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蓉又让李氏寻了些粗盐,泡了一杯温盐水,给铁牛儿灌上了,这儿童发烧可得防着脱水。
娘儿两个忙活了半天,铁牛的烧才慢慢地降下来,有了意识。李氏又喂给他一碗温盐水,这才来到灶间想做点儿热乎饭吃。翻遍了屋内,才在角落的缸里找到一把陈旧的米,无奈间,只得烧水煮上了。
李氏一边烧着火一边骂张顺,骂着骂着就见门外摇摇摆摆地走回来一个人,睁眼细瞧时,正是张顺,手里还提溜着一罐酒。
卷一 血海深仇 十一章 流言蜚语
喝得醉醺醺的,嘴里含混不清念念有词,歪歪扭扭地就闯进了屋里。筱蓉正坐在那儿观察着铁牛儿病情,猛然间见一个醉汉闯进来,吓了一跳,旋即就明白过来这是李氏的丈夫。
正思量着怎么搭话,李氏一头扎进来,见了张顺眼泪哗哗淌下来,指着张顺的鼻子就骂:“你还叫个人啊?孩子病成这样你不管不问,还到外头喝那马尿去?你怎么不一头撞死在外头呢?”
张顺听见声音这才转过身来,见是李氏,乜斜着眼咧嘴儿就笑了:“嗨哟,还真是稀客呢,你怎么舍得回来了呢?”
李氏没好气:“再不回来铁牛儿就没命了,你这当爹的当真狠心。”说着,就要出去到灶间看看粥锅。
张顺这才看清屋里除了炕上躺着儿子,还有一个俊模俊样的小丫头坐在一边儿,眉眼间满是精灵,正虎灵灵地看着他。
他有点儿发愣,觑着眼上前看了看,神色就严峻起来,转身问李氏:“这是哪来的孩子?”
“这是我收养的孩子,爹娘都没了怪可怜的。”李氏到底有些心虚,说话有点儿底气不足。
李氏话音未落,就见张顺支棱着怪眼,大叫一声:“什么?你还领养了个孩子?妈的,自家的孩子都养不活,还往家里捡野孩子?”
筱蓉则躲在李氏身后一声不吭,小小的脸上紧绷着,她什么时候变成了野孩子了?她可是有爹有娘的,可这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说出去,就是一死!
张顺不依不饶地破口大骂:“说是捡来的孩子,别是你和别的野男人偷生的吧?四年了你都没有回过家,谁知道你在外头有多少相好的了?如今还知道回来啊。”
叫骂声早就吵得左邻右舍的纷纷挤在门口看热闹,张顺更来了精神,骂得越发起劲了。
李氏只好掩面痛苦,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当初自己是被他逼得,才跑到城里当奶妈子,如今他却反咬一口,怎能不让她伤心绝望?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她早就一头撞死了。
那些邻居们也早就知道李氏一直在城里给大户人家当奶妈,如今回来了,也没见身上穿得多光鲜,还带了一个女孩儿回来,听到张顺骂得也有道理,一个个就议论开了。
“这女人一出去见了世面,什么时候干不出来?别是和人家老爷生了私生子,大婆容不下给赶出来的吧?瞧着灰头土脸的不像个样子。”
“就是就是,这女孩子也就三四岁的模样儿,李氏到城里也有四年多了吧?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呢。”
乡下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消遣的事儿,谁家一有点儿热闹早就传的满村子就是了。可怜李氏,领着筱蓉一路上担惊受怕地回了家,还要受这种窝囊气!
偏生筱蓉的身世谁都不能透露,见筱蓉一张小脸上涨得通红,李氏忙乱中还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硬生生地让筱蓉要上前和张顺理论的心给收回去了。
这个场合千万不能乱!筱蓉心里不停地暗示着自己,受这点儿委屈算不了什么,只要能活下去,给爹娘报仇雪恨!
张顺正破口大骂着,李氏委屈地放声大哭,正闹得不可开交,从外头人群里忽然挤出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拧着小脚一晃一晃地走进了小院。
筱蓉站在门口打量着,只见她一身靛蓝粗布大褂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一头灰苍的头发挽了一个圆髻,梳得油光水滑的。一张脸白里透红,倒也耐看,只是那尖尖的下巴透露出有点儿尖酸刻薄的样子。
她人还未走到门口,就大声嚷嚷着:“这是怎么了?起反了么?”
院子里满是麦秸秆儿,都被泥浆给泡得粘呼呼湿漉漉的,她光顾着说了,却不提防脚下猛一打滑,身子一个趔趄,摇晃了两下,就摔倒在地上了。
周围的人群哄得一声笑起来,有人就去拉那婆子:“嫂子出门也不看看黄历,你儿媳妇这才刚回来,你就摔倒在她院里,你们婆媳难道相克吗?”
