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的时候点个头,今日见了蔡府的气派,心里颇有些怅然,想到自个儿的定王府,比这里的规格小得多,更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只是这宅子的一侧,却是起了一座高楼,高楼簇新,富丽堂皇,远远传出欢笑,他不由愣了一下:“那也是蔡家的宅子?”
门房愣了一下,不忿地道:“回殿下的话,那是沈大人的酒肆。”
赵恒心里突然生出几许痛快,这也难怪最近蔡京对他热络起来,这沈傲也忒大胆了,在那边建了个酒肆,搅得整个蔡府都不安宁,也亏得蔡京不计较,换作是自己,早就带人将那酒肆拆了。
由人领着穿过数重仪门,终于到了正堂,蔡京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微颤颤地朝赵恒行了个礼:“老夫身体不便,未能远迎,请殿下恕罪。”
赵恒连忙扶住他:“太师这是什么话,说到底,太师还是我的长辈,岂能让太师降阶相迎,惭愧,惭愧。”
寒暄了一番,各自到厅中落座,赵恒先问了病,蔡京呵呵笑道:“不妨事的,老夫年岁大,病痛难免,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赵恒颌首点头,笑呵呵地道:“那沈傲就要做驸马都尉了,这事儿您应当听说过吧?”
蔡京若有所思地道:“三书六礼都办了,老夫岂能不知?怎么,太子就是为了这个事而来?”
赵恒道:“沈傲如今权势滔天,若是再加一个驸马都尉,和宫里攀了亲,那更是如虎添翼,不过好事也未必不能是坏事,我已有了打算,帝姬下嫁之后立即请人代为上疏,捋夺沈傲职事,依太师看,以为如何?”
赵恒之所以来,就是来向蔡京借势的,他一个太子,固然也有心腹,可是凭着这点人要造势,未免有些不自量力,蔡京就不同了,若是他愿发力,整个汴京半数的大臣一封封奏疏上去,这声势造出来,宫里能不能保还是两说。
蔡京淡淡一笑道:“殿下以为,除了沈傲,鸿胪寺和武备学堂将来谁可担当?”
赵恒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蔡京一眼,慢悠悠地道:“太师为何问起这个?”
蔡京道:“老夫这样问,也正是宫里的想法,沈傲这个驸马都尉到底捋夺不捋夺职事,都不要紧,问题是宫里要整军备,不愿去触碰外事,而沈傲恰好得心应手,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宫里是肯定不会捋夺沈傲职事的。”
经过肃王的事之后,赵恒比之从前更加谨慎,转念之间,立即明白了蔡京的意思,鸿胪寺在别人看来是烫手的山芋,连自己父皇一听到外事就大感头痛,偏偏姓沈的如鱼得水,除非寻到一个人能够替代,否则鸿胪寺那边,沈傲只能是不二选择。再者那些国使也只怕沈傲一人,换了其他人上去,到时候还不是沈傲说了算?表面上看,好像沈傲撤了职,背后操纵之人还是沈傲。
至于武备学堂,赵佶是祭酒,这个司业也不是谁都能接替的,涉及到了兵事,首先这人要很受赵佶信任,能得父皇信赖的,天下也只有蔡京和沈傲二人而已,蔡京揽着三省,不可能再给他兵权。剩下的也只沈傲一人可以选择。再者武备学堂的规矩都是沈傲定下来的,教官、教头也都是他一手提拔出来,没有沈傲,就没有他们的今日,一旦换人,难保这些人不会联合起来滋事。
赵恒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沈傲就算是做了驸马都尉,也无人能撼动了,太师能不能在外戚干政上头做点文章?”
蔡京缓缓摇头,一字一句道:“干政这两个字一切都在陛下转念之间,他若说你干政,你便是手无尺寸权责,你也是干政。他若不说你干政,便是政出一人,那也是竭力为国,太子殿下,老臣有一句话要奉送,沈傲的症结不在他的权柄,重要的还是陛下如何想,只要这个宠幸还在,固然捋夺了他的职事,又能如何?”
赵恒脸色僵住了一下,沉吟道:“那太师的意思是什么,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
蔡京摇头打断他:“眼睁睁就不必,事还是要做的,先打发几个人以外戚干政的名义去弹劾一下,不过这种弹劾只是例行公事,言辞不要太过份,老夫呢,冷眼旁观倒就是了。至于殿下,若是陛下那边要召问,你就说武备学堂、鸿胪寺离不开沈傲,为他沈傲说几句好话吧。这也是为了殿下好,上一次沈傲围了定王府,天下人都知道沈傲与殿下势同水火,陛下会不知道?可是这个时候,反正沈傲的地位已不可撼动,殿下若是能在陛下面前说出这番话,陛下会怎么想?”
