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无意观望胜败。”朱永兴摇了摇头,说道:“若是金厦与台湾开战,郑经必胜无疑。而解决郑经,也不是最佳时机。孤的办法很简单,一个字‘拖’。”
占据台湾的郑袭与黄昭等诸将资历太浅,并不足以服众。而郑经却得到了郑成功族兄郑泰的支持。以及金厦诸将的拥戴。无论从声望,还是从实力,郑经都能够轻易取胜。如果不是碍于朝廷,碍于朱永兴,郑经早就按历史上那样,继位发丧。兵指台湾了。
如果在台湾的是郑泰,朱永兴使会做另外的布置,而不是现在这样用“拖”来待变,等着最有利的结果。
“台湾使者夸大其辞,言兵力足以抵挡郑经,却不知道在布防上是大错特错,战事未开,已输了一半。”朱永兴嘿然冷笑道:“澎湖为台湾四达之咽喉,外卫之藩屏。攻台则必先取澎湖,守台则必先守澎湖。台湾孤悬于海涛之中,若澎湖一失,则进退失据,其势已败矣。”
“然殿下却未加以提醒。”易成稍有些醒悟,但还是有不解之处。
朱永兴点了点头,苦笑一声,说道:“因为这只是郑家内讧的开始。孤只是给郑经添点麻烦,使我军在东南有更有利的态势。等到郑经打下台湾。嗯,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易成沉思半晌,试探着说道:“统一事权,巩固根基,消除对其不利的议论和影响?若是外姓,恐怕在郑氏集团中无人可威胁到郑经——”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猛然睁大,惊讶道:“郑泰,殿下是要说郑泰和郑经会起争斗?”
“是啊!”朱永兴无奈地叹息一声,但在易成耳中却听出了些许期盼的味道,“说起来有些令人费解。那郑泰不仅是郑家德高望重的老臣,更在关键之时用自己的声望稳定了金厦军心,甚至不惜触怒延平王,保护了郑经。说是郑经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郑经怎么就会向他下手呢?”
“属下明白了。”易成重重地叹了口气,“郑泰是延平王的族兄,久经战阵且深得军心,还长期打理郑家商业贸易,于厦门大捷亦多有功勋。这样一个有实力、有本事、有声望,还不肯惟命是从的家伙,郑经得位不正,要统一事权,树立威信,必然要对其下手。”
“嘿嘿。”朱永兴冷笑了两声,用鄙夷的语气说道:“郑经学会了乃父的杀伐果决,却——,哼哼,虎父犬子啊!”
易成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并不是他百分之百相信朱永兴的猜测,而是因为朱永兴能想得这么深,让他感到欣慰和放心。郑家内乱,这只是一个缩影,或者说是一个侧面的写照,朱永兴能想到这些,自然也会对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有清醒的认识。按照易成所想,朱永兴已经意味到政治斗争的残酷,那么,在与永历,或与其他觊觎大位的家位争斗时,便不会心慈手软。
“等到郑经要统一事权,在内部大事杀伐之时,方是咱们动手的良机。”朱永兴的目光已经移注到桌案的文件上,语气也变得平和,“或大举扩充实力,或逼迫郑经避走台湾,大陆沿海将尽是我水师驰骋之地。介时,风帆所指,南极高、琼,北尽登辽,何地不可以聚兵,何地不可以攻掠?满清,败矣!”
满清败矣!易成如听到了洪钟大吕,蓦然注视朱永兴。而朱永兴的神态已恢复了自然沉静,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似乎正在绘制胜利的宏图。
……………
“发丧,起兵,待灭了乱臣贼子,再看那岷藩还有何说辞?”郑经怒不可逷,拍案而起,把茶碗都扫到了地上。
重礼送至广州,使者极尽谦卑,郑经觉得已经给足了朱永兴的面子,但使者派人传回来的消息却令他感到失望,感到愤怒。
要请示永历天子,这明显是推托延宕。虽然在承袭王爵的程序上确实如此,但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只要朱永兴同意,事无不准,且时间长短,也在其掌握之中。那是想快便快,想慢便慢,全由其心意而定。
“世子袭爵,名正言顺,又何必仰人鼻息?”冯锡范对朱永兴的印象也不好,就着郑经的话煽风点火,“便是对外言说世子已承袭王爵,又能怎样?”
陈永华心中很矛盾,既感念郑成功的知遇之恩,又认为对抗朝廷有违他心中的春秋大义。沉思良久,他才委婉地说道:“若是背上僭越之嫌,恐于世子不利。岷藩怕也是有些顾虑,才不敢擅专,要请示天子定夺吧?”
“哼,他还不够擅专吗?”冯锡范有些不屑地冷笑道:“就是一个活曹操,把天子弃于异邦,不言接驾,谁还不知他是个什么心思?”
