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丰年正站在棺边,他是长子,祈老太入殓时,他和两个弟弟责无旁贷,这时听到这话,祈丰年抬起头,看到说话的人时,他沉默了,这人是他的叔父,要是换了别人,他还可以反驳回去,可这人……
“为了一家人的安全,让她出去。”老人眼皮也没有撩一下,径自抓了一把香点上,再次说道,“不论她是不是灾星,小心一些总没错的,你娘临终把她叫回来,是你娘的善心,可我们活着的人,却不得不注意。”
九月抬头,看到说话的老人正是方才带人进来的那一个,衣着还算光鲜,可那板着的臭脸却让人生不出好感。
“叔父……”祈稻回头瞧了瞧九月,有些不忍,可他一开口便被老人给打断了:“祈稻,说话前好好想想,万一出了事,你可能负责?”
九月听到这儿,低着头撇了撇嘴,缓缓的站了起来,祈老太只不过是她名义上的奶奶,对她又曾经有那么一段过节,她跪只是为了尽尽这身份的孝道,既然不让跪,那便算了。
她这一站,顿时让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她。
祈丰年也在看她,神情有些复杂,好一会儿,他开口了:“八喜,带她回小屋歇着。”由始自终,没有和九月正面说一句话。
“哦。”祈喜应了一声,擦着泪站了起来,怯怯的看了看九月。
九月点头,径自转身走了出去,原本祈丰年还让她守灵,这老头刚刚的话倒是给她省了七事的事儿,说起来,她还真得谢谢他,让她不用再面对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也省了她和这些人打交道。
“九妹,你别生气。”祈喜怯怯的追了上来。
“我没生气。”九月停下脚步,微笑着对祈喜说道,不论别人如何,这个姐姐和那几个堂哥还是不错的,“那小屋在哪?我有些乏了,想歇歇了。”
“哦,就在东头,从下面走吧。”祈喜听罢,忙点了点头,一边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岙说道,神情间有些犹豫,不过,脚步还是迈了出去,带着九月往众人忌讳的地方走去。
从祈家院子出来,一路顺着小道弯了几个弯,才到了祈家正对面的山岙下,路边上,出现一个分岔的小路,顺着路走上几丈远,是条丈余宽的小河,小河上架着一根颇粗的木头,瞧着木头一端附了不少青苔和腐烂的痕迹,显然已颇有年头,河那边是道陡,而上面则是一片荒地,地上的杂草有半人高,隐隐约约的,杂草丛中露出茅草的屋顶。
走到独木桥边,祈喜便停了下来,她红着眼眶,咬着下唇转向九月:“九妹,你还是跟我回家吧,这儿……哪能住人……”
“……”饶是九月再怎么淡然,看到这样的地方后,她心头也涌现了一丝恼怒,原来是这么个地方,怪不得他们竟这样爽快,祈老太把这一片都给了她,他们都没有争抢的意思。
“那屋子后面不远是片竹林,竹林后面是坟地,村里死了人,都在那儿葬……平时他们都不敢来。”祈喜已经忍不住掉下泪来,“九妹,你跟我回去吧,就睡我那屋,我不说,没人会不知道的。”
“不了。”九月摇头,抬头看了看天色,来的时候是黄昏,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就是想收拾一番也来不及了,只希望那屋子里面能争气些,哪怕只有一小块容身的地方也行,“你回去吧,我自己过去看看。”
“不,我陪你过去。”祈喜再次咬了咬唇,坚持要跟着一起过去。
九月有些意外,这个八姐竟真的不怕她?
“走吧。”祈喜又一次怯怯的看了眼九月,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几根草拧在了一起,抢在九月前面站到了木头前,“我先过去,你一会儿再走,这木头很久了,两个人一起怕受不住。”
“你当心些。”九月点头,她向来直觉敏锐,这会儿也没觉出什么不妥,想来这会儿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祈喜见她同意,才放心的站到了木头上,微张着双手,侧着身一点一点儿的挪着,走到中间时,整个人还晃了晃,着实让九月也捏了把汗,小河里的水碧绿碧绿的,显然不浅,要是掉下去……她也不会水呢。
所幸,祈喜只是晃了一下,很快就稳住了,这会儿,她的胆子也大了些,三步并作两步窜了过去,到了那边,她却没有急着喊九月,反而拿着手里拧起的草四处甩了甩,半弯着腰细细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跑回了河边,冲着九月挥了挥手,高声喊道:“九妹,过来吧,这儿没什么东西呢。”
原来是探草丛里有没东西去了……九月不由会心一笑,看来她回到这儿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还有个真心待她的姐姐。
“来了。”眼见天色渐渐暗下,九月不再耽搁,快步往前走去,以前读书时,她走平衡木总是最快最稳的,加上这些年她跟着外婆学的祈福舞,这根木头对她来说不过是小意思。
很快,两姐妹便来到了那茅草屋前面,这短短的一路,祈喜就像只护小鸡的老母鸡般,小心翼翼的拿着那几根草左一下右一下的甩着,每走一步都先用脚去探,确定路面踏实后再用脚把那些杂草给压倒,倒是给她弄出了一条小道。
说是小屋,其实就是两间用茅草堆起来的草棚子,门口挂着的草帘子也残破不堪了,一间屋子里面积了厚厚的一屋,屋顶也倒塌了一角,站到门口便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霉味儿。
而另一间倒是稍稍好些,里面还有一张用凳子架着的木板,上面铺着稻草,只是,凳子倒了一条,木板拖在地上。
“九妹,跟我回去吧,这儿哪能住……”祈喜的眼泪再一次的掉了下来,这地方比家里的茅厕都逊三分啊,怎么有让九妹住这样的地方?她就不明白了,九妹这么好看,怎么就是灾星了?