赵恒脸色有点儿苍白,却还是忍不住颌首点头,若是这样说,父皇那边肯定认为自己心胸宽阔有容人之量的,既然反对无益,那干脆送个人情反倒能落点好处,至少自己在父皇的印象中能增色不少。只是为沈傲说好话,实在让赵恒有些不甘心。
蔡京笑呵呵的道:“来日方长嘛,日子还长着呢,太子操之太急,非但于事无补,还可能误了自己。”
赵恒咬牙点了个头:“太师教诲,赵恒不敢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蔡京慢吞吞的道:“还有一件事,就是沈傲上了一道奏疏要建水师,说是要用泉州、苏杭、蓬莱做港口,这里头的糜费可就大的去了,宫里头也在为难,不愿意掏出这么多钱来,太子殿下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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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姜是老的辣
第五百三十三章:姜是老的辣
赵恒沉吟了一下,看向蔡京,道:“宫里不是说了拿出一亿贯来吗?怎么?父皇反悔了?”
蔡京笑呵呵地摇头道:“那沈傲好高骛远,本来呢,水师就在各港停泊的,可是他却说要建一座新港,还要设水师指挥衙门,地点在蓬莱,本来嘛,内库那边兼顾着操练和造船就已是焦头烂额,还要建港,这银钱就更不够了。”
赵恒道:“太师的意思是在银钱方面做文章?父皇虽说宠幸沈傲,却未必舍得再从内库拨钱,如此一来”
蔡京又是摇摇头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以沈傲的为人,也不会再向宫里伸手了。”他从袖口里抽出一份奏疏,递给赵恒:“你自己看。”
赵恒接过奏疏,奏疏的末尾署的是沈傲的名字,里头大意是水师编制的一些事务,主要说的是蓬莱新港,停泊水师主力。其余又提及在苏杭、泉州分别驻扎一支水师,平时拱卫海疆,消灭海盗,战时立即北上云云。
赵恒一头雾水:“蔡大人,这奏疏有什么玄机吗?”
蔡京捋须呵呵笑道:“本来呢,既然建了新港,又何必还要派水师驻扎泉州、苏杭?依老夫看,这沈傲八成是想从苏杭、泉州市舶司那边伸手,要从那里头捞银子。”
赵恒想了想道:“太师的意思是,以保护海疆的名义向商船征税。这事是市舶司的事,和沈傲有什么关系?”
蔡京摇头道:“我大宋的海贸那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殿下是不知道,若是从泉州出发,运一船丝绸到大食去,回程就可搬一座金山回来,这里头有多大的利润?”
赵恒悚然道:“这么多?”
蔡京点头:“当年老夫在杭州做县尉,海商的获利大致都是如此,出一趟海只要中途不出差错,那就是暴利。市舶司那边当然要抽成,只要船靠了岸,便可征税。只是殿下可知道,有些税是征不上来的?”
赵恒道:“这后头又有什么典故不成?”
蔡京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道:“一本万利的生意谁不想做?不说别的,这汴京城里的官员,十个就有七八个人让自己的亲眷在泉州、苏杭那边组织人跑船,表面上那些人是商人,其实哪个人后头没有一个官员兜着的?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市舶司那边虽是宫里的人掌着的,却也知道规矩,因此对这些船,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支数艘福船的船队,明明要缴数千贯的税,可是大多能抽个十贯百贯就已经不错了。殿下想想看,寻常的商贾出海,都是本份的上税,可是有的人出海,却几乎是分文不取,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些人银钱更加雄厚,船队的规模也就越来越大了。眼下不管是苏杭还是泉州,真正的大生意都是这些官商在做,因此别看这些年海贸越来越繁茂,可是朝廷每年征收的税却是越来越少。”
赵恒惊讶地道:“这么说,沈傲就是想从这里头拿钱?”
蔡京颌首点头:“他把水师建在那里,估摸着就是这个意思,一旦他的手伸进去,每年我大宋的国库至少可以添加亿贯以上的税收,只是那些官商们就要惨了,他们大多都是组织船队出海,若是真按货值来缴税,等于是剜他们的心头肉,这么说,殿下该明白了吧。”
赵恒惊喜道:“明白了,沈傲敢伸这个手,牵涉到的就不是一两个人,到时候就成众矢之了。”
蔡京打起精神,眼眸闪出一丝精厉光泽:“不错,当年荆国公变法,也不敢在海贸上伸手,就是怕众怒难犯,如今沈傲敢伸手到海贸上去,天下必然群情汹涌,到时殿下再站出来,为大家说句公道话,就拣朝廷不能与民争利这个理由来制造舆论,殿下想想看,到时候他沈傲便是乱臣贼子,而殿下的贤明必然传播宇内。”
赵恒攥着手,大是兴奋地道:“不与民争利这借口好。太师一席话,真真是让人豁然开朗,这几日我辗转难眠,便是觉得以这无权无势的虚名太子,不知拿什么去和那沈傲周旋,今日总算有了头绪。”
蔡京摇手道:“殿下谬赞,老夫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沈傲要涉足海贸,那是他要自寻死路。至于殿下,其实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在恰当的时机站出来直言谏上,不管宫中是否纳谏,殿下也是稳赚不赔,比这出海做生意还要值当。”
赵恒哈哈一笑,当然明白这里头的好处,正如蔡京所说,不管宫中是否纳谏,他都是最大的受益之人,官员们要吃饭,要发财,本来好好的,沈傲却跳出来,把人家的熬好的鸡汤踢翻了,那些涉及到这里头的官员难道会坐视?到时候只要自己站出来,这些人立即会成为太子党,宫里头若是见群情汹涌,召回沈傲,那么明面上他这个太子也是胜利者,而沈傲也会受到挫折。可就算沈傲赢了,整顿了海贸,那些吃了亏的官员更会对自己死心塌地,寄望于等自己即位之后对沈傲进行清算。
赵恒站起来,深深向蔡京行了个礼道:“谢太师提点。”
蔡京微颤颤地站起来扶住他:“殿下这是做什么?老夫何德何能,哪里承受得起这般的大礼。殿下是储君,是未来大宋的天子,老夫竭力报效都来不及,哪里敢受殿下的大礼?”
