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月下的黑影从高处放眼望去,硕大的临潢府沟沟道道叠叠彰彰,犹如一个迷宫,若是有人不认得路,稍有不慎便会走失在迷宫之内。
一抹黑影犹如夜中无形的幽灵,游荡在吞噬性命的宫墙内,扑飞在一个个屋顶之上,在皇后寝宫驻足片刻。
黑影做完该做的事,一条直线直达太子殿。
灰白的月光透过窗户,倾洒进一间幽暗的小屋。
洪基发着呆,心中在问,母后,皇儿知道您是我的母亲,您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皇儿。
可阿里是皇儿最爱的女人,看到她受罪,皇儿会跟着痛。您可知您对阿里做的这些事情,会让皇儿夹在中间无法决定,您又可知,皇儿心中又生出了多少的难受?
母后,皇儿已经答应不再与阿里纠缠,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什么您却还要这样对待她?你就这般容不得她吗?
一壶酒下肚,不够,再是一壶酒下肚,还是不够,直到很多壶酒都被他灌入腹中,最终,歪倒在小几上,空空的酒壶被碰的‘呯呯~’作响。
黑影犹如一阵清风飘过,步入屋内,看着这位白日衣冠楚楚,夜晚却已神志不清的男人。
她心中生出一丝感慨。
一个人究竟好与不好,并不是听取别人给出的意见,而是应该看这个人对你的态度如何。
他掠夺了宝信奴最好的朋友,他也和他的母后一样心肠歹毒,杀人无数。可是他并没有伤害我,对我很好,但我这样对待他,是对的吗?
黑影的拳紧紧攥了攥,转身离去。
回到宝里轩,一阵清风刮进内室。
阿里将黑色面纱卸下,甩到一边,床下有晾好的温水,她脱了鞋子将脚放进去侵泡,水温刚刚好。
她缓了一口气。
“你后悔了?”宝信奴的微声。
阿里点点头,神情沮丧,“有点儿。”
宝信奴轻笑,“这个主意可是你最先想出来的,我原先不同意,你硬是说可行,这倒好,现在反而是你后悔。”
阿里低着头,有些心虚,“其实,他对我还不错。”
宝信奴不屑的轻哼,“他对你这样你就心软,那我对你的好,跟他比起来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怎么不见你感动过?”
“你对我好?你要是真对我好,就别让我再帮你,现在就把宝器交出来,让我走得了。”阿里立刻反驳。
“那不行,咱们定的可是君子协定,你也可以当我没对你好过。”
他说完打地铺睡觉。
片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定坚持不下去,不过我也不阻拦,因为你会看到他们残忍的一面,多宝的母亲只是一个开始。”
阿里没有再说话,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发呆。
又是一年冬来到。
大雪纷飞的草原好美,一眼望去,耀眼的白蝶笼盖四野,天地之间万里雪飘,银装素裹,河水被冰冻住而换上了坚硬的外套,真可谓是冰冻三尺眠霜卧寒。
此时的契丹国,无论是皇宫贵族还是黎民百姓,人人均是裘狐遍身,皮毛萦绕,裹得比粽子还粽子,恨不得将身上围个火炉来取暖。
契丹在下雪,大宋自然也在下雪。
汴京城内,镇国将军府。
一位身材高挑,肤如凝脂的少女,浅笑粉莹的进了将军府。
只见这少女的衣衫佩金带紫,披着一个狐裘斗篷,外貌尊贵典雅,眉宇之间却透出几丝高傲。
一张小脸儿被寒冷的空气冻得微红,却依然阻挡不了少女火热的心,芊芊玉足缓缓挪着步子,手中棉帕摇来晃去,似乎正在想着些什么开心的事情。
少女口中呼出的白气,衬得她更是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仙利。
一个隐匿在墙角的人影看见少女的到来,迅速向内院窜去,不过还是眼尖的少女看到。
少女大声喊道,“小五别跑,你给我站住。”
小五立刻驻足,由于惯性无法猛然收住而栽了一跤,‘咚~’他的额头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但却不敢因疼痛而发出任何声音。
少女锵锵的踱着步子走过去,将小五脑袋一拍,“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再说,见到本公主不但不下跪反而掉头就跑,你是想让本公主置你个不敬之罪?嗯?”
这位公主可是和皇帝同母所生的升国公主,并且跟当今皇上的兄妹之情实在深厚的不得了,小五对这位公主是十分恐惧的,
升国公主自从笈礼之后,就像撒开的鸭子一样,每隔几日,就会找个什么理由来一趟镇国将军府。
不是找小蝶小姐切磋琴艺,便是找了好玩意儿送来给林儿小少爷,再要么就是‘皇帝哥哥口令,派我来慰问慰问镇国将军。’等等等等各种借口。
不过将军府的下人们都知道,那些理由统统都是在撒谎,都是在放屁,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位公主明明就是来看咱们将军的。
一颗怀春少女的心,早已被咱们英明神武的将军彻底牵住,看到咱们将军,就像饿汉子看到了飘香四溢的腊牛肉,眼神直勾勾的锁住目标,连眨也不眨,就差流口水了。
不过这位公主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咱们将军根本就不爱搭理她,要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估计早就找人将她轰出了府。
白痴都能看出来,咱们将军瞧这公主就像瞧路人甲,但这位公主可谓是毫不气馁,甚至越挫越勇,大有万夫不当之威,依然找了各种理由来将军府晃悠。
每次,要是将军府下人们留露出不耐烦的模样,公主便会训斥,“本公主觉得将军府什么都好,就是下人的脑袋不太灵光,不如让本公主替镇国将军换些个下人如何?”
