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一刀一剑的真正下场与人厮杀,寡不敌众的情势之下,理所当然的便落了下风。
惊雷鞭极长,若在那开阔之地,隔了三五步的距离,鞭身游动回旋起来,不但周身门户守得紧实严密,且相斗之时,蓄满劲势的鞭梢伤敌之力,绝不下于刀刃之锋利。
但韩王府设置地牢并非为了观光游玩,乃是为了关押重犯,当然不会造得宽敞明亮,他们又身处其中的最底层,其活动范围,便也可想而知。
总算那柴霆的杀意只着落在徐晟和柴霜雪身上,使得秦轩翻卷惊雷鞭之际,有惊无险的堪堪躲过了数十次的袭击。
饶是如此,他在闪避之间,身上仍是多多少少的添了不少细小的轻伤。
秦轩一向娇生惯养,打小在北境横行无阻,不知闯下了多少祸事,他父亲贵为藩王,却连重话都不去说他一句,更别提王府其余众人和平头百姓了。
那柴霆不过是柴氏宗族的旁系,如今为了夺取平王府的继承权,竟平白无故的伤了他,韩王若是知晓,又怎肯善罢甘休?
秦轩想到了这一层,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趁着众杀手呆住之际,身形一闪,迅速的挡在了徐氏兄弟之前。
「我父王坐镇冀州,拥兵数万,连平王都不是他的对手。」
惊雷鞭连甩,荡开了边上的几把长剑,在数十名杀人不眨眼的凶徒的围困中,秦轩扯下了黑色的面巾,朗声呼喝:「柴世兄,你敢杀我?」
柴霆一怔之下,随着他的提醒,多少也想起了这层利害关系,立时急急的呼哨起来。
手下的杀手们闻得哨声,行动之间,迅速的变了方向,改而从旁侧分头攻击徐氏兄弟与柴霜雪,确然是不敢杀他。
角落里,原本因着不会武艺,只能将就着看热闹的庄华宏,见此情状,大笑了数声后,一时好玩,便也跟着凑了过来。
他挨着角落,费力的蹭到了徐晟前方,跟着撕去了头上的面罩,把胸一挺,冲着为首的黑衣人有恃无恐道:「谅你也不敢伤我!」
「你、你们……」柴霆眼看着这两人一左一右的在徐氏兄弟的身前昂然而立,犹如两面巨大的人型盾牌,牢牢的将众杀手的攻势挡了过去,攻又攻不下,杀又不能杀,气怒之下,险些暴走。
柴霜雪见状,跟着收起了泪容,破涕为笑的上前一步,轻碰了一下秦轩的衣襟,娇声道:「多谢秦世兄。」
「那我呢?我呢?」一旁的庄华宏不甘被冷落,有心在他心目中的美人世妹面前显摆一番,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扯开天生的大嗓门吼了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哪,柴世兄劫狱了!」
他这北境独一无二的狮吼功施展开来,恰如平地里炸开了一道惊雷,端的是非同小可。
府中各处原本正在打瞌睡的值夜护卫,突如其来的听到了这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劫狱」警报,皆在睡梦中被吓了个激灵,呼喝着各自拎起了手边的长矛,向着地牢的方向奔了过来。
随着王府守卫的涌入,地牢中的情势很快就有了极大的逆转。
柴霆眼见不对,啸声一起,黑衣杀手们立时便放弃了刺杀的计划,且战且走,潮水一般急促的往外退了出去。
地牢之中烛火昏暗,杀声四起。
秦轩三人皆穿着与那刺客杀手同样色系的黑色夜行衣,蜂拥而入的守卫一时之间,竟也难以将他们从柴霆的杀手中区分开来。
混乱中,只见眼前飞舞着数道耀目的白光,夹着兵刃交击的金戈之声,分不清是刀是剑,还是护卫手中的长矛。
秦轩审时度势,估摸了一番眼前的情势后,早已拉着吓得发抖的柴霜雪退到了角落,惊雷鞭挥动之时,黑色的鞭身犹如飞窜的灵蛇,牢牢的将周围的攻击挡了开去。
柴霜雪被他护在身后,一双美眸急切的在人群中搜寻着未婚夫的踪影。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刀光剑影,黑影幢幢,又哪里寻得到徐氏兄弟并肩御敌的身影?
