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严便按着他的肩,叫他不要坐起来,口里道:“听说你病了,恰好路过,顺道儿来看看。”
唐严当然不好说是特意来的,堂堂中央大学的校长,特意来看一个监生,总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
沈傲连忙感谢,二人说了会话,唐严便拿出一沓书来,道:“这些书,全是这几日博士们要授课的内容,你若是病好了些,有空闲便看看,不要拉下了功课,你好好歇养,读书的事暂不必挂念,什么时候病好了,再去寻我销假。”
说起来,唐严待沈傲真的很不错,虽说其中有功利因素,可是沈傲还是很感激的,将书放置在床头,心里不由地想:“还说是顺道儿来看看,顺道儿会把书也一起带在身上的吗?”
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得差不多,没多久,唐严便告辞了。
看着唐严离开的背影,沈傲吁了口气,只是临末了,注意到周正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心里头有点儿发虚。
坐起身来看了会唐严送来的书,心里不禁笑了,这个唐校长倒是很关心自己的。
下了床,冷不防见到又有人进来,沈傲本是以为唐严回来,急促促地往床榻上跑,当看清楚来人是周若时,不由地松了口气,便笑道:“表妹,你怎么不知会一声便进来了。”
说着,沈傲顿了一下,又故意地板起脸来教训她:“表哥很纯洁的,你随意进来,若是看到表哥在换衣衫,往后你表哥还要不要做人?还要不要娶老婆?”
周若忍不住笑了,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又恢复了冷若寒霜的样子,淡淡地道:“这话该我说才是,你这人真是,病了也不说一声,你是哪里病了?”
沈傲顿时心虚了,连忙道:“只是小病,当不得真的,想不到表妹这样关心我,表哥心里一激动,病就好了一半。”胡扯了几句,又问道:“小章章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周若听到沈傲问这个,神色显出一丝欣喜,道:“他自然是回洪州去了,前几日他向我爹提亲,我爹以我年纪尚小为由婉拒了,他失望极了,接着就告辞回家去了。”说着说着,周若叹了口气,颇为不忍地道:“其实小章”她顿时觉得不妙,怎么自己也学着沈傲的样子去叫人家的小名了,改口道:“陆公子也挺可怜的,只可惜我并不喜欢他。”
沈傲摸了摸鼻子,怎么每一次坏事都是周若叫自己去做,做完了又总是她为人家说好话,好像从头到尾,坏人只有自己一个似的。
他这也太吃亏了吧不过看在表妹的份上,吃点亏好像也没什么
见沈傲沉默不语,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周若好奇地道:“表哥,你在想什么?”
沈傲很认真地道:“想到小章章,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此刻,唯有一首歌能抒发我的情感。”
周若一听,表哥又不正经了,捂着耳朵,道:“不许唱。”
沈傲失望地道:“不唱就不唱。”
看来表妹最近的免疫力比较高,挖了坑也难以让她跳下去。
沈傲悻悻然地继续道:“哎生了病,小章章又不告而别,满腹的心事埋藏在心里,又不许唱歌,我看我早晚有一日要憋坏的。”
周若鄙视地看了沈傲一眼,不由地在心里骂了沈傲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
这时,周若似是又想起一件事情,神情又冷了几分,冷若寒霜地道:“我听府上人说,石夫人要给你寻个亲事呢,恭喜你,不知要做哪一家的乘龙快婿了”
她说这话时,心里酸酸的,连带着那话语中也多了几分酸味。
沈傲走到书案旁,展开画纸,一边自顾自地碾磨,一边道:“好极了,石夫人的眼光不错,到时候请表妹喝喜酒。”
话语刚罢,沈傲提起笔,蘸了一点墨,却是阖目沉思。
周若冷笑道:“就怕等八抬大轿把新娘子抬来,卷开珠儿一看,原来却是个无盐女,到时候只怕你消受不起呢”
沈傲提着笔,却落不下去了,忍不住地道:“表妹,你也太恶毒了吧,这样诅咒你的表哥,表哥要娶的老婆,一定是要有西施的美貌,貂蝉那样的身段儿的。”
周若抿着嘴,走到案旁,看沈傲又打算书画什么,口里却是不依不饶地说着:“你的心气儿这样高,这样的妻子到哪儿找去?”
沈傲不再分心,凝神,落笔,笔走龙蛇,在画纸上游走,片刻功夫,底色就渲染出来了,原来是一座峻峭的高山,山下是一条河流,河流上几点重墨点下一艘小舟儿,舟儿依山落在水面中,舟头的一个墨点恰如一个人儿,负手伫立,遥望大山。
沈傲收起笔,吁了口气,这幅画只完成了一小半,却已是大汗淋漓,抬眸问道:“表妹方才说什么?”
