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下午五点整，准时起飞前往美国西岸的班机，他却直到四点半后才准备通关。
时间已经十分紧促，看来他延误登机时间，可能影响到班机准点起飞。
郑亚东拄着拐杖，勉强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
他了解登机的急迫性。
他向来控制时间，即使行程紧凑，飞行世界各国时，小至延迟登机这样的事，却从来不曾发生过。
但这一次他有难以摆脱的理由……
机场海关人员检查证件无误后，他拉起手提行李，准备通过行李检查关口。
他漫不经心地跟随人群的脚步排队，没有一丝心急。
生平头一回，他完全不在乎时间，因为现在任何事情对他而言，都已经失去意义。
今天早上他甚至没有刮胡子。
这是他每天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十八岁成年后就不曾一日间断，因为他从不容许失去纪律，对于自己，要求更为严厉。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郑亚东了。
那曾经被奉为圭臬的所谓纪律，是他为了追逐名利与权势，所付出的代价。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再严守邵被自己放弃的一切。
由于一小时后，正好有一班即将飞往香港的班机，因此通关人数暴增，队伍拉得稍长，他毫不在乎地瞪着人们的行李，一件件通过放射线检查机，放空的脑中没有任何思绪……
亚东！
沉默的呼唤发自大脑深处。
那的的确确是欧阳桃子的声音。
然而郑亚东知道，这是因为极度渴望，脑中因此产生的幻觉。
他下意识地回头，如其所料，候机室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影。
马国程与欧阳桃子站在机场的通关大门前，看到郑亚东曾经回头，却始终没望向他殷切盼祷的这头
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顾不得□□的白眼，一次比一次更大声叫出来：“郑先生！郑先生——”
欧阳桃子的脸色转而苍白……郑亚东停顿片刻，然后回头。
第一眼，他就看到那双深切地凝望着他的眼眸……
欧阳桃子？
有十秒钟的时间，郑亚东以为自己是因为过度思念，因此再一次产生幻觉
。
直到她眼里流下的泪，骤然间痛击了他的心脏——
郑亚东握住拐杖的手松了又紧，瞪着她流不完的泪水，他失魂落魄地呆立在关口前深深地心痛着，直到看见她的笑容……
他的痛苦突然被释放。
他因为她的笑而笑……
虽然矛盾仍然横亘在两人之间，然而除了这一刻，任何事都已经不再重要！
心痛地遥望着那站在如此远又如此近的距离外，那抹纤细柔弱的身影。
、你不能结婚（12）
郑亚东忽然间明白，他的灵魂并不存在自己的躯壳里。他所有的知觉，早已经被封锁在这个小女人柔弱的身体里，因为她的泪水而心痛，因为她的微笑而欢愉……
一个男人还能再怎样爱一个女人？
为她忍住难以承受的不忍，为她放弃只想拥有的她……
只要她能幸福，他可以行尸走肉，孤独活在没有她的世界。
西北航空A2O46前往洛杉矶的班机即将起飞，还未登机的旅客，请尽速登机。
机场扩音器传来催促登机的声音。
她突然奔到阻隔两人的玻璃墙前，张开双手，掌心紧紧贴着候机室这头的玻璃墙——我．等．你．回．来。
她无声地言语，对他承诺。
郑亚东怔立在关口前，胶着的眸光深情地凝望着一墙之隔的欧阳桃子，他被涌出关口的香港旅客推挤着，却毫无知觉……
这是第一次，欧阳桃子看见了他的眼泪。
她坚定地相信，自己看见了他的眼泪。
“亚东！”
行李检查站另一头，李芳渝推着轮椅以及行李，急切地呼唤地滞留在另一边的男人。
李芳渝推着轮椅先一步通关，她早已站在关外，焦急地等待着迟迟滞留在行李检查站内的郑亚东。郑亚东仍然滞留着，深邃的眸光与玻璃墙外的欧阳桃子交缠……
“亚东，你再不通关，飞机不会再等我们了！”
李芳渝惨白着脸，大声地警告郑亚东。
终于，他对着被困在玻璃门外的欧阳桃子用力点头，神情喜悦，然后调头通过行李检查站的检验门。
“快点，已经来不及了！”
看到他终于通关，李芳渝露出释然的笑容。
不让他与欧阳桃子再有交换讯息的机会，李芳渝催促着郑亚东坐上轮椅，然后迅速推着轮椅前往通向停机坪的甬道。
数秒钟后，郑亚东已经消失在欧阳桃子的视线内，然而她仍然凝立在机场，无法移动自己的双腿……
她会耐心等待他回来，听他亲口对自己倾诉，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彷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在机场见过郑亚东后，时间已过了半个多月上半个多月来虽然度日如年，然而那鲜明的记忆如同烙痕，深深刻印在她的心版上，使得在机场关口分离那一幕，如同昨日。
欧阳桃子时常回想起，当时郑亚东的表情。
当两人被阻隔在关口时，他凝望自己的眼神，她一辈子不会忘记。
然而，那她原以为今生今世不能从他眼中发现的牵挂，蓦然成为真实，却让她志忑不安……亚东。