此话一出,下人们瞧着公主的眼神都射出了万丈光芒,好像看见了太阳,恭敬有加,点头赞赏,“这公主好啊,不但长的美,更是心细,咱们就喜欢这样的公主。”
公主听完就立刻换上得意的笑脸,继续在将军府游荡。
下人们汗呐!这位可是公主,身娇肉贵金枝玉叶,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这不,升国公主今日又来了,小五一见到她就感觉浑身发冷四处逃窜,不过还是慢了一步。
小五结巴的说道,“不,不是,公主殿下,我只是,只是急着上茅房,没,没有别的意思。”
公主顿怒,兰花玉指绷直的向小五指去,“你居然看见本公主就像上茅房?本公主长的就那么恶心?你你你···”
小五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的说道,“不,不是,不是公主,我最近便秘,好几天都没上茅房,刚刚突然之间有了想上茅房的感觉,所以,所以才顾不得跟公主行礼,公主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公主一对儿美目更是扭得厉害,鼻中大哼,“你是说本公主还有能给人治便秘的本事?嗯~?”
小五跪倒在地下,就像虔心拜佛一样磕着头,夹着哭腔,“公主啊公主,您就饶了小人吧,小人真的,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
抬头发现公主早已不见,扭身望去,狐裘斗篷的一角飘进了内院。
沈让静静矗立在房中,思绪飘忽,看到一张媚纯的小脸在对他笑。
房中升着小炉熬着红茶汤,一缕缕白色的热气丝丝袅袅,飘荡在空气之中。
她将熬好的茶汤端在他面前,娇柔的说道,“沈让,这是我为你熬得茶汤,里面加了很多老姜,可以驱寒。”
他微笑着轻声应承,“好。”
抬手接住,可,到手的却是空气,眼前的她烟消云散,没了踪影。
沈让黯然低头,夜,一年了,你究竟在哪里?
门外传来几声叫喊,“公主殿下,您还是荣小人回禀一声的好。”
“回禀什么?我又不是没来过,你该干嘛干嘛去,若是再拦着本公主,就治你的罪。”
“哎,哎公主殿下~”
“哐嘡~”门被人推开。
公主如花的笑脸出现在沈让面前。
沈让平静的问道,“不知升国公主今日前来,可是又奉了皇上的口谕?”
公主撅了撅嘴,“本公主就这么不招人待见?怎么每次看见本公主,就好像看见陌生人一样。”
沈让没有回答,对着急忙赶来的小五说道,“去将本将军的马备好,本将军要进一趟宫。”
公主急了,皱着眉头,“哎,你就不问问本公主前来有什么事情?你怎么就知道是我皇兄找你?”
沈让拿起披风,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往外走,说道,“若不是皇上有了口谕,今日公主怎么这般理直气壮?不过公主每次都得废上两三个时辰才能将皇上的口谕说清楚。
沈某怕总是这样耽搁了要事,会引起皇上不满,所以,沈某倒不如亲自走一趟皇城,反而节省了时间。”
公主气的瞪着远去的背影,“你,你有种,哼!”
、相见不相识
朝阳殿内。
一名眉宇间带着的霸气与威严的男子,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高坐于上,单手撑着头,百无聊赖的翻着案上的书籍。
一个英武俊朗体魄高大的男子,恭敬有加的站立在殿中间,一身朝服更衬得他器宇轩昂,此时他不声不响的等待着被问话。
赵祯叹气,“哎~,沈将军啊沈将军,难道朕的亲妹妹···,算了,这种事情朕还是不管得好。”
沈让拱手,“多谢皇上体谅,皇上真乃人中之龙,九五之尊,爱民如子,恍若天人,风姿卓绝···”
被赵祯打断,“行了行了,少拍朕的马屁,整日听那些人说都听得耳朵长茧子,怎么你今日也来这一套,以后可不许再说啊!”
“是,臣遵命!那今日皇上让升国公主传的口谕是···?”
赵祯将手中书籍一合,喝了口太监递过来的茶水,清清嗓子,很正式的说道,“沈让听旨,我大宋与契丹,乃是先皇与契丹可汗耶律宗真定下的兄弟国。
本应互帮互助团结友爱,但近几年因为夏国的骚扰,导致纷争不断,从而有些怠慢两国之间的友谊之情。
现在,为了加深我大宋与契丹的志同道合,与亲密无间,朕,特命镇国大将军沈让为同舟特使,前去契丹将我大宋的军事文化,及人文喜好与契丹国潜心交流。并带去我大宋皇家特产及朕的墨宝,已视我大宋对兄弟国的重视,和友爱之情。”
沈让跪地,“臣,遵旨!”