分明是挑拨离间的话,筱蓉循声朝那人望去,却是一个粗壮高大的妇人,胸前小山一样高高拱起,说话的声音比锣鼓还响。
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这么说,总之,只要说他们坏话的,她今儿可都得一一记下,留着秋后算账。
听了那妇人的一番话,筱蓉才知道原来是李氏的婆婆——刁氏到了,只是她一进门就摔了一跤,又经了这一番挑拨,不知道会不会把气撒到李氏身上?
还未等她想出什么对策来,就见刁氏拍膝打掌地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好不容易给儿子娶了一房媳妇,却撂下孩子不管,去给人当奶妈子,这一回来就带了一个小野杂种!让我有什么颜面去见死了的老头子啊?嗬嗬……”
哭得惊天动地的,可眼眶儿里没有一滴泪水,分明是光打雷不下雨型的。
李氏才刚回来,婆婆就这么编排她,这耳根子也太软了吧?就算是被邻居给挑拨的,也得动脑子想想啊。这样一番话说出来,李氏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承受得起啊?
要知道在古代,女子的名节大于天,若是没了名声,日后在家里还怎么过呀?
见刁氏兀自瘫坐在地上不起来,张顺骂得又凶,筱蓉不由为李氏暗暗捏了一把汗。李氏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能保得住她吗?她也实在没想到李氏在家里的地位这么低下!哎,都是自己连累了她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从外头又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怀里还抱了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手里拿着一枚剥得溜光水滑的白生生的熟鸡蛋。
那小媳妇子一身银红棉衫,细白的脸上一双水杏眼,小巧的鼻子下一张半大不大的小嘴儿,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只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珠子愣是把这么精致的五官给破了相了,看着不像个安生的。
一进院子,见了坐在地上的刁氏,那小媳妇子就失惊打怪地叫起来:“娘,您怎么坐地上了?谁把您给推倒了?”这架势,大有只要知道是谁她就要撸胳膊挽袖子上前干上一架的派头。
筱蓉不禁眯了眼打量着这小媳妇子,这是刁氏的闺女啊还是媳妇啊,反正口口声声喊着“娘”,准是张家的人。
看样子没一个善茬子,以后有的饥荒打了。
卷一 血海深仇 十二章 暗中施计
张家的人都围着李氏转悠,唯恐天下不乱,现在又来了这么个年轻小媳妇子,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媳妇,一手抱了孩子,就要去搀扶坐在地上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却乖滑,见那小媳妇子要来搀她,竟一骨碌爬起来,一点儿都不像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那身手矫健的什么似的。
她起身拿手浑身拍了拍,脸上就堆满笑对那小媳妇子说道:“老二家的,这里乱哄哄的你来做什么?你有身子的人还是在家里歇着吧。”
筱蓉这才明白,原来这是张顺和李氏的兄弟媳妇啊。除了手里抱着的那个看不出性别的孩子,人家肚里又有了啊,怪不得婆婆这么宝贝她呢。
老二家的娘家姓钱,比张家家境好了一些,嫁过来头胎就生了个男孩儿,自然这婆婆供菩萨一样宠着。这些都是日后筱蓉从邻居那里打探到的。
钱氏听婆婆说完,眼睛瞄着屋子门口的李氏和筱蓉,说道:“娘,我这不是听见大嫂回来了想过来看望看望吗?谁知道就碰到了大哥和大嫂吵嘴。说是为了一个野孩子……”眼睛就紧盯着李氏身后看。
那老婆子嘴儿一撇,不屑地看了眼李氏,道:“你大哥成日里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就铁牛一个孩子还难养活,你大嫂竟又带了一个孩子回来,还不知道谁的野种,这不是不知好歹吗?”
婆子一边说一边就来到了堂屋门口,后边跟着亦步亦趋看热闹的钱氏。望着气势汹汹而来的婆婆,李氏有点儿胆怯,拉着筱蓉竟又退回了黑乎乎的小屋里。本来就不大的地方,一时塞满了人,几乎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筱蓉真是想不明白,都是一家人,相煎何必太急!
屋里铁牛儿躺在床上病得人事不知,他们还在这里步步紧逼,若是真有化解不开的矛盾,也得等到这孩子醒来再说啊。
刁氏就算对李氏再有成见,也得先顾着孙子啊。孙子在家里病成这个样子,也没见他奶奶和婶婶过来看一眼。李氏一回来倒好,一个个地都上门了。
刁氏也不嫌埋汰,进屋只管坐在那张肮脏不堪的长凳上,兀自满脸的怒容,瞪着李氏却是一言不发。
钱氏笑嘻嘻地看看李氏再看看筱蓉,笑着:“这孩子别说,长得还真像大嫂,其实大嫂就是个美人坯子,要是好好打扮打扮,定不会输于城里那些贵人!”
筱蓉心里暗骂:这媳妇子眼瞎了还是怎的?明明她和李氏不是亲母女,长得哪儿像了?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张顺本来发了一通酒疯,这会子总算是安生了一些,听了钱氏的这一顿挑拨,顿时火冒三丈,跳脚骂道:“养汉子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些年在城里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不然,这孩子哪来的?”
