矩变了,适者存,不适者汰。荡朔军成。可不是改名字、换旗帜那么简单。良莠不齐,便下决心把莠草拔了。从短期看。是有点痛,有点不忍心;但从长远看,却是你们的前程得以顺畅的保证。一时牵就心软,日后怕是要被牵累,造成终身憾事啊!”
“属下明白。”夏国相向朱永兴躬身施礼,肃然道:“身为一军之长。属下定全力支持配合军法处、宣教司的工作,亦会从善如流,尊重参谋团的谋划和建议。”
“你好生去做,孤看好你。”朱永兴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来人。赐平北侯铳、剑、军服、马靴,以为嘉励。”
“属下谢殿下恩赏。”夏国相躬身受赏。
酒宴散罢,夏国相等人和安插在荡朔军的明军官员便连夜启程,赶回贵阳整顿军队。
“国相——”吴三桂赶来相送,黯然叹息,“好生去做吧,告诉众将,岷殿下有鬼神难测之能,有上天庇佑之运,为自己,为身家,也为本王,可勿生异心,勿有异动啊!”
“岳父大人,您——”夏国相见吴三桂仿佛老了十几岁,雄心壮志全部消失无遗,不禁疑惑。
“莫要多问,听本王的便是。”吴三桂脸带凄怆,轻轻摇着头,“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啊!天意、运道、气数使然,不可逆也!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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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港口,张煌言等文武官员从船上迎下了鲁王,接进了城内的临时住处。
在下龙休养的鲁王,身体看起来恢复得很好,气色不错,对前来迎接的文武官员笑眯眯的说话,并没有摆出皇家王爷的架子。
“岷殿下不在广州,令我等迎接王驾,并致上殿下问候。”原来宣教司的陈洪范已经是礼部尚书,安排鲁王一行安顿下来后,才掏出书信呈上。
“殿下军务繁忙,为中兴大明四处奔波,原不必为孤这等闲人操心。”朱以海接过书信,打开阅看完毕,说道:“殿下系中外之望,不可轻涉险地,这亲临战阵之事,汝等要多劝,多拦阻才是。”
“王爷教训的是。”陈洪范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道:“只是殿下坚持亲往,说要给吴三桂增加压力,争取不战而下黔省。”
鲁王朱以海皱了皱眉,信中只是问候,并说明出外处理军事,并未说明黔省和吴三桂,而陈洪范显然不知情,以为信中说得明白,便脱口而出。
“那吴三桂反复无常,殿下——”朱以海欲言又止,说得深好象置疑朱永兴的能力似的。
“王爷放心,吴三桂的儿子、孙子都在广州,他只此根苗,应不会陷儿孙于险。”刑部尚书张煌言详细解释道:“再有我大军已相继到位,吴三桂若要战,也没有什么胜算。且吴三桂极为忌惮殿下,殿下亲征也是想以势压人,迫其反正。”
鲁王朱以海并不十分了解具体的情况,听这么一说,也就没有再继续深问。众官员已完成工作,纷纷告退,独有张煌言留了下来。
“沧水——”鲁王朱以海要返回故国,自然是要向朱永兴通报的,朱永兴很痛快地允准,这已经是相当仁厚了,而张煌言是鲁王旧部,若与其单独谈话,岂不令人疑心朱以海返回故国是另有居心。
“大王勿疑。”张煌言苦笑着说道:“与大王商谈实是岷殿下授意,有一件事情尚要王爷在广州多留些时日。”
“何事?”朱以海疑惑地问道。
张煌言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前日来了密信,有关烈皇遗孤,事关重大,煌言亦不知如何处理?”
“什么?”朱以海又是激动,又是惊诧,声音都颤抖起来:“烈皇遗孤?那便是五皇子,现在只有他是下落不明。现在五皇子人在何处,岷藩为何要你来处置?”