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反覆咀嚼着那在心头盘旋千万遍的名字，欧阳桃子的视线慢慢回复焦点，凝聚在办公桌前的手机上。
将近二十个日子，她等待他的电话，期待他也许会打一通电话给自己，然而电话却始终未响起……
“欧阳桃子小姐，我跟郑先生通过电话，他想等到回台湾后，再亲口对你解释。”
这是二十天前，自机场回来隔日，马国程对自己所说的话。
、真的没有死（1）
所以，明知道郑亚东未回台湾前，不会有任何讯息，然而她仍然开始期待听见他的声音，就像从前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从马国程口中得知，他为了自己，毫无眷恋地放弃欧阳集团金控，今生她再也没有机会对自己承认，仍然爱着这个男人的事实。
叩叩！
敲门声打断欧阳桃子的沉思。
她抬头，看到面色凝重的姜文。
“我听你的助理说，今天晚上你安排了饭局？”
“嗯。”她淡淡回答，低头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姜文眯起眼，紧盯着她别开的脸庞。半晌后他柔声道：“但是一个月前，我们已经约好今天晚上要试婚纱，如果今天不到婚纱店试装，礼服修改一定来不及。
一个星期后我们就要拍婚纱照，难道到时候，你打算拍成家居照吗？”
他故作轻松说笑，语调出奇温柔。
欧阳桃子屏息着，片刻后她终于抬起眼，面对姜文的目光。
“姜文，我……”
“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不会勉强你。”
抢在她开口前，姜文堆满笑容。
欧阳桃子怔怔地望着他。
姜文走上前，握住欧阳桃子的手。
“只要你心中有我，那么即使结婚那天你穿休闲服到礼堂，我仍然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他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对她道。
这一刻，欧阳桃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残忍……
她怎能在无法割舍郑亚东的情况下，自以为能毫无牵挂地接受姜文的爱情？
看现在，她把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困境？！
姜文凝望着她，忽然问：“欧阳桃子，你该不会改变主意了吧？”
“什么意思？”她强颜欢笑。
“你会丢下我一个人吗？”他收敛笑容。
她迷蒙的眸光颤抖，竟然无法出声。
“你会丢下我一个人吗，欧阳桃子？”姜文忧郁地问：“婚礼当天，在礼堂上你会丢下我一个人吗？”
欧阳桃子怔然地望着他，这一刻，她骤然感到崩溃……
姜文却突然笑出声。
“你不必回答我。就当我当我是开玩笑就可以了。”他的笑声却苦涩。
欧阳桃子瞪着他的笑脸，她根本笑不出来。
“既然今天晚上有饭局，那么我们改天再试婚纱好了！”他保持开朗的笑容。
“我想只要拜托婚纱公司，到时候应该不会真的开天窗。”
他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让欧阳桃子难过。
“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就好，”他的笑容转而内敛，深情地对欧阳桃子道：“今天晚上回家后给我一个电话，否则我会一直挂念着你，这样一来，我一定会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笑容刺痛了欧阳桃子的心，她无法承诺，也无法拒绝……
“答应我，好吗？”姜文执着地催促她。彷佛要她答应的，是一个无比重要的承诺。
她知道，只要拒绝，就是彻底的伤害。
然而，她有什么资格伤害姜文？被伤害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好……”
面对深情的他，她强迫自己承诺。
、真的没有死（2）
姜文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么，今天晚上，我等你的电话。”他再次展露笑容，这回是开心而笑。得到欧阳桃子的承诺，他满足地转身走出欧阳桃子的办公室。
“姜文。”她忽然叫住他。
他回过头。
“如果我回家的时间太晚，你就不必等我的电话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多晚我都会等你的电话。”然后固执地告诉她。
“十点过后我就不会打电话，”欧阳桃子垂下目光，凝视桌上文件。“超过十点，你就不必再等我。”
他的脸色变得肃穆。
“刚才我已经说过，多晚我都会等——”
“麻烦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带上门，我还有很多国外信件要回覆。”她打断他的话，婉转地下逐客令。
姜文愣在门口，然而十秒钟过后，欧阳桃子始终末曾抬头看他一眼。
终于，他面色阴沉地转身离开。
听见办公室门关上的声音，欧阳桃子抬起头望向门口，她忧伤的眸中凝聚的……