上前就去拽躲在李氏身后的筱蓉,李氏一把没拉住,到底让他把筱蓉给拽到了院子里,指给众人看:“你们看看这孩子,长得像不像她?还说不是野种,是捡来的孩子。你在大户人家里做活,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来的孩子捡啊?”
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时这院子里像滚开的沸水一样,热闹透顶了。
不同于一般孩子的苦恼害怕,筱蓉虽然被张顺拽着胳膊,她一点儿都不慌张,只静静地观望着,看看张顺到底要怎么着她。
反正她只不过一个孩子,就算是李氏带回来的野杂种,张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绝对不敢伸手动她一根汗毛。他再浑,也犯不着背一个打孩子的恶名!
众人议论了一阵子,见院子里那孩子一动不动地站着,说她害怕吧,她眼睛里一丝慌乱都没有。说她不怕吧,她也不知道躲避。大家都以为她是不是给吓傻了,心里倒生出一丝同情来。
不管是不是李氏的错,这孩子是无辜的。本来热闹得如同开锅沸水般的小院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
李氏见此情形,撕心裂肺一般,筱蓉是她从小带出来的,江家阖府就剩了这么一根苗儿,万一再毁在她手里,她这一辈子都别想安生了。
望望身后躺在床上依然没有知觉的儿子,李氏把心一横,冲出门外,就去拉筱蓉。
低了头,娘儿两个泪如雨下,李氏泣不成声,哭道:“好孩子,娘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咱们走吧,离开这个家。”
筱蓉眼睛瞅着屋里,心知李氏这是被逼急了,好不容易见着儿子一面,孩子还病成那样,作为一个母亲,比谁都焦急。这会子却要带她走,分明是下了决心的。这个家既然容不下自己,李氏为了保全自己只好出此下策了。
但自己绝不能跟着她走,她还做不来拆散人家母子的事儿。不过眼前乱成一锅粥,只要把刁氏和那些看热闹的人轰走就好了。
筱蓉拍了拍李氏的手背,悄悄说道:“娘,不要说这负气话,我们还要留下来照顾铁牛哥哥呢。”
李氏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只拿手背擦着流不尽的眼泪。
刁氏本来大喇喇地坐在那儿,听了李氏要走的话,腾地一下就站起来,冲出了屋子,红着眼对着李氏就甩了一巴掌。她人高马大的,扇得李氏一个趔趄,却不敢还手,只捂着脸呜呜地哭。
那婆子跳脚骂着:“狗娘养的,嫌我们张家不好是怎么的?张家再不济,也是你的窝。你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你打量还带着小野杂种出去卖啊?”
她一口一个“小野杂种”,又明摆着说李氏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分明是把屎盆子往李氏头上扣。
早在她出手打李氏的时候,筱蓉的一双眼睛里就喷出火来。她爹娘俱亡,好不容易随着李氏逃出来,李氏就是她的再生爹娘。这个恶婆婆这么欺负李氏,她当真地再也忍不住了。
张家这真是欺人太甚,李氏进门还没辩解一句,就让他们给扣上一顶淫荡的帽子,这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在村里人面前还能抬得起头吗?
这一切,还是源于她,若是李氏不带她回来,说不定张顺也能好好对待她的。
可是她此时无家可归,只好跟着李氏。但是也不能就纵容了这些人,不然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见刁氏上蹿下跳、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筱蓉就抿嘴儿一笑,上前拉了那恶婆婆的衣角,脆生生说道:“奶奶,我娘真的是个好人,您就别骂她了。”
“好人?好人还带回来一个小野杂种?”刁氏正骂在兴头上,见筱蓉过来拉着她衣角,一巴掌就拍掉了筱蓉的手:“你这个小狗杂种,谁是你奶奶?别来拉我衣裳,免得脏了我。”
这老虔婆,这么大年纪了,一点儿都不积德。
不过筱蓉也不生气,只管笑嘻嘻地看着她:“奶奶,我哪儿脏了?今儿我的手洗得可干净了呢。我娘经常跟我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做了亏心事,会得报应的。”
刁氏听了怒火三丈地往上冒:“死丫头,这儿哪轮得到你说话?我哪里做亏心事儿了?”
“做没做亏心事儿老天会看见的。奶奶,你要是再这么骂下去,就不怕老天会生气?”筱蓉一双拳头攥得紧紧地,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儿。
那老婆子兀自气得跳脚:“你这个小野杂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做了亏心事儿了。不是有老天爷看着吗?我要是做了亏心事儿,就让我这把老骨头站着也能摔倒,摔在这院里爬不起来算了。”她刚才虽然摔了一跤,她却没当回事儿,这院子泥浆这么多,她又走得急,摔倒了也很正常。
如今她就站在这儿一步不动,看看谁来把她摔倒。
以为自己的话天衣无缝,谁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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