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大宋没有这个规矩,以内臣的办法去对付藩王,这是大宋前所未有的事,这份奏疏,是要开大宋百年国策的先河了。
赵佶沉默了一下,对坐在下侧的杨真道:“杨爱卿以为如何?”
杨真还在打腹稿,对大越人动干戈,其实他本心上也是不同意的。可是杨真在外人当作是臭石头,可要说他没有一点政治智慧那就是某些人臆想。京察在杨真心里是头等重要的事,自他上任,一心一意要推广的也就是这桩事,可是杨真岂能不明白,若是京察没有平西王的支持,是绝对不能继续的。成败在此一举,到了这节骨眼上,杨真当然不能节外生枝。
现在平西王要征伐大越,若是他这首辅不支持,又凭什么让平西王支持他的京察?所以杨真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件事他一定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陛下,老臣窃以为,大越国的事与海政息息相关,平西王现在署理海政,倒不如按着他的意思去办?大越国一向畏威而不怀德,熙宁年间就曾屡屡向我大宋挑衅,杀戮我边镇军民,既然如此,这一次索性借着这一件事,好好敲打敲打。也让南洋诸国们知道,真心臣服的我大宋待之如上宾,可要是心怀狼子野心,我大宋也决不姑息养奸。”
赵佶忧心忡忡地道:“话是这么说,朕最怕的就是又重蹈熙宁之战的覆辙。”
熙宁之战,却是遭受越国的袭击,掠杀军民数万,此后大宋遣军报复,越国多山,瘴气又重,因此战争并不顺利,一直拖延了许久,耗费了无数的财力,官兵死伤不少,结果却是徒劳无功。最后不得不接受越国的求和,表面上虽然体面地结束了战争,其结果也只是有苦自知。
杨真最担心的也是这个,虽然奏疏里沈傲一再保证速战速决,可是这种事怎么能作准?杨真沉吟道:“陛下,战争打到什么地步,是平西王和水师的事,开战与否却是陛下的事。”
杨真的一番奏对很是圆滑,赵佶不禁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便拟准了,门下省那边拟了旨意,快马送去泉州,不得延误。”他咂咂嘴,继续道:“朕过几日也要动身了,一切从简,这件事,杨爱卿也要安排一下。”
杨真道:“老臣已经吩咐下去了。”
赵佶欣赏地看了杨真一眼,心里想,都说杨真脾气坏,可是对朕却从来未忤逆过,看来外头的传言都不可信。
其实他哪里知道,杨真这老狐狸要推行京察,所以心里头早就打了小算盘,只要不是涉及到京察,任何事都可以妥协,便是逢迎赵佶的喜好也在所不惜。
赵佶徐徐站起来,饶有兴致地道:“朕听说泉州那边热得紧,那边的船只足足有三十丈长,朕倒是想去坐坐海船。”
杨真道:“君子不立危墙,更何况是天命君主,海船还是不必坐了,便到那码头处走走看看即是。”
赵佶闻言笑起来,道:“杨爱卿去忙自己的吧,朕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打发走了杨真,赵佶兴致勃勃地坐回御座,眼睛又落在沈傲的奏疏上,这奏疏上用的是董其昌的书法,董其昌综合了晋、唐、宋、元各家的书风,笔法自成一体,其书风飘逸空灵,风华自足。笔画园劲秀逸,平淡古朴。可谓是行书集大成的大家。赵佶这宋人看这后世所创的笔法,便是如赵佶这般的成就,也只有惊叹的份了。
赵佶近来在用笔上借用了董其昌不少的余韵,欣赏了一会儿,赵佶如斗气一样,提起笔来,也用董其昌的笔法在奏疏下写了一个准字。
待写完了,左手还拉着右手的袖子,右手握着的笔还悬在半空,赵佶细细去打量自己的字,随即又摇摇头,总是觉得笔法之间还是少了飘逸之感,嘴角不禁挂上苦笑,朝身侧的内侍道:“进丹。”
那内侍早有准备,端了个漆木托盘来,盘中有盂盆、温水,和一只婴儿拳头大的丹药,在烛光下,闪耀着朱色的光辉。
赵佶轻车熟路地伸手捏起那丹药,掩入口中,随即拿了温水吞服下,良久之后,才漱了口。整个人霎时之间变得精神起来,一双眸子闪动着光辉,便又提笔,在奏疏下批注道:“藩国之事,皆托付于卿,卿自行裁处即可,不必奏问。”
墨迹未干,这一行字的笔法居然比方才那一个准字要好得多,字体中融合了董其昌的飘逸风华,也融汇了赵佶那瘦挺爽利的神韵。
赵佶满意地将笔放入笔筒,饶有兴趣地欣赏了自己的行文,不禁莞尔笑道:“倒是看他还有没有颜面来与朕挑衅。”
赵佶的脸颊已经变得烫红,眼眸中闪露出亮出,写完了行书,整个人又像是瘫了一样,颓然坐在椅上,整个人像是酥了。
海政衙门这边磨刀霍霍了这么久,可还是没有透露出一点消息,泉州上下议论纷纷,大越国王屡屡抗议,校尉虽然围了大越国王的府邸,倒也没奈何他什么,只是不许人探视而已。不过现在议论得最凶的还是海正衙门会不会讨伐大越的事。