当此际,陷在厮杀之中的庄华宏却在人群中屡遇惊险。
在躲过了三把长矛的击刺,闪过了两把大刀的砍杀后,他终于忍耐不住的大吼出声:「小子们活得不耐烦了吗?手中的兵刃这是往哪儿招呼呢?」
府中的守卫多半认得出他的声音,担忧着混乱中失手伤了这韩王府矜贵无比的公子爷,不约而同的都朝着他退开了两步。
这一来,庄华宏便孤零零的,独自被搁在了那群来不及退走的黑衣杀手之中。
那头碰巧被人群挤到了他附近的柴霆,本就对他先前坏了自己的计划的那声狮吼怀恨在心,见此情状,立时拔出了靴子里头的锋利匕首,毫不犹豫的朝着庄华宏的侧颈部位掷了过去。
这一掷夹着柴霆生平全部的功力,故而力气极大,匕首无声的穿过了酣斗的人群,转瞬间,就要刺穿庄华宏不堪一击的细长脖颈。
正好瞧见这一切的秦轩不得已之下,只得暂时的放弃了自身的防护。
纤细的手腕一转,借着惊雷鞭回旋的作用力,甩开了挡在前方的几名黑衣人,径直朝着那匕首飞来的方向击了过去。
明知希望渺茫,秦轩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的期盼鞭长能及,救得到这自小打闹到大的世交兄弟。
只见漆黑尖利的鞭梢如同细小的梭子,飞快的在人群中划过了一道半圆后,险险的擦过匕首的柄尾。
那匕首的来势何等之快,惊雷鞭的鞭梢仅是稍稍一触,自是不能将它击落在地,只在相触的这一瞬间,方向略偏,朝着旁侧正在厮杀的某个黑衣人飞了过去。
秦轩一击得手,正待松一口气,眼角余光,却不小心瞄到了那个即将被匕首射中后心的黑衣人。
那未戴面罩的黑色侧影,在黯淡将熄的烛火中,依稀间,竟仿佛就是徐赜的身影。
「该死的,怎会如此凑巧?」此时惊雷鞭回撤之势已成,秦轩吓了一跳之后,想起徐赜练过硬功,小小的匕首应当伤不了他。
正待放下心来,墙头的火把在风中猛然的闪烁了一下,那飞来的匕尖上忽然闪过了一刀蓝光。
霎时间,秦轩整颗心头提了起来。急忙脸色发白的出言提醒:「小心背后,匕首有毒。」
此时此际,徐赜也已察觉到了身后的破空之声,但他正凝神与面前刀法精妙的杀手刺客剧烈的狠斗,一时半刻,又哪里分得出心来对付身后的袭击。
眼看着那急促飞来的锋利匕首,顷刻间就要射中他毫不设防的后心,另一道黑色的身影却在这个时候极快的扑了上来。
只听噗的一声,在徐赜被撞开的同时,淬了毒的匕尖斜斜的插入了飞身来救的徐晟的小腹之中。
原本就刑伤未愈的男人立时踉跄了几步,抓住了地牢一侧铁栏杆,勉力的支撑着,举剑隔开了前方杀手落井下石的砍杀。
那头的柴霆眼见这阴差阳错之下,目的达成,也就不再恋战,跟在保护他的手下的身后,撤出了王府的地牢。
临去前,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之时,他拉下了面巾,对着啜泣的柴霜雪阴森森的笑了一笑,做了一个掐住喉咙的动作,转身消失在了阶梯的转角。
「大哥,大哥,你怎么样?」好不容易才逼退了黑衣杀手攻击的徐赜焦急的扶住了兄长,「伤得厉害吗?」
「不要紧。」徐晟伸手握住了弟弟的胳膊,担心的看了一眼不顾一切飞奔过来的未婚妻,无力的叮咛着:「告诉她,我没事,不要……」
话未落,强烈的晕眩感就在一瞬间夺去了他的意识。
随着那些黑衣杀手的撤退,王府的守卫们很快的就控制住了地牢里的情势。
闻讯而来的韩王在柴霜雪的泪水中,勉为其难的召来了府里的大夫照看重伤的徐晟,沉着脸叫了儿子出去问话。
秦轩想着过了这一时半会儿,派出去查探那下手栽赃,陷害徐晟的那人,也该有了眉目。
他知道柴霆素来行事阴狠,只怕退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参与此事的人悉数灭口,为防迟则生变,只得跟着庄家父子的脚步出了地牢。
大夫很快的就在侍卫的召唤下赶了过来,几乎就在瞧见了徐晟的那一瞬间,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就沉痛的摇了摇头,「匕尖淬了鹤顶红,世间并无这种毒的解药,老夫只怕无能为力。」
「不会的,余成哥不会死的。」柴霜雪一把拉住了身旁强自抑制着情绪的徐赜,伤痛欲绝的摇晃着他,「他死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傻丫头,哭什么?我不是还活着。」徐晟在老大夫的针灸下醒转过来,安抚着泣不成声的未婚妻,「别怕,不会有事。」
「徐赜,我没有完成的事,」弥留之际,徐晟的眼神却炯亮得异乎寻常,他费力的在弟弟的掌心比划了一个名字,「帮我做完,明白吗?」
「我明白。」徐赜握紧了拳头,吞下了涌到喉间的酸楚,他来北境营救大哥,到头来,却是大哥为了救他……
徐赜一贯性格强硬,到此际,却实在忍不住的想要失声痛哭。
「替我,照看霜雪,孩子……」徐晟握住了弟弟的手,留恋的望着相爱甚深的未婚妻,她怀着他们的孩子,他却不得不离她而去了。
沉重的眼睑,终于在最后阖上的那一刻,滑下了一滴不舍的泪水。
「霜雪妹子,妳的余成哥有救了。」这时,地牢入口处却响起了一声欢呼,正是先前被韩王叫走的庄华宏又跑了回来。
「我和轩轩美人找到了陷害你余成哥的人,这当口,已经和你爹解释清楚了是场误会,柴世伯已经亲自赶来了。」
人未到,北境出名的大嗓门早已从地牢的入口传了过来,庄华宏口无遮拦的叫嚷着:「霜雪妹子,你放心吧,余成兄这就可以搬到你的香闺去养伤了。」
说话间,他高高兴兴从台阶上奔了下来,还没走近,突然之间,却传来了柴霜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只怕,我们来得太迟了。」与他同来的秦轩黯然的低下了头,伸手搭上徐赜的肩,「我很抱歉。」
