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少年不耐烦的抬头,眉宇间尽是不爽,“主子有什么事情吩咐?”
永璂抿嘴摇头,多多缩缩身子,福康安见他不说话转身进了屋子。
宫里和宫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里是一个名利场,太多利益太多阴谋阳谋,福康安最开始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跟着怎样的主子,等他去了上书房他才知道,在宫里十二阿哥到底有多么的不受待见。没有人和十二阿哥说话,没有人提起十二阿哥,大家似乎是默认般的要将这个少年遗忘在宫里的某个角落,而皇上却把他赐给这样的一个皇子当伴读。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与十二阿哥亲近,他那与生俱来的流在血液里的本能让他疏远永璂,可是愈是疏远便愈是恐慌,小孩渴望的和绝望的眼神他都看到过,他每一次视而不见的离开之后,又自虐般的忍不住再一次去看。
“碰!”
狠狠的一拳砸在书桌上,福康安啊福康安,你自诩聪明一世,如今不过是才进宫几天你便已经不知所措了吗?
永瑆还有其他人的话在他耳边盘旋。
“不要和他走得太近,皇阿玛不喜欢他,他额娘是宫里的禁忌,小心惹祸上身。”
“十二阿哥又笨又傻,跟着他没有前途啦。”
他是富察家的儿子,他有鸿鹄之志,怎么可以在此折戟沉沙?是的,他的选择是对的,没有错,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外面永璂抱着多多,“多多,你说福康安刚刚是在生气吗?”
“汪汪。”
“福康安会和其他人一样吗?”
“汪汪。”
坐在旁边树上的削着什么的安乐默然的从树上一跃而下,经过永璂身边随手扔了个东西,永璂接住一看,是一根漂亮的竹萧,尾部雕着一棵小草。
“好漂亮,”少年将竹萧在嘴边试着吹了几下,竹萧发出了长短不一的声音,小心的把竹萧收进袖子里,对离去男人的方向做了个鬼脸,永璂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永璂出门去的没有别的地方,上次安乐带他去过自己住的院子之后,永璂没事喜欢过去溜达溜达,多多跑在前面,到了安乐小院子的门口回头朝永璂叫了几声之后,熟门熟路的溜了进去。
然后,里面便传出了一阵吼声,“小胖子,你又踩坏了师傅的花!”
“汪汪。”
“不要给我装无辜。”
在门外的永璂扬起嘴角微微笑,“善保哥哥,多多又调皮了吗?”
善保正拎着水壶给那些花儿浇水,可能是多多的杰作,现在的善保哦看起来有点狼狈,半个身子都湿透了,见永璂进来,善保将水壶放到一边的石台上,用衣角搓搓手,“永璂你来了。”
“恩,来找善保哥哥玩。”少年眯眯眼,对着闯了祸的多多招招手,多多屁颠屁颠的回来,在他脚边乱蹭。
“好啊,等我回去换身衣服,你先坐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上次让小孩高兴了还是自己表演的小魔术吸引了他,反正小孩来这边来的还挺勤。善保以前还会讲讲规矩喊喊主子称称奴才,等熟悉了,他也懒得弄这一套规矩,只把小孩当成自己弟弟哄。
善保转进内室,永璂乖乖的坐在走廊边的石凳上,拿一根狗尾巴草逗多多,多多是条傻狗,来回蹦跳玩的很呜呜直叫,浑然不觉这个游戏已经玩了一年多。
“怎么?那个新来的伴读呢?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换完衣服出来的善保靠在柱子边,小孩最不会隐藏心事,一张脸上什么都写着,他第一眼看见小孩就知道小孩又不开心了。
永璂闷闷的摇头,“福康安有很多朋友,没时间陪我。”
善保嗤笑,还以为傅恒生出来的儿子有什么不同,原来也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之人。
“他不是你的伴读吗?”
“福康安比永璂聪明的,师傅们都喜欢他,纪师傅还说,他是百年一遇的奇才。”
“那又怎么样?”善保坐到小孩的一边,伸手揽着小孩的肩膀,“永璂,你说着天下是谁的?”
“善保哥哥问的好奇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是皇阿玛的啊。”永璂奇怪的看向善保,表情疑惑。
“不对,”善保摇摇手指,在小孩面前晃了几晃才把手往前一指,“这个天下是爱新觉罗家的,永璂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所以福康安比你聪明又怎么样?他是奇才又怎么样?当年纳兰性德有绝世才情还不是臣服于圣祖,永璂,你不要把福康安看得太重,他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看得太重,便伤的更厉害,只有这个孩子还愿意傻傻的去相信一个人,期盼一个人!不要再犯错,不要再期待谁,就连自己也是不能相信的吧,善保苦笑,这个宫中还有什么人是真正的值得去信任,去敞开一颗心的?
