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竞点头,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还是你先走吧。」
「嗯?怎么了?」
「我的外套放在那边,忘记拿了。」司竞解释完,也不等商涌泉反应,就转身走掉了。
商涌泉犹豫了一下是要在原地等还是先回去算了,可最后还是跟着司竞挤回了人群。
不过等商涌泉挤出人堆的时候,却看到司竞手里拿着一件外套,面上有一丝不知所措。
「怎么了?」商涌泉走到司竞身边。
司竞扭头看商涌泉说:「这件衣服不是我的。」
商涌泉翻开商标一看,司竞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去穿170的外套确实有点不科学。
「之后没什么要紧事吧,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商涌泉问道,「也许有人发现拿错外套了就会拿过来换了。」
司竞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就到草坪上坐了下来。
司竞手里没有纸笔的时候,很少会低着头,倒是一直看着周围,像是在观察人们的行为举止。商涌泉发现到这一点以后,也不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有什么让人难过的了,便不再勉强自己寻找话题。
今天的运动会行程还没有完成,操场周边还有几个地方正在进行比赛,欢呼、声援以及振奋人心的背景音乐不断传来,在操场角落的两个人的心里却十分平静。
坐了一会儿,商涌泉坐得累了,就躺了下来。司竞转头发现商涌泉躺下了,呆愣两秒,他干脆也躺下来了。
十一月的风毕竟还是有点凉,躺了一会儿,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冷了,可是偏偏都懒得起身,于是司竞将手里不知谁的外套摊开,盖在两人身上。
商涌泉有点惊讶地看向司竞,司竞只是转头过去,像是要睡了一样。
商涌泉看了看司竞的后脑勺,再看了看天上飘过的一朵像是蘑菇一样的云朵,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他和司竞像是在同床共枕的想法。哦,不。只是盖了同一件外套。
虽然这种想法有点奇怪,但是商涌泉却有点雀跃起来,让他分辨不清手臂上起鸡皮疙瘩的理由是因心情的激动,还是因天气的微凉。
不知过了多久,商涌泉突然被推醒。
「起来了,大家都要走了。」司竞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商涌泉迷蒙地睁开眼,发现司竞蹲在眼前,而天已经快暗了,操场另一边的同学们也都已经开始搬着椅子往教室撤了。
「哦,我这就起来。」被凉风一吹,商涌泉马上就清醒了。
商涌泉站起身后,一边走一边拍着身上的草屑,回头看到司竞抱着外套跟在后面便问道:「有人来换外套了吗?」
司竞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商涌泉抿了抿嘴唇:「也许,那个人明天就会来换了。」
司竞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外套抱紧了一点。
之后的两天,操场还是一样很热闹。比赛前收到了司竞给的红牛,商涌泉觉得浑身都有劲儿了。
四百米的比赛,在商涌泉抵达终点的那一刻,他有点刻意地挺胸收腹,还用自以为非常帅的姿势抹汗,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自己班级的那里,某个人果然在远远地看向终点线。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自己,但是商涌泉想:就当他是在看自己就好了。
抱着这种想法,商涌泉连第三天的长跑也不觉得累了。肚子里是司竞给的巧克力,嘴里是司竞给的薄荷糖。乍一看400米的操场要跑七圈半,但前面的2999米都变成了最后1米的铺垫。
可是第一个撞完终点线,商涌泉下意识回头的时候,却没有在自己班级的区域看到那个人。有点失落地拿起不知谁递到自己面前的矿泉水瓶往自己身上一浇,然后打了个哆嗦,纠结地发现十一月份已经不是适合耍这种没人看的帅的时节了。
本来可以擦汗的身上的汗衫这下也湿透了,打算抬脚回座位的商涌泉面前突然出现一块淡色的毛巾:「给你。」
一抬头便看见司竞面无表情的脸,商涌泉拿起毛巾,愣愣地往脸上擦了擦,接着突然情不自禁地往司竞身上扑过去。
司竞全身僵硬,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怎么了?」
司竞一僵硬,商涌泉回过神来,也跟着僵硬了:「我、我我没事,就是有点没力气了。」
好在司竞也没多想,便软下了身体,拍了拍商涌泉的背说:「那我们回去吧。」
商涌泉觉得自己有点奸诈,但也舍不得放手,于是就刻意将力量压在了司竞身上,让他扶着自己在操场上走了一段路,平复了呼吸以后回到了座位。
将湿透的衣服换掉,穿上外套以后,商涌泉觉得暖和多了。呼吸的时候肺部还有轻微的疼痛,司竞递上小卖部卖的温过的罐装咖啡,然后在商涌泉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外套,有人来换了吗?」商涌泉问道。