周若佯怒道:“我说以你的心气儿,只怕一辈子都娶不到妻子。”
沈傲笑了,道:“表妹岂不是一个中意的人选,嗯,西施的美貌,貂蝉的身段儿,可惜,可惜,脾气却是坏了些,脸上略有雀斑,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周若瞪了沈傲一眼,怒道:“不要胡说,我哪里有雀斑了?”
很快,周若就意识到自己中了沈傲的奸计,沈傲挖了两个坑,一个坑是雀斑,一个坑是中意的人选,女人天生爱美,沈傲话及出口,周若便抓住了雀斑,却将那人选的事忘了。
这样一来,岂不是默认自己是这可恶家伙的妻子人选?
想到这里,周若咬了咬唇,这个家伙,满脑子装的到底是什么?
正要出言讥讽他几句,眼眸一转,却看到沈傲又屏息画画去了,神情显得格外的认真,让周若不忍心去打扰,她注视着画纸,只看到那笔尖儿游走之间,那水墨落在画纸上,落笔之处,清奇又细腻。
目光微微上移,却看到沈傲皱着眉,时而默默不语,时而喃喃念叨,那一双璀璨的眸子似是连眨都不肯眨一下,屏住呼吸,或凝眉,或突而站起来,咬着笔杆子看画。
周若不由地想:这个人真是的,方才还不正经的样子,一下子又变成了另一番模样了。
周若想要争辩,却又不忍心打扰,只好咬着唇,许多念头纷沓而来。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沈傲的画作到一半,便听到外头传出一阵吵闹,沈傲回过神,抬眸第一眼看到周若,忍不住地道:“表妹,原来你还在这里。”
周若嗔怒道:“你作起画来连人都不理了,不过,这画儿倒是很好。”
周若的星眸落在画上,不由啧啧称赞,沈傲的性格有些放荡,可是画的画,却是细腻、缜密极了。
沈傲又是带出笑容,道:“过几日我画一幅给表妹,这幅画嘛,是用去交差的。”
“交差?”周若想了一下,道:“是给那小郡主的吧”
沈傲不置可否;外头的叫嚷声却是越来越大了,竟是有许多人来敲门,一个个道:“沈兄,我来看你了。”那个道:“沈监生,刘严前来拜望。”
沈傲和周若面面相觑,原先只是声音嘈杂,二人以为只是一些家丁在胡闹,谁知却是有人来寻沈傲的。
周若大窘,一时间竟不知是该走还是继续留下。
现在要走,也已是晚了,人就在外头,打开门,他们就看到了。
可是不走,似乎也很是不妥;虽说是表兄妹,可是谁知道别人在心里是如何想的。
沈傲倒是坦然,将画收起来,然后打开门,门外头,却是黑压压的监生们,或提着瓜果,或包着蜜饯、零碎吃食蜂拥进来,为首的那个哇的一声,哈哈大笑道:“沈兄的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嘛,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他们一点都不客气,蜂拥而入,或坐或站,有的举着扇子打量着屋子,有的将瓜果、蜜饯儿放下,闹哄哄的。
等许多人看到周若时,便又一个个正经起来,这个道:“小姐好。”那个说:“这莫非是周家小姐吗?失敬失敬。”那笑容中,很暧昧,很有深意。
周若咬着唇,故意对沈傲大声道:“表哥,记着了,要按时服药,否则这病根除不尽的,我娘很担心你哩,你的病快些好了,娘正好去寺里给你还愿。”
周若说罢,窘红着脸,不敢再多说,提着裙裾快步走了。
众人恋恋不舍地看着周若的倩影在门口出消失,一个个恍若做梦一样,随即又拿沈傲取笑。
这些都是国子监的监生,十个人里,沈傲只认识两个,他们倒是显得热络得很,一个个沈兄的,叫得欢快极了。
一问之下,他们都个个声言是来探望的,沈学弟病了,大家读书都没了心思,不来看望,心里空落落的。
倒是有个老实点的监生道出了实情,原来有人发现,只要打着去给沈监生探病的名义去向博士们告假,博士们没有一个不准的。如此一来,这些在国子监里憋了太久的监生哪里还站得住,竟是三五成群,纷纷在博士们面前作出与沈傲相交敦厚状,凄凄惨惨切切的要来看望沈‘兄’。
只半天功夫,告假的竟有上百人之多,这些人,还算是有些良心的,虽然打着探望沈傲的幌子,总算还是来了;还有一些没天良的,口口声声不探望沈傲心中难安,一出了集贤门,就往勾栏、酒肆里去了,至于什么相交敦厚的沈兄,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一百二十七章:贤妃娘娘
第一百二十七章:贤妃娘娘
沈傲现在才是知道,自己在国子监竟有这么多的‘朋友’,‘朋友’们闲闹了一会,便纷纷告辞了,告了半天的假,总不能完全耗在沈傲的身上,早已迫不及待地要去寻个地方散散心,喝点儿小酒了。
将他们送走,沈傲抹了一把冷汗,‘朋友’多也是罪过,‘生病’都不安宁。
至于那些同窗们送来的礼物,倒也不少,可是值钱的不多,沈傲翻了翻,竟没有一个是超过十文的,忍不住心里大骂:“小气,本公子好歹也给你们找了个告半天假的理由,你们就这样对待本公子的?”
