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太医心中长叹,想他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心中简直痛不欲生,然他最终也只能恭声回道:“……请郡主放心,老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让郡主有任何后顾之忧。”
沈夙媛轻轻笑了一声,合上眼感慨万千:“就算有后顾之忧,却也怎么都轮不到我头上,总有人能顶罪的……葛太医这样想,是最好的。”说罢,她闭上嘴,似乎有些身子不适地躺下了。而这时,玉莹的声音从外头清晰地传进来,“太皇太后、太后娘娘驾到——”
葛太医浑浑噩噩地出去,脸上凝重的表情一点不似伪装,情深意切,叫人看了就觉得,啊,看来郡主的情形真的不大好?
太皇太后到了门口一看到葛太医的面色,嘴角快速地抿了一下,像是将什么含住,表情镇定自若:“葛太医……”
葛太医却恍然未闻,一脸颓靡的神色,猛然间又似惊醒过来,忙向两位大人物行礼,小心地说道:“太皇太后,太后娘娘。”
“起吧,看来是有人将葛太医请过来了?那么郡主的病情如今怎样?”
“郡主是得了湿热病,不过……”
“湿热?”张太后皱眉。
葛太医继续道:“不过郡主的症状要严重些……”
“怎么个严重法?”张太后怎么会相信,就沈夙媛这体格,宫里上下谁都能生病,她则绝不会!对葛太医的话张太后完全持怀疑态度,故此再问时语气都加重了几分,“葛太医可是老太医了,有些话可不能随便瞎说!”
“葛太医在太医院行医二十载,曾也替哀家治过病,难道儿媳是怀疑太医院里头的人办事无能?”
“儿媳……儿媳未曾如此想过,只是沈侄女儿这病生得蹊跷……”
“怎么就蹊跷了!”太皇太后冷哼一声,“还道你是改过了,原来还是在疑心外孙女装病?”
张菱宛心头一凛,她见太皇太后说得直白,真当想冷笑三声,她可不是傻子,这丫头好端端的怎么会犯了病?还一下病的如此严重……可她能说么,不说沈夙媛是否真的得病,就算是假的,这一干人等作证下来,她就是有理也成无理了!张菱宛左思右想,立马装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轻声道:“……这,儿媳也是关心侄女儿的病况啊……”
“你今日是非要分个真假咯?成,那就进去便是,揪着葛太医作甚,没得辱没人的名声!”
葛太医头嗡声一响,想他行医数十载,今儿终归还是给交待了……
然他一侧眸,瞧见太皇太后端重威严的面庞,心陡然震动起来,旋即一声感叹,罢了,两座大佛压下来,他区区一名太医,如何违抗?况且绑上这俩尊大人物,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葛太医匆匆告别,张太后和太皇太后一道进屋,一眼瞧见沈夙媛躺在床榻上,一副无力起身的模样,眼神混混沌沌,哪还是前一刻澄澈犀利的目光?她似是察觉两人进屋,手撑起上半身来,行动勉强艰难:“皇祖母,舅母……快……扶我起身……”
林妈妈眼中满是不忍,刚上前一步,太皇太后挥手道:“不用起来了,都病成这德行,怎么还硬撑呢?快些躺下休歇才是……”说着,几步来到床头坐下,满含怜惜地望着她,“你这孩子……不病则矣,这一病就同中了邪似的,怎生得如此厉害……”
“孙女也觉着怪哉,就是突儿个就犯起恶心晕眩来……”正说着眉头就皱紧了,嘴嚅动了几下,头往外耸动,竟似要干呕。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忙扶住她的肩膀,抚着她的背,眼中心疼之意充盈:“别多说了,还是多休养一阵,明日面圣无需去了,剩下的事,皇祖母会替你都处理妥当的。”
这么明显的袒护偏爱简直要戳瞎张太后的眼,她在旁围观一阵,瞧着沈夙媛病态显然,人袭一身薄纱素衣,真有几分病人姿态,心中虽依旧不信,却也不似来时那般底气十足。
这老小惯会装的,谁知是不是早预谋好了在她面前唱双簧!
老白莲一侧直勾勾地盯着,沈夙媛怎会没知觉?她将张太后丢一旁晾了会,见她还在隔岸观战,心道你不是特意来要找我的茬么,我怎能不让你逞心如意?想着,她抬起苍白的小脸蛋,身子挨在太皇太后的胸前,目光朝张天后看去,柔弱张嘴:“……舅母怎么站在那儿,难道……是因为方才的事?”
说着,目光微微垂落,似受了天大委屈却因心善而并不发作,反一副错皆有我而起的模样缓缓开口:“想来舅母对夙媛真当有太多误会……不过夙媛不怪舅母,以往许多……确实是夙媛的不对,舅母会疑心亦是正常,然夙媛还是想为自己澄清,方才是病在当头有口难辨,而今缓了过来,夙媛就说一句……舅母若不信,自上前一探究竟罢。”话音落罢,沈夙媛突然捂住嘴,强忍般闷声咳嗽。
太皇太后脸色愈加难看,眸光清清冷冷地朝张天后看过来:“儿媳适才不还说哀家的外孙女儿病得蹊跷,而今怎么不上前来探个清楚明白了?难道是没脸了?”