一日后,一只信鹰展翅向北翱翔而去。
七日后,三千大宋精兵连带着百辆军用精装马车,浩浩荡荡的出发。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去便是一些人的心灰意冷,这一去便是一些事情的百死默哀。
契丹国,临潢府内。
文武百官面上都带了喜悦之色,朝政议事之后人人依旧交头接耳,对大宋赞赏有加,轻松地迈着步子离开大殿。
宗真将几位皇子留下,连最小的五皇子耶律多宝,也在早晨二皇子进府议事时被带了来。
宗真扫过几个儿子,欣慰的点了点头,几个儿子都继承了皇家的优良血统,英姿挺拔,高大威猛,就是耶律多宝还有些瘦小,不过他年纪还小,有得发展。
最终宗真将眼神定在洪基身上,开口说道,“基儿,此次大宋来使你有何看法?”
洪基上前一步,“父汗,皇儿觉得这正说明了大宋对我契丹的重视,无论是从军事还是人文,此次交流定会将我契丹与大宋的情义更加深厚。”
宗真点头,又问道,“奴儿,你觉得呢?”
“父汗,正如太子殿下所说,孩儿深有同感。”
宗真依旧点头,又问道,“那斡儿和琏儿呢?你们的看法可是一样?”
和鲁斡说道,“父汗,孩儿觉得,太子和二皇兄说的没错,此次咱们定要盛情款待和推心置腹,不但能彰显我契丹的高情厚谊,更能将那蠢蠢欲动的大夏给予大力一击。”
阿琏微蹙眉头,似想到了不同意见,有些不屑,“父汗,几位皇兄说的没错,孩儿也甚是认同。
但孩儿觉得加深两国友情是好,可这次毕竟是大宋主动提出交流,虽大宋在汉族的几国中处于优势,却也毕竟是边疆不稳,多发征战。
若其他几国共同出击,大宋也必定将会风雨飘摇。此次前来与我契丹交流感情,定也是存了私心。
故此孩儿认为热情款待是必然,我契丹也决不可缺了士气,但也不可过于亲密,还是在促膝之时留些距离的好!”
宗真眯了眼,瞟向耶律阿琏,思索片刻微微点头。
多宝疑惑的看着众位皇兄,不知所以。
皇后寝宫。
慈眉善目的萧皇后,手中拿着一把硕亮的铜镜,瞧着镜中风韵犹存的脸,十分满意的勾起嘴角,对着玉叶说道,
“你是说二皇子以强身健体为由,为二皇妃请了有名的武师父,还让那个女奴陪着一起练?那她们练得怎么样?可能拿的出手?”
玉叶面上闪过一丝惊异,这萧皇后怎么越来越变的难以捉摸,她是真的不生气,还是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回皇后娘娘,在奴婢看来只是些基本功,耍起来也像是花拳绣腿,根本没什么杀伤力。”
萧皇后眉毛弯起,话中带着笑意,“哦?既然没有攻击力那就不要管,让她们练去吧!反正也是推不上席面的狗肉,本宫还不担心!”
“可会皇后娘娘,那个叫小音的倒也罢了,但二皇妃似乎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凡是武师父演练过一次,二皇妃定能施展的丝毫不差。奴婢认为虽然没有杀伤力,若是再这样下去也会带来麻烦。”
萧皇后放下手中铜镜,依旧安然自若,“练就练去好了,她还能冲进宫来将本宫杀了不成?再说,她练得什么功夫你不是也的清楚,就那几下子,八成连你的三分力都及不上。本宫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玉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皇后最近让人匪夷所思,究竟怎么了?不但对以前暗中监视的几个人,变的不再关心,甚至连二皇子在朝堂上的鹤立鸡群都不愿意搭理。
整日只知道照镜子,画眉毛,变着法子的换好看的衣裳。甚至当着奴婢们的面,娇态横生的对可汗眉目传情,一点也不顾及皇后的仪态,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萧皇后被人迷了心智?玉叶眯起眼睛。
萧皇后再次举起镜子,对着镜中的面容挑一挑眉,抿一抿嘴,显出媚笑。
宝里轩内室。
面对一桌子的美味,宝信奴夹起一块麻椒牛肉放在阿里的碗里,阿里的筷子保持轻轻戳弄的动作。
宝信奴今日回来告诉阿里,沈让会以大宋特使同舟将军的身份,前来契丹进行军事及人文交流,现在已经在路上,再过些日子就会抵达。
“怕了?”
阿里翻一个白眼,“有什么好怕?我现在的这张脸他又不认得,再说,他只有可能将注意力集中到小音身上。”
她继续戳弄牛肉。
宝信奴又夹了青菜放在她碗中,说道,“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