天下士人一提起烈皇殉国,无不扼腕悲叹,就连满清都自称是为崇祯报仇而来。在攻破北京为崇祯发丧后,满清更把自己宣传成中原士人的恩人,为他们报了君父之仇。
第二百五十四章知进退,入贵州
如果在朱永兴掀起抗清风潮,并且节节胜利之前,只要朱三太子平安出现,天下人就会把这看成一个奇迹,是一个征兆,证明上天依旧眷顾大明,天命并没有生转移。即使是贩夫走卒,也可能会因为朱三太子的号召而奋起为大明出力。就好比朱以海和张煌言这两个人,尽管他们和朱慈焕的利益并非完全一致,但仍然会为这个消息所激动。
但现在形势不同,朱三太子的出现会对现在以朱永兴为主的政府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对现在的抗清战争是利是弊,便是需要好好思量了。
“据殿下密信中说,五皇子在江浙隐姓埋名,入赘胡氏乡绅,以教书为业。”张煌言皱着眉头说道:“微臣在舟山的旧属也来了书信,所述类似。只是这真假尚需求证,岷殿下已有了将其营救出来的行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五皇子很快便会来到广州。”
朱以海认真听着,思索了片刻,说道:“孤已退位就藩,日后莫要再说微臣二字。”停顿了一下,便就着三太子的话题继续说道:“隐姓埋名,还入赘胡氏,这哪里应是烈皇之子当做的事?嗯,孤记得弘光朝时出过一个伪太子,弄得人心混乱。此前车之鉴,不可不吸取啊!”
“微,下官也是这样想的。”张煌言颇为赞同地说道:“此时中兴形势一片大好,万不可动摇人心。可万一真是五皇子,便不可为鞑虏所捕获。岷殿下欲营救其来广州,怕也是有这样的担心吧!”
“是啊!”朱以海轻轻点头,“此时万万不可内乱,亦不能给鞑虏混淆视听的机会。秘密营救,秘密甄别。秘密处置,嗯,这样好,这样好。可为何要交给你处理呢?”
“这个——”张煌言想了想,说道:“可能因下官是刑部尚书吧!”
鲁王朱以海疑惑地看着张煌言,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张煌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今上南狩,岷殿下不想沾手此事,也是有苦衷吧?”
鲁王朱以海沉吟了一下,轻轻颌首,觉得这应该是很接近正确答案了。他觉得朱永兴是不想背上坏名声,反正所谓的朱三太子看起来也不象是胸有大志的样子,由别人说真说假,不仅不易产生流言蜚语,也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大位已定。弘光不让太子,永历也不会让位于五皇子。这样看来,朱三太子的身世固然显赫,只要不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至于让他参与甄选,或许是因为这应该属于皇家宗室的事务,他是亲藩,作出的判断应该更能让人信服。
“岷藩身为远支宗室。能统合各部,能有现在的成就。能成为中兴大明之望,皆是靠自身的努力和能为,孤便暂留广州,帮他一把。”鲁王朱以海感慨地说道:“他比孤勇敢,比孤神武,此番若能威压吴三桂。使其反正来归,则江南战事可定矣!”
张煌言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什么来。虽然他与鲁王的感情极深,但现在的形势下,鲁王退让应该是明智的选择。若因他胡乱劝说。鲁王再起雄心的话,内讧将是朱永兴毫无疑问地取得胜利,而鲁王必将因此而引来杀身之祸。
“江南若下,依岷藩的大志,便要效高皇帝北伐了吧?”朱以海把目光投向窗外,幽幽地说道:“本王若能归葬祖坟,复有何求?”
张煌言闻言大惊:“千岁春秋鼎盛,何出此言?”
“孤的身体如何,心中有数。”鲁王微微一笑:“再加调养,然病根难除啊!希望岷藩能早日光复华夏,孤也想着能撑到那一天呢!”
鲁王朱以海有着显赫一时的“皇家血统”:他的祖上、第一代鲁王朱檀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个儿子,藩封于山东兖州。算起来,朱以海应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世孙,崇祯帝朱由检的族叔,
作为皇家子弟,朱以海本来一生应该过着金衣玉食、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生活。但是,历史却没有给他这样一个好的机会,相反,他一生经历的几乎全是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患难生活。
朱以海的父亲朱寿镛死后,朱以海的哥哥朱以派被嗣封为鲁王。崇祯十五年(1642年),清兵南下山东,攻破兖州,朱以派遇难。朱以海也差点被清军杀害,死里逃生后于崇祯十七年二月袭封鲁王。同年三月,大顺军攻克北京,进兵山东,朱以海南逃,在弘光帝朱由崧时期寓居于浙江台州。
当时,浙江东部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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