司竞低着头道:「还没有消息。」
「没事,170的个子穿180的衣服也没必要嘛,肯定会过来换的。要不我帮你去跟主席台说一下?」商涌泉劝道。
司竞摇摇头,没说话,然后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了般,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来。
商涌泉抿着咖啡,看司竞弓着背在腿上写字,总觉得周围的那些吵杂人声都远去了,听不见了。
运动会很快就结束了,虽然司竞和商涌泉的成绩挺不错,两个人都拿了个人奖,但总分还是比不上有体育特长生的班级,集体奖完全轮不到。
司竞的运动服外套,到最后还是没有人过来换,于是司竞就去新订了一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运动会结束以后,老师们像是要将失去的三天学习时间补回来一样,拼命压榨,商涌泉也一直都没什么机会再和司竞坐在一起。只是时常在上课时看到那个猫着背的人,低头在写着什么,也不知是课堂的笔记,还是那些他心中的故事。
秋去春来,明明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商涌泉却突然意识到,上一次和司竞说话好像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这期间,商涌泉高一时班里的好哥们儿因为早恋被老师发现然后通报批评的破事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班级里面有几对眉来眼去的也收敛了点。
被通报批评的那对,女方转学了,男方依然在校园里走动。有时那位好友从教室门口经过的时候,商涌泉察觉到司竞就这么看着那个男孩从前门走到后门,一直消失到走廊尽头。
之后,商涌泉研究了好一阵子才发现,司竞很喜欢盯着别人看,大部分时候就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同学聊天,有时候会盯着女生手里玩弄的小工艺品。
刚开始商涌泉以为司竞是想要参与到那些聊天或者讨论之中,或者是对女生的小玩意儿有兴趣什么的,后来才慢慢觉得,其实司竞只是在观察而已。
商涌泉时常会想该怎么跟司竞搭话,但是却莫名地不想打扰司竞的观察,于是,司竞在那里观察人类,作为观察背景之一的商涌泉就这么持续地看着司竞,看到学年结束,学生们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书回家,商涌泉也拖着一行李箱的书在公交车站等待回家的车,一转头却看到一直在看着的那个人,正站在自己的身边。
司竞似乎就住在附近,所以东西没这么多,身上就背了一个比平时更加鼓胀的书包,将他消瘦的身板压得更弯了。
「好久……」本来想说好久不见,但是又觉得不妥,于是改口道,「快放假了呢,作业真多。」
司竞没有搭话,只是盯着自己,商涌泉的心情非常微妙,既有一种自己终于成为了被观察的对象的喜悦,又有一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的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竞才动了动嘴唇道:「下学期见。」
「哦……哦!下学期见。」
一辆公交车在站前停下,司竞抿了抿唇,点了下头,然后就上了车。
商涌泉看着他走上公车,打好卡。司机开车挺心急的,还没等他找到座位便启动了车子,让他边走边踉蹌了一下,但是在公车驶出站台的时候,他还是回头跟商涌泉招了招手。
商涌泉也跟着招了招手,望着公车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拐了弯以后,突然深吸一口气,吐出,轻声回味了一遍「下学期见」,然后觉得有一股力量从内心某处如泉涌般流到四肢百骸,让他迫不及待地希望马上就开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年 上
虽然希望可以早点开学是真心的,但是真的到了开学的时候,暑假过得太愜意的商涌泉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一走进闷了一个暑假、带了点霉味的教室,就看到智商高情商低的书呆子班长正在教室后面的黑板角落里用粉笔仔细地描「离高考还有XX天」。商涌泉赌一百块这肯定是班长自己的主意。
过没多久,同学们陆陆续续返校,老师叫先到的学生开始打扫卫生。于是,当司竞到校的时候,商涌泉正拿着淋过水的抹布从洗手间走出来。
经过一个夏天,司竞没有晒黑,也没有被养胖,头发剪短了一些,看起来十分精神。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两个人只是以点头为招呼,擦肩而过了。
升上高三,换了个班主任。不过开学第一天那位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的班主任就病倒,让一个刚从师范毕业不久,第一次带高三班级的女老师来代班。