张太后被她这眼神看得心肌梗塞,要有凶器在手,怕尊贵的张太后转眼就会变成杀人犯。然能忍到问鼎后位,直通太后这个位置,可见张菱宛的忍功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就比如现下,心口恨意破涛汹涌,眼里却热泪涌现,悔意尽显:“舅母、舅母真当糊涂!是听信了小人之言,因而让沈侄女儿受了侮辱!”说到这,她忽地转头朝身边的秦嬷嬷厉声道,“将那个碎嘴妄言的贱蹄子带过来!”
第41章 最佳
人很快就被带过来了;沈夙媛瞧着被秦嬷嬷捏着胳膊拎到跟前跪下的人,她着一身淡黄纱裙;身材修细;眉眼弯弯;一张鹅蛋脸瞧着娇俏可人;然这样的好相貌却因她脸上的恐惧给败坏了。
沈夙媛看着她;又不着痕迹地向张太后那头看了一眼,心念间头绪已是理清;她眉头微拧,望向跪地的人张口道:“你……是这一届的秀女……”
秦嬷嬷狠狠地拧了一把她的手臂;下手极重;她哎哟一声痛哼;又很快憋住了嘴,浑身抖索,眼神躲躲闪闪地避开沈夙媛看过来的眼光,闷声不吭地跪在地上。
张太后上前走到她身旁,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瞬间,她的眼光里似藏了尖锐地几乎能捅穿胸口的利刃,被她看住的秀女猛地往地上磕起头来:“是蕊兰胡说八道,是蕊兰吃了熊心豹子胆污蔑郡主的名声,要罚就罚蕊兰吧,蕊兰……甘愿从这一届秀女里除名……!”
沈夙媛看着她不言不语,本平静的面色像是因她的话而产生变化,身子仿佛在颤抖着,似不可置信,又似惊惧,她手紧攥被褥,忽地像失了气力般往后一仰,太皇太后将人扶上背枕靠坐,目光沉沉地看向地上的秀女,这时沈夙媛张了嘴,虚脱般叹道:“……放了她罢。”
那秀女猛地抬头,眼光骤亮,转眼又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低下头,眼神却不停闪烁,可见她内心情绪极为震荡撼然。
张太后仿佛傻了眼,本是怒火冲天地正待整治这“妄言”的小秀女,以此洗清她的轻信无能,不想她竟是要放人……那这场戏岂非唱不下去?不就成她得理不饶人了?思绪快速运转,扎眼间的功夫,张太后已换上一张正义凛然,为名除害的脸孔,言辞铮铮地说道:“沈侄女儿是真当要饶了此等卑贱小人么?若非是这贱蹄子碎嘴胡言到哀家这,那哀家也不会差些误会沈侄女儿,酿成大祸……”
“太后舅母所言极是,然舅母能轻信他人,不也说明舅母本身并不信任夙媛么……至于这宫里头的碎嘴小人数不胜数,光拿她一个,治标不治本。”
“侄女儿这话说得……舅母全然是被这奸佞小人所骗,怎么会是不信任你呢?这小贱蹄子随便嚼舌根头,还私底下查人到哀家这散播谣言,哀家——决不能作罢!”张太后仍在伪装,她是咬死自己是不知内情,是一时糊涂被人蒙骗,将有的没的全赖在这替罪羔羊的头上。而张太后能在这段时间内让秦嬷嬷寻到这么个不反抗,顺从她意的,由此可见,张太后早有准备破釜沉舟的准备。一旦她这头出了问题,立刻就有人顶替上来。
沈夙媛想到这秀女听得她要释放她时绷紧的面部神色赫然一松的模样,心中滋味难辨,她亦非要谋人性命不可,只消打了张太后的脸,让她往后里消停些,不敢轻易披甲上阵寻滋扰事,如此也算了了。不过看张太后摆出来的这个阵仗,这名秀女……恐怕不仅仅是“除名”这么简单就能了事的。
“舅母这是必然要将此人除名了?”她轻声问道。
张太后目光狠辣地盯住这名秀女的后背,那眼神在沈夙媛看来,恐怕张太后咬牙切齿恨的人是她,而这秀女,纯属倒霉蛋一个,早就在张太后心里是作为一出事就被拎出来的替罪羔羊了。
而这时,张太后咬着牙,恨声开口:“自然,挑拨是非乃宫中大忌,如此宵小,怎能留在宫里头,恁得败坏声名!”这口吻尖锐刻薄,仔细听听,言语间还夹杂了一丝冷冽的煞气。
沈夙媛打量着张太后的表情,想来她是咬定此人,将罪过全数推给她不说,还想借此博得她这个做舅母的好名声,她低头目光幽静地看着仍跪在地上不起的女子,见她双肩抖索颤抖,一副极为恐惧胆颤的模样,轻轻张口:“既然她要害的人是我,那舅母可否将人留给我处置,总得让我查明她为何害我吧,不然夙媛心里始终难安……”
“只要将此人除名打个二十板子以示警戒,想来到时就没人敢再胡言乱语,如此沈侄女儿也就能安心养病了不是?留下她可是个祸害,沈侄女儿万万不要一时心软……”
“就是问几句话罢了,儿媳怎生得如此心急就要将人处办?难不成……还要防她说出些个什么话来?”沉默不语的老祖宗关键点上及时发声,一下就让张太后哑口无言,她确实表现的太为急迫,遮掩意味十足,很难不叫人心生猜忌。