不过听说可能要打仗,倒是有不少商人激动起来,打仗就要军饷,就得用军饷去收购大量的物资,而现在泉州不少商户本就陈了许多货物,海政衙门也都与人洽商了,订购了不少粮食、伤药,更有人风闻,说是若真对大越动武,大越那边肯定会有大量的商机。不说别的,那越国遭了战火,粮食肯定要减产,平素一样是向大宋卖粮,现在说不定要大宋的海商从南洋各国收购粮食去越国贩卖了。除了这个,大越国本地的许多货物也定然会减产,泉州这边可以趁机而入,一举将大越国本地的商品击溃,取而代之。
泉州开化已久,对生意的门道眼光最毒,这般一想,便立即觉得要有生意来了。
除了这个,还有不少商贾磨刀霍霍,若是拿下了大越国,大越国不少林木、矿产都是无主之物,这些东西从前当然不值钱,可是自从海政推广之后,原木、铁矿、粘土这些原料都紧缺得很,陆路交通不便,广南西路倒是不缺这个,可是运输方面糜费太大,实在不太值当,若是从大越国运到泉州,这原料的价格只怕非要暴跌不可。
那些急红了眼的商人这时候都疯了,不少人还想着等展览会去推销掉自己的陈货。可是现在瞧这光景,如是平西王当真讨伐大越,说不准正是摆脱眼下困境的最好机会。因此不少人都在海政衙门外头转悠,四处打探消息。偶尔也会有海政衙门的人到永乐坊去收购些物资,据说连制造弓箭的箭杆,就需要五万捆,箭簇就更不必说,原本这些是朝廷的织造局承制的,可是朝廷这边一时也顾不到水师这里,真要等织造局造出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谁若是能接到这几十万支箭簇的生意,便是三年不开张也不至于手头周转不开。
只可惜海政衙门那边光听到打雷,硬是不见下雨。许多迹象都表明了可能要开战,可就是风声大雨点小,总是没有准信。
不少人在干着急,也有一些人,比如那些番商,提及此事时都露出不屑之色,大宋向藩国开战?这事儿可是不曾有过的,不说别的,当年熙宁之战,越国人连续占了大宋数州,屠戮了数万军民,大宋才下定反击的决心。以宋人的性子,这仗肯定打不起来。
再者说,万国展览会召开在即,至多也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南洋水师便是有天大的本事,难道就这么点时间想征服大越国?要知道,大越在南洋自称华国,以南洋正统自居,军力强盛,这数十年来先是南下击败了占国,向西侵蚀了真腊,向北打败了大理,国势强盛,在南洋之中宛若猛虎,大宋便是纠结三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只怕也未必能克下越国,只怕现在作出这个姿态,不过是想叫大越国人屈服,说穿了,无非是连唬带吓而已,这种手段并不鲜见。
其实海政衙门里头也满是不确定,平西王那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可是朝廷不准,那也没辙,现在最紧要的是要看朝廷怎么说。
沈傲这几日都在海正衙门里,一边筹措远征,一边在等朝廷方面的消息,对这件事,他倒是有九成的把握,赵佶对自己的信任那是不必说的,杨真那边也绝不会反对,不过没有准信过来,沈傲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太自信,自己忙活了这么久,造出了这么大的势,要是他娘的把自己的奏疏否了,这可就亏大了。
第二章送到,难得今天朋友请吃饭,要出去开下荤,爽啊。
第七百六十一章:男儿当杀人
第七百六十一章:男儿当杀人
“殿下殿下”一名校尉急匆匆地朝沈傲的书房赶去。
进了书房,作偮行礼道:“汴京那边的消息来了。”
沈傲从椅子坐起来,接过急报,大喜过望道:“东风来了。”
过了一会儿,泉州城的头头脑脑都来了,泉州文武官员分两班立在两侧,沈傲目光逡巡了一下,随即道:“接旨意吧。”
众人一起拜倒,沈傲起身展开圣旨,念毕,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折好收起,朗声道:“大越国图谋不轨,事情既然败露,陛下授予本王全权处置,既然朝廷无异议,那么征伐大越之事已是刻不容缓,我大宋立国百年恩泽四方,大越国不思图报,以怨报德,今日之后,再无大越”
“今日之后,再无大越。”众人轰然应诺。
沈傲按着尚方宝剑的剑柄,语气沉重,道:“召集将士,准备出发,留驻在泉州的大小官吏,也要尽心用命,不可造次,待本王凯旋而归时,再论功行赏”
沈傲交代了几句,冷俊的目光落在吴文彩的身上,道:“吴大人,发出讨伐檄文吧。”
吴文彩郑重其事地道:“下官遵命。”
各处衙门,人群涌动,无数人屏住了呼吸,目视着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高台上一名声音洪亮的差役拿出一张檄文,目不斜视,深深地呼吸。
艳阳高照,海风习习,百姓们驻着足,交头接耳的人此时也感觉到了这气氛的不同,都噤了声,这黑压压的人群,只听到无数的呼吸。