“八姐。”九月头一次喊姐姐,“你快回去吧,你也说了,这儿没人敢来,我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那我在这儿陪你。”祈喜还是坚持,她不放心让九妹一个人在这儿。
“我一个人怎么将就都成,你留在这儿,可没地方歇呢。”九月心里一暖,说话也亲和了许多,“我在山里的时候,住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人,我不怕的。”
“不,我不走。”祈喜却倔强的摇头,咬着唇看了看九月,说道,“好歹,也得陪你过了今晚,等明天天亮了,我找大堂哥他们帮忙把这儿收拾一下,屋子也重新弄一弄,等能住人了,我再回去。”
“你不怕我吗?”九月沉默了一会儿,侧头看着祈喜,她有些奇怪,在众人都说她是灾星的时候,为什么祈喜却不怕她?还有几个堂哥,是不信这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见到你之前,我怕。”祈喜不好意思的低头,手指绕着衣角,不过,很快又抬起了头看着暗色中的九月,“见到你以后,我就不怕了,我不相信你是他们说的什么灾星,你很好。”
“……”九月再次哑然,她知道自己很好,可谁信?
祈喜不愿走,九月也不坚持赶她,说真的,在这样的地方住一晚上,又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她还真有些胆怯,妖魔鬼怪一说倒是吓不到她,她怕的是草丛里的蛇虫鼠蚁或是其他什么野兽,想了想,便默认了让祈喜陪她。
当然,她也看出来这个第一天相认的八姐是什么性子了,这个八姐虽然看着时时胆忮,可实际上却是个细心而又倔强的小姑娘。
多说无益,今晚要住这样的地方也是事实,九月便收起了所有心思,伸手整了整破草帘,走到那木板前,“趁着还有些天色,我们把屋子检查一下吧,尽量清一块地方出来好歇脚。”
“嗳,来了。”祈喜的声音里充满着雀跃,她飞快的走了过来,帮着九月抬起了那木板。
木板还算完整,只有一角缺了些,不过并不妨碍使用,上面的稻草也比较干燥,只是木板下面却有些乱。
九月和祈喜两人一人搬了一条凳子,用凳子当扫把,把地上的稻草都推到了一头,又四下看了看,茅草墙倒是没有什么破洞,同时也瞧清了这屋子的结构。
屋子倒是四四方方的,每一面墙都有四根柱子,除了门的位置,其余地方都用稻草编的草帘子厚厚的挡起。
九月想了想,决定把那木板竖起来靠在柱子上当墙壁,在前面堆上较干燥的稻草,然后把那凳子侧倒在两边,这样好歹也能挡一挡。
做完这些,天色已然极暗,伸出手也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手指,祈喜有些害怕,不自觉的靠近了九月:“九妹,你吃过晚饭了吗?”
005半夜被胁
更新时间20131027 21:15:30 字数:3479
“你饿了?”九月侧头,隐约看到祈喜的脸,自他们去寻她,中午也只将就在她那儿吃了点儿东西,回到祈家后,就没有吃过一口东西喝过一口水,哪能会不饿呢?可这会儿,去哪里寻东西吃?再去祈家?