小孩茫茫然的看着善保,和其他人一样的吗?是啊,和其他人一样的,全是一样的。
“那善保哥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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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阿哥呢?”
刚刚还在院子里的人不见了,福康安蹙眉,问树边的安乐。他自进了这个阿哥所就发现这里的仆人都神经兮兮,一个倚老卖老几乎管理者整个阿哥所所有事务的异常固执的老太监,一个整天阴沉着脸不说话的奇怪侍卫,这样子算起来,唯一正常的或许还是那个笨笨的十二阿哥和他身边与他主子几乎如出一辙的胖狗。
安乐抬抬眼皮,“不知道。”
“你不是侍卫吗?你不知道,要是出事了怎么办!”福康安一惊,拔腿要往外走,想着在宫里永璂的处境,他顾不得再说些什么。
“你走吧。”
“你说什么?”福康安回头。
安乐继续维持着刚才的靠树的姿势,手下的动作不停,冷冷的道,“如果你不行就走,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什么意思?”福康安挑眉,小小的年纪气势全开,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安乐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十二阿哥给不了你要的东西,你也给不了十二阿哥要的东西。”
“你这是在赶我走?”福康安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隐藏在平日温和有礼表面底下的狠厉渐渐显露。
“我不会让人伤害十二阿哥。”安乐依旧淡淡的,比比手上的竹子的长度,吹掉上面刮出来的碎屑,“谁也不行。”
“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小爷说这些!小爷去找那个笨蛋。”
“你可以试试。永璂现在还喜欢你,别等到以后他恨你。”
福康安扶着墙的手渐渐握紧,往外迈的步子也收了回来,他看向安乐,安乐垂着眼皮,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福康安维持着一个姿势许久许久,最终只是摇摇头,毅然决然的走出了院子。
安乐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那个方向的话,代表他已经有了选择,那么应该没关系了吧。
乾隆这几心情不好,很不好,他最宠爱的儿子新娶了一个门当户对还知书达礼的福晋他是开心,可是如果这个要建立在他另外一个女儿的幸福的基础上,他就有点不怎么开心了,如果这个女儿还为了这个事情不喜欢他,不崇拜他,他就更不开心了,综合目前的状况,乾隆大帝是十分的不开心。
小燕子每天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儿别的意思,紫薇也不来给自己解闷了,永琪为了安抚小燕子焦头烂额没时间管他这个皇阿玛,他头疼的揉太阳穴,果然好父亲不易做。没看见他都那么烦了,谁还在吵嚷,真是……
“吴书来,外面吵什么呢?”
吴书来推门进来,“皇上,福康安公子来了,说是要见皇上您。”
“见朕?对了,傅恒家的小子进宫至今,朕还没见过,宣他进来吧。”乾隆终于记起自己儿子婚宴上自己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没遇到。
福康安在吴书来的引领下到了御书房,微微一扫,乾隆端坐在案前,没什么表情,他往地上一跪,“奴才福康安给皇上请安。”
“起来,起来,怎么想起来要来见朕了,在宫里习惯吗?”
“回皇上,奴才谢谢皇上的关心,奴才在宫里生活很习惯,只是奴才有一事请求皇上恩准。”
“什么事情,你尽管说。”乾隆大手一挥,夸下海口。
“奴才请求皇上撤去奴才的十二阿哥伴读一职。”
11、皇阿玛的问话 。。。
乾隆眉梢一扬,微微后仰靠到后面的椅背上,“给朕你的理由。”
“奴才才疏学浅,当不起这个位子。”福康安一点不含糊,出口的理由直接的让乾隆根本不去思考,直接选择了不相信。
他敲着书桌的边缘,凝眉,语气颇有些不善。
“荒唐,你当不得谁当得?!京城民间有传言,‘有子当如富察一门,长子善战,次子善武,最是幼子瑶琳,文武才能。’你不过十三岁便享誉京城,今日你跟朕说你当不得一个阿哥伴读的位子?”
吴书来抚额,在心里叫苦,皇上这几日被两个格格闹得头疼,小公子,你怎么也在这个时候添乱啊。
“那都是坊间谬传,童言戏语罢了。”福康安身子伏得更低,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疼痛,让他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乾隆看福康安坚决,心里动摇。要说是他看中了福康安,想将这么个有才能的孩子留在身边养,可又不愿顶着抢别人儿子的名头,才想出伴读的办法。福康安的伴读是当定了,福康安给永璂当伴读也的确是屈才,若是永璂不行,他捏捏眉心,“要不然……”
他话没说话,站在底下的吴书来拼命的摆手,乾隆朝他点点头,他迅速的一溜烟小跑过来,附耳说到,“皇上啊,您这个可不能再换啦,其他阿哥的伴读位子都满了,您现在换也不合适啊,对小公子名声不好。”
正是这个道理,永璂好歹之前还救过自己的命,如果自己单单调了他的伴读,传出去自己的面子还真挂不住,乾隆一想,道,“福康安啊,你说的事情朕知道了,朕看你进宫到现在也没回家,朕特准你的假,明日你回去看看傅恒他们怎么样?”