二人寒暄了一番,恰好蔡绦那边从部堂里回来,见过了太子,赵恒对蔡绦更加热络了几分,与他就差称兄道弟起来,当夜留在蔡府用罢了晚饭,才告辞而去。
蔡绦将太子送走,回到厅里,对蔡京道:“今日太子是怎么了?怎的喜气洋洋的?”
蔡京捋须呵呵笑道:“他这是刘琦上屋抽梯,问策自保来的。”
所谓上屋抽梯,是说三国时刘表偏爱少子刘琦,不喜欢长子刘琮。刘琮的后母害怕刘琦得势,影响到儿子刘琮的地位,非常嫉恨他。刘琦感到自己处在十分危险的环境中,多次请教诸葛亮,但诸葛亮一直不肯为他出主意。有一天,刘琦约诸葛亮到一座高楼上饮酒,等二人正坐下饮酒之时,刘琦暗中派人拆走了楼梯。诸葛亮无奈,只好出策让刘琦避祸江夏。
蔡京这般说,倒也贴切,眼下的刘表便是赵佶,赵恒和刘琦一样,都是长子,却偏偏不受宠爱,这个储君风雨飘摇,若是任由沈傲坐大,将来不说继承大统,就是能够苟全性命都是未知数;不过蔡京言辞之中,不免将自己比作了孔明罢了。
蔡绦皱了皱眉道:“父亲莫非想到了制那沈傲的良策?”
蔡京淡淡一笑,叫人盛了碗参汤来,慢吞吞地舀了一口喝,才恢复了一些精神,道:“太子的事你不要过问,朝廷里的事你也少过问一下,安心做你的兵部尚书,把部堂里的事署理清楚,其他的事不必去管也不要去问。”
见蔡绦脸色有点难看,蔡京叹了口气,语气缓和地道:“绦儿,我们蔡家树大招风,做什么事都要小心翼翼,你是我的儿子,多少人就等着你露出破绽让人拿来借此来整倒蔡家,这个时候,你更该谨慎从事。至于太子那边,为父自有打算,眼下我也活够了,也到了一人之下万万之上的地步,不求别的,只求在我死之后,蔡家还能在汴京立住脚。”
蔡绦心里略有不服,心中想,蔡家要立足,难道就不能靠我?口里却不敢忤逆,乖乖地道:“儿子明白,往后定会更检点一些。”
蔡京颌首点头:“这就好,到了为父这个位置,莫看是四处风光得意,其实也是举步维艰,如今又多了个沈傲,一个疏忽就是大祸临头,咱们蔡家难啊,看到隔壁的那间酒肆没有,就因为那个,害得蔡家的女眷连门房都不敢出,一个个蜷在屋子里见不得日头。可这又能如何?你还能找上门去?”
蔡绦咬牙切齿地道:“又有什么不敢?儿子真想带人把那儿拆了,再放一把火,把那酒肆烧了。”
蔡京笑着摇头:“所以说你比不过沈傲,沈傲就盼着你去烧他的酒肆,就等我们蔡家什么时候忍不住,露出破绽。老夫做了这么年的官,从一个小小的县尉走到如今,靠的不是运气,也不是如何意气风发,靠的还是隐忍,旧党当权的时候,老夫从前的那些同僚流配的流配,贬官的贬官,单为父依然还在汴京,依然还在和旧党打交道,有些时候退一步,才能向前看,一味的意气用事有个什么用?”
说了一大番道理,也不知蔡绦听进了几成,蔡京叹了口气,疲倦地道:“你且先去歇了吧,听我的话,做自己该做的事。”
蔡绦点点头:“父亲,儿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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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帝姬下嫁
第五百三十四章:帝姬下嫁
一大清早,宫里和礼部便带着人到了沈府,十一月二十七,难得的良辰吉日,是钦天监和礼部足足用了几天时间选定出来的,为了这个,礼部那边和钦天监不知耗费了多少口水,不管怎么说,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