是深深的歉疚。
晚间结束饭局后回到家，欧阳桃子看了”眼房间的闹钟，时间已经超过十点整，但她知道，姜文一定还在等自己的电话。
房间电话忽然响起，她站在床前，瞪着响个不停的话筒，没有任何行动。
电话响了十分钟后，终于停止。
欧阳桃子屏息，紧张地吐出一口气。
但是十秒钟后，楼下客厅的电话又响起了——
“小姐，是姜先生打来的电话，您要接吗？”佣人阿芬知道她还没睡，特地上楼问她。
“麻烦你跟他说我已经睡了，不能接他的电话。”她已下定决心……
要开始拒绝他的温柔。
因为智珍的缘故，她认为自己对姜文有责任、甚至因为妄想弥补智珍的遗憾，她强迫自己要代智珍归还对姜文的亏欠。
所以面对姜文，她一向优柔寡断、担心太过，不能明确地拒绝他的温柔……
然而直到在机场见到郑亚东后，她才明白自己根本无法忘记他！
即使嫁给姜文，不可能爱上第二个男人的自己，根本无法让姜文幸福。
“小姐，”阿芬再度返回欧阳桃子房间。“您的电话”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接姜先生的电话！”
“我知道，但这次是老爷的电话。”阿芬急忙道。
欧阳桃子愣住。
“爸还没回家吗？”
“老爷在李董事长的招待所，大约晚上七点老爷已经打过电话，他说会很晚回来。”阿芬回答。“我知道了。”欧阳桃子拿起房间电话，按下分机键。
“爸？”
“你看到今天晚上的新闻了？”
“新闻？我刚回家，所以……”
“郑亚东回台湾了！”谭家嗣宣布令欧阳桃子心悸的消息。
“哼！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放弃角逐董座，否则他选在这个节骨眼回来做什么？！”
谭家嗣不以为然地道。
欧阳桃子难以相信，马国程明明告诉过自己，郑亚东两个月后才会到台湾——
她不愿去怀疑，郑亚东与马国程联手欺骗自己的可能，因为她在机场看到了他的眼泪……
、真的没有死（3）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确实看到郑亚东的眼泪。
即使那眼泪是她的错觉，然而欧阳桃子有强烈的感应，感应到他凝望着自己时，眼神中炽热的情感。“欧阳桃子，你在听我说话吗？！”谭家嗣没得到女儿回应，显然很不高兴。
“我在听……”欧阳桃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郑亚东回台湾了！不知道他要玩什么把戏，从明天开始我们要积极布署，而且要小心留意郑亚东的一举一动，这一次我们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话筒彼端传来一阵沉默。
“欧阳桃子，你听见了吗？！”这次谭家嗣的口气明显不耐烦。
“我听见了，爸。”她勉强将心思拉回父亲身上。
“快睡吧！明天早一点进办公室，我要跟你开会！”谭家嗣下达命令后，就挂了电话。
明天……
明天他会跟自己联络吗？或者，她应该主动找他？
挂上电话后，欧阳桃子的心思，整个缠绕在郑亚东已经回到台湾这件事上……
一整晚，她辗转难眠。
然而三天过去，郑亚东并未与欧阳桃子联络。
她甚至主动打电话给他，然而他的手机始终关机。
不得已，她只能打电话到欧阳集团金控，但是她的电话却被秘书挡在门外，对方只丢下一个最常见的拒绝理由：郑先生很忙，除非预约，我不能随便转接任何电话给郑先生。
“那么我现在就预约，如果郑先生有空，请他立刻回电给我。”
“好的，我会替您转告。”
秘书十分客气，然而她等了三天，始终未接到郑亚东的电话。
怀疑与揣测，令欧阳桃子的不安逐渐扩大……
终于，她决定不再等待。
如果他忙得没时间见她，那么她可以主动去找他。
搭车到欧阳集团金控之前，她试着再拨郑亚东的手机。
手机仍然未开机，她接着拨打马国程的电话，马国程的手机一直占线。
他的手机已经不是第一次占线。这六天来，马国程的电话一样打不通。
计程车停在欧阳集团金控门口，下车后，欧阳桃子却开始犹豫……
她该与他见面吗？
见了他之后，又该说什么话？
欧阳桃子脑海忽然一片空白。
站在欧阳集团金控门前，她居然无法迈开脚步，跨进大门……
下班时间一到，马国程匆匆离开办公室。
今天他有充足的理由，必须提早离开银行！车子就停在门口，马国程赶着时间奔出银行大门，却愣在门前……
“欧阳桃子小姐？”他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
欧阳桃子露出微笑，半晌后，她欠身跟对方鞠了一个躬——
“很抱歉，我又突然跑来。因为我知道亚东已经回台湾，我实在很想见他……马先生，你能帮我吗？”她温柔地请求。
马国程愣愣地瞪着眼前这名温柔却坚定的小女人，他错愕的表情，渐渐转为严肃。
一分钟过去，他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对欧阳桃子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真的没有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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