泉州新城中央的广场上占地百亩,中间有一座台阶形的建筑,一名穿着绛红服饰的官员庄重地目视着广场上无数的人,这些人有商户,有工匠,甚至还有藩王、藩臣,番商。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一丝不安和疑惑。
不止是在这里,水师的各处水寨码头,那一名名穿着儒衫的博士也在无数的水兵注视下,准备妥当。
距离午时已经越来越近,整个泉州,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有人激动,有人不安,有人心中在打鼓。海涛拍击着海岸,哗啦啦的发出隆隆的巨响,随后,城中各处发出一阵阵的梆声,仿佛将这海涛的潮汐声都淹没了下去。
无数个官员、差役,在更多人的注目之下,头顶着烈阳的余晖,绷紧着脸,一字一句地开始朗声念着同一段文字。
“今奉旨总督天下水师军马,檄告泉州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本王深叨大宋世爵,授专断之权,兴海政,通商贸,建水师,泉州之与大宋,如殿寝之门窗,邻人出入,欢欣不能自胜,大宋徳沐四方,从而万国来朝,来往不断。是以天下相安,南洋诸国只通贸易,而不知兵戈事。”
“今有大越国,狼子野心,夜郎自大。其国王李氏,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大越前朝下陈,更衣入侍,谄媚乱主,于是谋国篡位,自以为得意,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心中常怀不轨之图,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总督天下水师军马,敕命专断泉州事,驸马都尉、鸿胪寺寺卿、武备学堂司业,平西王沈傲仰观俯察,正当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也。今日昭告天下,共勷义举,卜取甲寅年四月末日午时,檄示布闻,告庙兴师,刻期进发。义旗一举,响应万方,大快臣民之心,共雪天人之愤。振我神武,剪彼氛,宏启中兴之略;踊跃风雷,建划万全之策,啸歌雨露;倘能洞悉时宜,望风归顺,则草木不损,鸡犬无惊;敢有背顺从逆,恋目前之私恩,忘中原之故主,据险扼隘,抗我王师,即督水师,亲征蹈巢覆穴,老稚不留,男女皆诛;若有生儒,精谙兵法,奋拔谷,不妨献策军前,以佐股肱,自当星材优擢,无靳高爵厚封,其治下官吏,果有洁己爱民、清廉素著者,仍单仕;所催征粮谷,封贮仓库,印信册籍,赉解军前。其有未尽事,宜另颁条约,各宜凛遵告诫,毋致血染刀头,本镇幸甚,天下幸甚”
“”
洋洋数百字的讨越檄文,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却也用了不少时候。百姓们听了,脸色先是诧异,随即变得兴奋,越人与大宋早有瓜葛,熙宁之战,屠戮宋人数万之多,以至越人自满,尤其是在这泉州,越人商贾往往有横行不法者,口吐污秽之语,今日征伐越国,且不论胜败,只这坚决的态度,就足以让人拍手称快。
藩王、藩臣、番商们有的露出喜色,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心中忧惧,大宋沐泽四方这一点没错,可是今日能征伐大越,明日就可以征伐其他诸国,先河一开,难免令人心中不安。不过大宋这时候的态度,也打消了不少藩王的轻视之心。
大宋的商贾们心中倒是颇为欢欣鼓舞,仗打起来,哪里都要钱,这些钱花在哪里?还不是采购军资。况且拿下了大越,百废待兴,也正是商人们抓住商机的时候,眼下迫在眉睫的困难,暂时至少可以缓解了。
各处水寨,一个个水兵们伫立不动,最先动的是那些校尉武官,他们只是略一沉吟,脸上露出坚决之色,随即单膝跪倒,朗声道:“谨遵王命,卑下愿做先锋,身先士卒,不死不休。”
无数的水兵哗啦啦的持戈单膝跪下,一齐道:“王命所在,敢不尽心效力,上报国家,下诛藩贼。”
“万岁”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接着水寨上下炸开了锅,无数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天地为之变色,那声音宛若怒涛,宛若骤雨,直入云霄,声震九天之上。
“万岁”
从水寨这边的动静,立即传入城中,无论是港口,无论是各处衙门,还是新城的广场,无数人彼此大呼起来,整个泉州犹如死心沉沉的温水,这时候霎时沸腾,躁动不安起来。
望远楼里,沈傲负着手,临窗眺望,听到这一浪浪的呼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