这一番腹诽之后,又将那未完工的画寻出来,继续泼墨。
这一幅画,仍然是临摹皇帝的手迹,是小郡主送来的纵鹤图,画中的精粹,便是在那几只欲要引吭唳天的仙鹤上。
底色和景物都已完成,唯独这几只鹤,却是一时下不了笔。
徽宗皇帝的花鸟图确实非同凡响,不容小觑,原作中那显赫的神态灵动之极,可谓是这徽宗的巅峰之作,沈傲下笔自然需要谨慎,可是一谨慎,那一气呵成的美态就失去了,反倒要增添一些生硬。
所以他得好好地想想,去想象那仙鹤振翅欲飞的感觉,还有那体态中的高雅气质。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沈傲喃喃念着,渐渐融入其中,手中的笔尖一振,正要落笔,却又突然提了起来。
不行,还是找不到那种感觉
沈傲苦笑一声,只好将作画的主意暂时搁浅,等过几日邀上几个人去看看鹤再来动笔。
用过了午饭,又有一拨探病的人前来,这一次来得更多,想来上午有人尝到了甜头,更多的监生坐不住了,原来这些和沈傲几乎素不相识的人,一下子和沈同窗有了交情,而且交情匪浅,在博士面前说到沈同窗时,只怕不少人眼睛都红了呢
沈傲也已习惯了他们的无耻,换个位置想想,若是自己是他们,这个便宜自然也绝不会错过的,在他看来,做监生和坐监的犯人区别不大,十天里只有一日的假期,就是再用功的人,也经受不住,只不过监生的生活质量要比犯人好上许多罢了,这些监生闷在一个空间里的时间太久,寻个空子溜出来也是人之常情的。
和他们唧唧哼哼了几句,如第一拨监生一样,嘘寒问暖了一番,留下了价值几文的礼物,又纷纷告辞。
到了夜里,倒是有几个真正关心他的人来了,曾文父子过来探了病,也带来了不少补药,曾岁安陪坐在沈傲的床头说了一会话,又说自己月内极有可能要出汴京,原来是吏部的批文已经下来,授了他永州通判的职位,不日就要赴任去了。
沈傲自然要恭贺一番,通判州事这个官职看上去只有从八品,几乎是官员品级中的最末端;可是在大宋朝,实权却是大得惊人。
宋朝自开国以来,为了加强对地方官的监察和控制,防止知州职权过重,专擅作大,宋太祖创设“通判”一职。
通判由皇帝直接委派,辅佐郡政,可视为知州副职,但有直接向皇帝报告的权力;知州向下属发布的命令必须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
除此之外,一州的官员,都在通判的监视之下,谁若是出了差错,通判可以随时上疏弹劾。
这样的权利,几乎可以和知州平起平坐,同分秋色了。
因此,虽然通判的品级不高,这个职务却是升迁最快的渠道,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通判在地方拥有实权,且有监督之责;另一个则是拥有上疏,能够上达天听的权利。
至于永州,虽然偏僻了一些,比不上江南鱼米之乡,却也不算太差。
这个通判做下来,有了政绩,凭着曾文在朝廷里的影响力,过几年便可平步青云,对曾岁安来说,可以算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曾岁安对沈傲颇有些不舍,道:“原本在赴任时请沈兄喝几杯离别酒,谁知沈兄却遭了病,哎,我这一去,不知我们几时才能重逢。”
古时重离别,有些时候,一旦离别,或许一辈子再难遇见,所凭的全是一些寥寥几句书信来往,这种惆怅却是从前的沈傲不能体验的。
“太伤感了,本公子居然还弹出点儿泪花来了,不知是这世道变了,还是本公子的人变了,曾岁安,你还欠着几次茶没请我呢,真伤感啊”沈傲心里闷闷地想着,脸上却是带着笑容,安慰曾岁安道:“曾兄到了永州公干,过了几年就可调回京城来,到那个时候,就怕曾兄已经身居高位,不认识我了。”
曾岁安知道他只是玩笑话,收起惆怅之心,笑道:“换作是别人,或许曾某人还真作出这等事来,不过沈兄嘛哈哈”说着,很暧昧地看着沈傲。
沈傲不依不饶道:“沈兄怎么了?”
曾岁安笑道:“依着沈兄的性子,我若是装作不认识,沈兄岂不是第二日就背着行囊搬到曾府来?我如今是朝廷命官,可消受不起。”
沈傲无语,原来自己在曾岁安的印象中是个脸皮极厚,做事不计较后果的家伙。
一直将曾岁安送出去,月夜笼罩,雾霭渐渐消散了,银色的月光好象一身自得耀眼的寡妇的丧服,覆盖着幽深的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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