徐晟的死,与他干系重大,若不是他挥鞭震开了攻击庄华宏的匕首,徐晟也不会为了相救弟弟重伤而亡。
掌下的背影木然如石,就像小时候娘去世的时候,父王第一次伸手抱住他那般,僵硬而冰冷。
「不怪你。」出乎意料的,听完来龙去脉,徐赜却只是平心静气的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大哥是为了救我才……」
他眼中的哀伤浓郁似要满溢出来,却仍是安抚着愧疚的秦轩,「我知你从小与庄公子一同长大,绝无可能对他见死不救。」
正如大哥不会对我的生死置之不理一样。
「真的?不怪我?」秦轩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这男人看起来那样的难过,却仍是收敛着所有的情绪,宽慰着他,一瞬间,秦轩竟有些心疼起来。
没有人,从没有人肯这样待他,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忍住了伤心,反过来安慰着他。
哪怕是父王,在娘亲去世的时候,也不过是抱了抱他,然后为了他这张与娘亲神似的脸孔,好长一段时间都对他避而不见。
「徐赜徐赜,你不要难过了。」秦轩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想着等过一段时间,就跟他说:姓徐的,你三生修来,本公子愿意勉为其难的让你负责了。
徐赜却在这时,轻轻的推开了他,温柔的扶起了伤心得几乎要跟着未婚夫而去的柴霜雪,他问道:「柴小姐,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第八章
柴霜雪尚未回话,台阶上,却接二连三的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却是平王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亲自找来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前来探视受伤的未来女婿。
想那柴霆自小就野心勃勃,一双狼眼死死的盯着平王府未来的王位,这些年名义上虽然人在京城,暗自培养的势力却是不容小觑。
平王早在几年前,就已对这养子心生警惕,本想借着那余成和女儿的亲事,多了个臂助,可以把势力从柴霆那儿转移过来,不想却闹出了余成是皇帝探子这档子事来。
他心中本也怀疑这是养子的栽赃陷害,只是虽然半信半疑,奈何这人证物证齐全,找不出一点漏洞,他也只能暂时将人关押起来,再做打算。
待到秦轩和庄华宏找出了其中的破绽,说明了未来女婿的无辜,平王顿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急急忙忙的亲自跑了过来。
却没想到他满心欢喜的过来,迎接他的,却只是女儿哭红的双眼和女婿去世的噩耗。
「我可怜的孩子,是父王没能查明事情,连累了你。」平王抱着哭泣的女儿,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十岁。
柴霆利用柴氏旁系对本家的不满,数年来建起了不小的势力,连番的暗算平王父女,却又打着「所有藩王世子都在京为质」的幌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撇得干干净净。
平王年迈体衰,又不擅权谋,柴霜雪又是个弱女子,他父女二人又哪里是那精明能干的柴霆的对手。
柴霜雪能侥幸活到现在,全靠了化名余成的徐晟在背后明里暗里的护持。
现下徐晟一死,柴霜雪势必得嫁给柴霆,换得老父和自身的周全。
依柴霆的心狠手辣,在全盘得到了平王府的势力后,只怕立时便会对平王父女动手。
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尚未出世,就失去了生身父亲,要她去嫁那害死心上人的大仇人,来换取父王和自己的平安,还不如……
死去的未婚夫的手掌已渐渐的开始冰冷,柴霜雪泪眼朦胧的抬起头,迟疑的望了一眼轮廓间隐隐约约有些相似的徐赜。
这个人,只怕真的是余成哥的兄弟,不然她的余成哥也不会豁出命去救他。
「那杀千刀的柴霆今夜会出现在地牢,一定是跟着我来的。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不怕死,余成哥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呢?可是,我的孩子,还有父王怎么办呢?」
她想起了黑衣人方才离去前威胁的动作,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明知非亲非故的,不该去相信徐赜,可那双眼,与逝去的余成哥多么的相似。
他要娶她,大抵也是为了她怀着他兄长的骨肉,或者,他要入主平王府,杀了柴霆,替余成哥报仇。
是的,报仇,徐赜是唯一能保护她的孩子,帮她报仇的人了。
柴霜雪抬起眼,对着眼前温暖的目光,带着一点期盼,她握住了徐赜伸过来的手,「我答应你。」
这一瞬间,秦轩清晰的听到了某种碎裂的声音。他不知道是哪里碎裂了,明明,他是这样好端端的,完好无恙的站在这里。
与平王一起把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柴霜雪劝了回去后,秦轩在回廊的偏僻处,拉住了即将离去的男人。
「徐赜,你当日信口说什么要负责,真的是出于真心的吗?」
被问的人神色茫然的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