“话虽如此,岷藩毕竟是朱氏子孙,如今兵强马壮,亦不可轻易与之为敌。”建平侯郑泰咳嗽一声,缓缓说道:“大义名分在手,先王亦要在表面尊奉。依吾看,承袭王爵可以稍待,攻打东宁却不可以拖延。只要击败了那些贼子,王爵还是只能由世子承袭。”
郑经停下了急走的脚步,犹豫着问道:“只怕明军包藏祸心,趁我军攻打东宁时偷袭金厦。介时我军浮于海上,进退失据——”
“属下觉得不会如此。”刘国轩见郑经欲言又止,便接话道:“明军正专心于闽省战事,必欲灭耿逆而后快,又哪里能抽调出兵力?”
“台湾可取,当速取。”郑泰轻轻一拍桌案,大声说道:“金厦弹丸之地,而东宁却是万世不拔之基。如能着力经营,可具自立自强之实力。若据有东宁,对外可攻掠大陆,对内则可安身立命,使我军将士家属有退路可言。若是世子担忧,吾愿镇守金厦,以策万全。”
“伯父久经战阵,经验丰富,镇守金厦可保万无一失。”郑经的态度极客气,笑着说道:“岷藩要观望胜败,那便让他看看,我军在东南依然是举足轻重,依旧是兵马雄壮。嗯,吾有意任命周全斌为五军都督,随吾攻取东宁,不知伯父以为如何?”
周全斌是郑军猛将,随郑成功收复台湾,后又奉命领一军前往南澳镇守。郑氏内乱初起之时,有传言说郑成功有密谕给周全斌,命他相机行事。郑经心中猜疑,即趁周全斌回厦门之机,将其拘捕囚禁。如今郑成功病逝,郑经觉得周全斌已无威胁,必然会投效自己。
“周全斌去过东宁,了解虚实,正是攻打东宁之人选,世子决定英明。”郑泰表示同意,并顺口恭维了郑经一句。
攻打台湾的决心已下,经过一番商议,郑经任命周全斌为五军都督,并由侍卫冯锡范、咨议参军陈永华随行,即日进兵台湾。
会议散了,各人分头去准备,冯锡范却独自留了下来,向郑经秘禀事务。
“王爷可考虑过放弃金厦,专力经营东宁之事?”冯锡范话一出口,郑经便愕然瞪视,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竟想放弃苦心经营多年的金厦。
“王爷,我军将士多为闽籍,金、厦与大陆近在咫尺。”冯锡范一口一个王爷地叫着,脸色却很郑重,不慌不忙地陈述着,“明军若是击败耿逆,据有闽省,恐对我军军心大有影响。若是人在东宁,海涛千里,无船则不可渡,军心可稳。”
郑经听明白了,不由得赞赏地点了点头。若论影响力和号召力,郑家不如朝廷;如果明军能光复福建,对于郑军中乡土观念极浓的闽籍士兵来说,更加具有了吸引力。为免将士效仿陈霸去投奔明军,放弃金厦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到了台湾,只要严格控制船只,士兵们既便是想回归故土,也难以渡过茫茫大海。
……………
第二百一十三章清廷之反应
清朝祖制,汉臣不能为辅政。现在的四大辅政中,索尼资望德才俱佳,却年龄太大;苏克萨哈颇有才具,忠心耿直,敢于任事,却又资望太浅;遏必隆凡事不肯出头,柔过于刚,但决不至于生事;鳌拜明决果断,兼有文武之才,惜乎失于刚躁。如果这四人能同心同德辅佐,倒也不失顺治的苦心安排。
只可惜,有人不肯争,不敢争,却也有人不甘于后。四大辅政排名有别,脾气禀性也不相同,个人关系也是有亲有憎。又恰逢多事之秋,南明越打越强,三藩也不省心,一个已然败亡,一个被打得急求援军,另一个则观望风色。财政困难之际,寄予厚望的数千满蒙八旗又在江南遭到败绩,可谓是雪上加霜,矛盾便更早地暴露出来。
寅时三刻。康熙在大殿居中而坐,苏克萨哈、杰书、鳌拜、遏必隆和索额图鱼贯而入,一排儿跪下。
奏章的节略照例由索额图禀报。索额图一边读,一边讲给康熙听,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康熙一边听着,一边把玩着案上的一柄青玉如意,还不时好奇地瞟着下边。只见苏克萨哈闷声不响地伏在地上,遏必隆不住用眼偷看鳌拜。
而鳌拜早就听得不耐烦,仰起脸来截断索额图的话:“你只管读,谁让你讲了?皇上难道不及你?”
索额图忙赔笑道:“回中堂话,这是太皇太后原定的懿旨。怕皇上听不明白,特意让我讲一讲。”
鳌拜不等他说完便说道:“这些奏章,廷寄早已发出,何必罗嗦那么多!”
“讲讲也好嘛,朕还年幼。听听也长见识。”康熙见索额图的脸上有些下不来,便操着稚嫩的童声说道:“对了,索额图,你父亲的病可见好了?”
索额图忙跪下磕头回道:“托主子洪福,今早看来痰喘好了些。”
“嗯,回去替朕问候他。”
“谢主子恩。”索额图又是一个头磕下。
鳌拜见康熙没有话了。便说道:“皇上如无圣谕,容奴才等告退。”说罢便欲起身。
“朕还有话要说呢!”康熙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前些日子奏章上说报考的举子好象很多,怎么参加考试的却少了呢?”