“奴才谢主隆恩,但是奴才……”
只有这一次机会,他怕以后再没有这样的勇气来说这些,哪怕赌上自己前程,那个孩子那么……他会的,早晚会沦陷在那个孩子简单温暖的快乐里,走不出来。
“好了,你说的事情朕会处理,你先跪安吧。”乾隆摆手。
福康安还想再说,看乾隆已经闭起眼睛,做疲惫不堪状,福康安无奈,只好默默的退了出去。
他回到阿哥所的时候,永璂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正趴在桌子上把玩着一根竹萧,一边和福公公说话,拐杖从来都只是摆设的福公公来回穿梭给小主子准备吃的,一身干劲。
小孩见到他回来,从桌子上坐直了身子,把竹萧塞回袖子,“福康安,你用膳了吗?”
福康安看着小孩一如以前的笑容,他忽然想知道,这个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懂吗?他的笑真的就没有丝毫哀伤吗?他难得的摇头,笑着道,“没有,奴才可以和主子一起用膳吗?”
“唉?”永璂惊讶,他以为福康安又会和以前一样,用完晚膳回来,直接到自己的房间的,随即回头,“福公公多准备点儿,福康安也要吃的。”
“哼。”老头直接甩了福康安一个白眼,福康安生生的受了,坐到永璂的对面,对永璂道,“十二阿哥,皇上准了奴才的假,奴才明日回一趟家。”
“啊?”
“怎么?很惊讶?奴才也是有家的。”小孩歪头侧脸,大睁着双眼,微微昂起肉嘟嘟的脸颊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福康安忍不住笑出声来。
永璂挠头,“不是啊,不是很惊讶的。”
“是不是很惊讶,是很很惊讶。”福康安伸手在小孩脑门上嘣一个。
小孩下意识的躲,小嘴微微张开,“福康安,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福康安再嘣,这次中了,他微笑开口,“有什么不一样,奴才一直是一样的。”
“是吗?”小孩摸着自己被嘣的红红的额头,傻乎乎的笑,“真好。”
没有说什么真好,小孩的话没有特指,可福康安偏偏就明白他在说什么真好。他侧过头避开小孩的视线,小孩弯成月牙状的眼睛在他面前晃晃荡荡,他一直想不透的是,这样的处境,这个孩子是怎么还可以这样单纯的快乐的?
第二天一早,福康安收拾了点东西,被人接回了家,永璂照旧去上书房,在半路却被吴书来拦了下来。
吴书来是太监总管,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动的事情,他没有陪在乾隆身边,反而出现在永璂去上书房必经的道路上,永璂眨眨眼,“吴总管,皇阿玛呢?”
“呵呵,皇上在御书房呢,老奴是过来请十二阿哥过去的。”吴书来腆着脸,“皇上找您呢。”
少年蓦然欢喜,将抱在怀里的书本交给身后的侍卫,“安乐,帮永璂拿着,你先去上书房。”
沉默少语的侍卫只是接过书本,却没有离开,眼神执拗的放在笑的开心的少年身上,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乾隆找永璂理由在福康安身上,福康安找他说那一番话,乾隆内心有自己的衡量,他没想过问题会出在自己看中的福康安身上,他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的根源还在永璂身上。
永璂一路上高兴的跟着吴书来,脚步轻快,吴书来叹气,他从进宫再到宝亲王府到现在的太监总管跟着乾隆这么多年,几位阿哥从出生到长大几乎都是他看着的,真正的把皇上当做父亲来看,真正敬慕着皇上的只有十二阿哥一个,可惜皇上的一颗心全放到那两个不知哪里来的民间格格身上,提别人养女儿养的那么开心,对自己的嫡子不闻不问,这个孩子可怜了。
“皇上,十二阿哥带到了。”
“行了,你出去吧。”乾隆挥手,吴书来自己走到门外,替两个人掩上门扉,这对父子不知道到最后会走到怎样的结局……
少年请过安后就局促的站在书桌前,他不敢抬头看,更不敢偷偷瞄四周,目光停留在脚尖,心砰砰的跳,猜测着皇阿玛叫他来的原因,自己最近功课做的不好,还是骑射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