那个女老师也许是太紧张了,看起来有点神经质,而且大概因为去年通报批评的事太敏感,她做完自我介绍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来的男女同桌全部重新排过,变成同性同桌。
根据身高和坐高排好新的座位,商涌泉觉得,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麻烦桌子移过去一点,老师说要跟这条线对齐。」司竞没有什么感情起伏地说道。
「哦,好。」商涌泉移动了一下桌子,把课桌的脚和地上瓷砖的线对得笔直。
商涌泉身高比司竞高,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能和司竞做同桌。看着司竞校服衬衫的短袖下露出的白皙又看不出体毛的手臂,商涌泉一边感叹简直不像男生的手,一边继续东打量西打量。
随着学习生活重新进入轨道,商涌泉也找回了去年观察司竞的习惯。
因为地理位置极佳,商涌泉得以近距离观察。司竞的笔记本虽然都长得差不多,但是他从来不在上课的时候拿出他的「灵感笔记」。另外,经过一个暑假,他的「灵感笔记」已经从「十二」变成了「十三」。
司竞的笔记做得很漂亮,就算不用直尺也能把线画得很直,而且即使是在没有划线的卷子上做题,字也完全不会歪。
由于是同桌的关係,商涌泉也可以很自然地叫他一起去学校食堂吃午饭。虽然学校食堂伙食不咋样,但是司竞最喜欢2号窗的炒西兰花和一个礼拜开一次的杂粮专窗5号窗的玉米。
紧张的学习让日子的流逝变得悄无声息。眨眼短袖夏装就换成了长袖秋装,接着就变成了冬装。
有一天上体育课的时候,一个男生在打球时不小心,惯用手给摔骨折了。这下学校的老师都紧张了,二话不说给取消了高三的体育课。
但是让正值青春期、活泼又好动的男生们一动不动地坐在教室里光是读书也是不科学的。所以没有了所有辅课、又得避嫌异性关係的男生们想出了非常幼稚的新玩法——用橡皮去砸日光灯管。
这种小学生的玩法确实让学生发散了不少压力,被打坏的日光灯也因为本来就老旧,所以老师根本没发现是学生打坏的。
不过有天晚自习,当同学在课间打碎第四个日光灯的时候,商涌泉发现自己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坐在旁边的司竞细心地发现到了这点:「你怎么了?」
「我看不清书上写的是什么。」商涌泉有点尷尬地笑说,然后凑近才勉强看清书上密密麻麻的字,「也许是近视了。」
司竞垂下眼,说:「不是近视,应该是夜盲。教室里太暗了,所以你才会看不清。」
商涌泉挠挠头:「是吗?那就好,我爸妈还说我浑身上下就视力还算争气,要是戴了眼镜没准会被他们揍死。」
司竞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商涌泉发现司竞抿唇时面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这才发觉司竞其实是在微笑。
顿了一会儿,司竞说:「吃点鱼肝油会好。」
「是吗?那我去试试。」商涌泉笑道。
司竞抬眼看了一下商涌泉,然后又垂下眸去:「教室里的灯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会影响学习。你……你要不要来我家?」
商涌泉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好啊!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麻烦你。」
司竞轻声说了一句「不会」,然后就离开座位,去办公室跟老师要回家晚自修的许可了。
过了好一会儿司竞才回来。
「老师有没有说什么?」商涌泉已经收拾好了学习用品。
「没有,不过因为你是住校的,所以手续有点麻烦。老师叫你结束以后要按时返校。」司竞解释道。
「好,谢谢你啊。」商涌泉十分感激。
司竞摇了摇头,又抿起了嘴唇。
离校之前两个人一起去老师地方打了招呼,然后就走了。
路上司竞解释了一下,其实他家也挺远的,但是他晚上睡眠不好,没办法适应宿舍生活,所以他爸妈就在学校旁边帮他租了一个很旧的单身公寓。
从校门走出右拐五十米再右拐,走一百米就能看到那个小区了。可是去小区的必经之路有一段是灯光幽暗的小巷,这下又愁死了啥都看不清的商涌泉。
司竞也看出了商涌泉的纠结,于是默默地拉住了商涌泉的手。
突然被有点冰凉的手拉住,商涌泉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那一点点冰凉沁入了手掌,从手心流入经脉,却让周身都热了起来。
司竞拉着商涌泉向前走着,时不时提醒商涌泉哪里有高低,哪里该当心,商涌泉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听不到司竞低低的声音,也感觉不到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的疼痛了。眼前明明一片模糊,却朦胧出了司竞的身影;手里明明握着明明是司竞冰冷的手,却觉得好像在发烫。
走进那个老旧的小区,商涌泉偷偷地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