按照祖制,未亲政的皇帝处置政务,是全权委托辅政大臣的,每日会奏其实都是官样文章,听一听就罢。现在康熙却提出这个问题,让下面几个人都有些惊异和意外。
遏必隆怔了一下。叩头答道:“启奏皇上,闽省战事受挫,一些江南举子首鼠两端,弃考而去。”
“这是为什么?”康熙到底年幼,一下子没听明白。
鳌拜终觉憋气,抬起头来冷冷说道:“皇上尚在幼冲,此等政事当照先帝遗制,由臣等裁定施行!”
“难道朕连问都问不得?”康熙眨着眼睛问道。
一句话问得几位大臣个个俯首不语。鳌拜心想:“这次若不堵回去,以后他事事都要问。那还辅什么政?”良久,他缓缓说道:“照祖训,皇上尚未亲政,是不能问的。”
一语出口,遏必隆和苏克萨哈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哦。既然是祖制,那朕便不问了。”康熙不以为意,摆手道:“你们跪安吧!”
几位顾命辅臣退出大殿,苏克萨哈当先而走,遏必隆却放慢了脚步。等到鳌拜靠近,这才低声开口:“鳌公,上书房转来倭赫从承德办差回来后写的一份折子,说中堂圈占了八大皇庄的地。您看───”
鳌拜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正眼也不瞧遏必隆一眼,硬邦邦地顶了回去:“那便请遏公秉公处置吧!”
遏必隆赶忙解释道:“鳌公,我不是这个意思。折子我处置过了,此等小人造谣原不必与他认真。索尼老中堂年岁已高,我看这事亦不必再烦劳他了。”
对这样的人情,鳌拜不能不买账了。他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遏必隆,微微笑道:“多承关照,遏公高情,改日容谢。”
遏必隆会心地点点头:“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口里说着,眼睛却望着前面苏克萨哈的背影。
鳌拜看了一眼苏克萨哈,冷笑一声点了点头。
就目前四大辅政的关系来看,因为苏克萨哈原依附于多尔衮,后来反戈一击而获高官,为人所不齿。鳌拜功多,意气凌轹,人多惮之。虽然与苏克萨哈有姻连,而论事辄龃龉,寖以成隙。资格最老的索尼平素也厌恶苏克萨哈,见鳌拜日益骄恣,与苏克萨哈不容,又年迈多病,对鳌拜所为向不阻止。遏必隆与鳌拜同旗结党,凡事皆附和。于是,在四辅臣的讧斗中,鲜明地形成两黄旗对一白旗,三比一的局面。
说到底,辅政的关系不好,也是各旗中矛盾的体现,且是由来已久的问题。
努尔哈赤死后,八旗的旗制发生了重大的变革。皇太极做了一次重要的改旗,将自己领的两白旗同多尔衮三兄弟所属的两黄旗对换,亲领两黄旗,从此埋下八旗之间的矛盾根源。多尔衮摄政,强化自将的正白旗,成为满洲八旗的精锐之师。福临治其罪后,又收缴正白旗,连同两黄旗构成了八旗的核心、体制最高贵的“上三旗”,成为国家军事力量的柱石。而“下五旗”则渐成诸王、贝勒的宗藩封地,逐步脱离了国家的军政和行政。
鳌拜与苏克萨哈之间长期争斗不已的实质,决非个人之间恩怨,而是长期以来满洲八旗之间的抗争在新的形势下的暴露。诸种矛盾与冲突促使鳌拜执意圈换旗地,从而压抑苏克萨哈,打击正白旗,抬高两黄旗的地位。
在政见上,四大辅政也有分歧。索尼和苏克萨哈认为在形势变化之下,应该调整统治政策。稳定秩序。这些调整包括:在经济上,实行轻徭薄赋、更名田(即被清廷免价给予佃户耕种的明代藩王庄田),发展生产;在政治上,注意整顿吏治,放缓打击江南汉族地主阶级的步骤,放慢攻打南明势力的进程以存实力。这样。先使清朝的统治巩固下来,再图其他。
鳌拜则认为索尼等人之议不切实际,说得比唱得好听,却根本无法实施。轻徭薄赋,拿什么供应军饷,维持军队?放慢攻打南明势力,岂不是任其坐大,再难相制?放缓打击江南汉族地主阶级,岂不是留下祸根。由着他们与明军勾结,到时候好里应外合?
明军光复广东,又在福建击败满蒙八旗,战局偏转之下,人心浮动。新皇登极,大赦天下,开科选士,这是几朝传下来的惯例。可明军连胜的消息不断传来。前来应试的江南举子便起了别样的心思,深恐背上污名。很多人弃考而去,这更给鳌拜增加了不能信任汉人的理由。
鳌拜回到府邸,大轿一落,家人便上前禀报:“班布尔善大人在东花厅暖阁候着您老呢!”
嗯了一声,鳌拜嘴里却没说什么,一甩手径向后头东花厅走去。他顺着抄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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