只怕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有点儿。”祈喜又缩了缩脖子,凑到了九月身边,两人缩到那木板后面坐下,拢了拢身边的稻草,时值九月底,天气已有些转凉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九月叹气,把包袱抱在怀里,摸索着把里面的剪刀取了出来,放在右边随手能拿到的地方。
“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肯定会怕的。”祈喜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挽住九月的左胳膊。
“一个人怕总好过两个人呗。”九月僵了一下,前世因为职业的缘故,哪怕是自己的家人也很少这样亲近她,这一世,又是与外婆深居落云庙后,鲜少与人往来,更别提这样的举动了。
“九妹,你别怪爹,他也是没办法的,这些年,姐姐们都嫁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爹,我常看他一个人抱着酒坛子发呆,在他心里,还是挂念你的。”祈喜忽的依在九月身边轻轻说道,“这次,奶奶能开口寻你回来,爹没别提有多高兴了,昨天一天都在家里收拾房间,九妹,我们现在就回家吧。”
“不了。”九月安静的听罢,摇了摇头,“人言可畏,这些年,我清静惯了,以后也只想清清静静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这地方怎么住啊?总不能天天这样吧?”祈喜抬头看了看四周,仍有些不甘心的劝着九月回家。
“这儿不错啊,头上有屋顶遮阳遮雨,四周有墙挡风,等天亮了收拾收拾就好了。”九月倒不在意这些,她也看出来了,祈老太召她回来,祈家人也是迫于无奈,可他们对她的忌讳却是不可能消失的,与其她回到祈家天天面对那种异样的目光和各种非议,还不如住在这儿过自己的清静日子。
屋破烂些怕什么?自己有手可以收拾,外面没路也没关系,只要用心就能清理,一切,都会有的,那些人忌讳这一片地,对她来说,未必不是福地,她巴不得那些人不敢来才好呢。
“好吧……”祈喜认真的想了想,终于认同了九月的说法,这些天,她并不是没有听过那些长舌妇们的编排的,要不是爹的威慑力还不错,她们都敢堵上门来说道,“等天亮了,我找大堂哥帮忙去,让他来帮你把屋子修一修,再砌个灶间,边上的茅草也要清一清,最好围个围墙,种些菜什么的……”
九月不由失笑,八姐倒是真心为她考量的,不论将来如何,这一趟回来也值了。
“八姐,说说家里的情况吧,我们家除了你和……还有什么人?”九月最终还是喊不出这个“爹”字,不过,因为祈喜,她有些好奇家里的情况了。
“好。”祈喜有些高兴起来,在她看来,九月能问到家里人的情况,就说明了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这是好现象。“大姐祈祝,嫁给村西头的涂家,现在有一儿一女了,大姐夫是个老实人,对大姐极好的,二姐祈愿……十六岁的时候嫁到邻镇的陈府当了姨太太,这些年一直没有音讯,三姐祈梦也是嫁村南头的葛家,已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了,三姐夫在镇上打短工,日子也还过得去,四姐祈巧……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听说她七岁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给卖了,五姐祈望嫁的村里的杨家,也有一儿子一女儿,五姐夫家里有几亩薄田,除了田里的进项,他还会做些简单的木工活儿,平时闲了就箍个桶什么的挑集上去卖贴补家用。”
“那,六姐和七姐呢?”九月见祈喜停了话,不由好奇的问道。
“大饥荒年没了,那时候我才一岁多,听老人们说,娘也是那一年没的……”祈喜说到这儿便顿住了。
原来是那年,周氏死了,她在棺中出生,六姐七姐饿死……想想也真够悲催的。九月默然,这种事撂谁家都受不了。
“奶奶看重孙子,我们家没有哥哥弟弟,她很少过来瞅一眼的,二叔家一个堂哥一个堂姐,四叔家三个堂哥,平时,她都是守在四叔家帮忙的,就是三姑和五姑家,她都没怎么上心的,只是没想到,临了,她还能想到两位姐姐和你。”祈喜有些难过的说道,“现在你回来了,二姐和四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慢慢来吧。”九月淡淡的说道,“不聊了,休息吧。”睡着了应该就感觉不到饿了吧?
祈喜应了一声,缩在九月身边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样的环境,加上今天刚换了个陌生的地方,九月哪里睡得着,黑暗中,看着这隐约的残破茅草屋,心里飞快的开始计划怎么改造这一片,怎么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家给撑起来,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也是她以后的家。
九月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两世为人加在一起,也算经历了几十年了,她深深懂得,平静的家才是人生最最要紧的,所以,她并没有想过怎么割断这儿的一切去外面寻找繁华,一来她没有一文钱,二来她一个姑娘家出门太危险,她从来就不是个具备探险精神的冒险家,所以,大祈村有容身之年,她便没再想别的去处。
这两间小屋和这一片地,即将成为她的根基。
至于人生的另一半,只怕是很难寻了,萝莉外表的她却有一颗沧桑的心,找个年纪相当的少年?她觉得别扭,老牛吃嫩草可不是她的所爱。找个心理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她又觉得委屈了自己,好歹,这一世的她也是完整的,没有被污染过的。
所以,在九月的计划里,是没有夫婿这一项的,反正,以她灾星的名头,哪家儿郎敢娶她?还不如自自在在的一个人过,一个人做些有意义的事呢。
身边的呼息声渐渐的平稳了下来,九月收回思绪侧头瞧了瞧,祈喜已经睡着了,没有任何嫌弃或是害怕的枕着她的肩睡了,不自觉的,九月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