张太后的眼神下意识地朝旁边看去,见秦嬷嬷头微微颔首,眼神立下起了变化,眸光稍稍软了些,打量着跪地的人冷哼一声,声音尖刻道:“……那便让你这小蹄子再多留些时候罢!不过若要当着郡主,哀家和太皇太后的跟前仍不思悔改,胡诌瞎说一气,看哀家饶不饶你!”说罢,张太后顺了顺气,让人搬了把座椅坐下,目光锁着那秀女,那秀女被她的眼神盯得浑身发颤,手攥着衣裙越发紧张不安。
沈夙媛的目光游离飘忽,心底却暗道她这位太后舅母真好气魄,强迫不成改威胁,她要是这时罢手,恐怕张太后的气焰会愈加嚣张,没得到时她“养病”期间又会整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来恶心恶心她……皇帝那头她还没安抚妥当,她可不想这后院里的女人再来平添一把大火。
“你也不用跪着了,先起来吧。”
“这……蕊兰不敢。”
“既然郡主让你起身,你就起身。”站在一侧的林妈妈替沈夙媛出声,声音微凉,却似很有分量。
她从地上站起来,脚却因跪得长了软麻无力,复而身子一歪就要跌倒下去,幸而得旁侧的玉莹及时上前搀住她,才免去这尴尬,然她的处境依旧窘迫难堪,她不敢抬头看沈夙媛,垂着头,瑟缩着肩膀,似受了惊的麋鹿。
沈夙媛看了她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番坐姿,柔声发问:“姓什么。”
“姓……姓孙。”
“孙蕊兰……”她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沉思片刻后淡声叙述,“盐运司副使孙暨南的庶长女……”
孙蕊兰大抵以为沈夙媛是个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不会同她们一般留意秀女的家室身份,不想她竟一言道出她家父官职同她这庶出身份……脸色越加难堪,按理说她在秀女之中本就家室低落,而这庶出身份更令她处境困难,而今从沈夙媛嘴里道出,孙蕊兰只想寻个地洞钻进去,最好再也不出来见人。
沈夙媛并未对她的出身流露出半点鄙夷不屑,脸上的表情反倒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彩来,她思索了少许时刻,缓缓道:“……听说你父亲在晋州同各路盐商交广甚好,小道消息传闻……府上金银无数,银钱很是客观……”
孙蕊兰脸色唰的变得煞白,她霍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恐,“郡、郡主……这似乎同此事并不相干……”
“有些事,串联一下自然就相干了。”
孙蕊兰的脸色惶然惨青,张太后的二十个板子都尚未令她如此惊惧,然这位明珠郡主仅仅几句话就已让她一颗心几欲从胸口蹦出来,她腿脚发软,似乎都要站不住了,她以为没人知道……她能入得这一届秀女全靠她父亲塞了大把的金钱,不然以她父亲从五品的官职,又加之是正经的来的官位,再一个她庶出身份,绝对入不了宫里头来……
她的心抖索索地发颤,她不确定明珠郡主是否真的知道这其中猫腻,若她知晓了,她、她……
“我也不过一问,你无需紧张害怕,好了,那我再问你,你出于何目的要诬陷我?这消息你又从何得知?”
孙蕊兰见她不再揪着此事,心中一松,可脑子里早已拉了防栓,原先秦嬷嬷让她备好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蕊兰之前、之前上门拜访郡主,郡主却让人将蕊兰赶了出去……故蕊兰怀恨在心,才、才会捏造出这谣言来,并、并私下里传给了太后娘娘……”
“你为何会想到传给太后?又为何确定我会不在何芳斋内?难道你就不怕太后和皇祖母都了我的何芳斋一瞧,你这谣言就立刻会被拆穿?蕊兰妹妹,你说的话可丝毫经不起推敲啊…编也要编的像样点才是。”
孙蕊兰猛地跪在地上,她已记不得该如何说了,只得不断地朝她磕头认错:“蕊兰、蕊兰没说谎,这都是真的,是蕊兰大胆包天,乱嚼舌根坏了郡主的名声,若、若郡主不信蕊兰所言……”她说着咬紧下半唇,瞳孔突出,她想不出别的法子了,郡主明显不信她所言,她该说些什么才能瞒过郡主?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目光闪闪烁烁,而沈夙媛仍是目光淡淡地瞧着她,仿佛她早已洞悉全局,她无论说什么都没用。
她的心顿时寒了,而就再这紧迫慌张之刻,孙蕊兰的脑中忽地闪过秦嬷嬷来时前对她的叮嘱。
——要想活命,就要狠得下心!
那一刻,孙蕊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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