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同性表白一次已是他的极限,是他从前都不敢去做的事,而且性质也完全不同于向女生告白,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说第二次了。
人心终归是柔软的,而他唯有缩进自己那坚硬的壳里才不会让一颗心被撕得支离破碎。
最后,他宁愿做一个傻子,不去猜,不去等,不指望,不明白。
这一个月,是他对这个人最后容忍的期限,从此这个人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挥霍他的所有温柔和心疼。
他这一席话说完,半晌都没有回应,转过身来看欧隽坤,却见他脸色难看得吓人。
欧隽坤已经很久不这样了,最近因为病情稳定,已经在医生指导下开始减少用药剂量了,而现在脸色惨白不发一语着实把孟维吓得不清,忙将手提一把扔在床上,走到他面前忐忑地问他:“是不是又觉得不舒服了?我们现在就去挂急诊?”慌乱中又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氟西汀药盒,便问:“你今天按时吃药了吗?吃了多少?是严格按医生说的剂量吗?”
欧隽坤徐徐做了个生呼吸,而后看住孟维,轻声说:“我知道我有病,但你可否不要一直提醒我有病?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越是这样的关心就越是把我和正常人区别开来。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想早早摆脱这种痛苦的心情比你们任何人都迫切。”
孟维知道欧隽坤自尊心向来很强,尤其是在这个病的问题上格外的在意,只好温言说:“好,我以后不这么想,也不这么说了,但如果你有不舒服的时候不可以隐瞒我。”
“我刚才有阵子感觉不好,现在那股子劲已经下去了,你放心,我很好,我很努力想让自己变好。”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孟维松了口气,拉起他来催他上床睡觉。
欧隽坤走了两步却站住,突然反握住他的手,孟维起初一滞抬头看他,不过一瞬便又任由他这样握着。欧隽坤看进他的眸子思量了片刻,最后说:“你刚才说错了,其实我一直喜欢着一个人,他在我人生跌入谷底的时候,一直帮我抓住我自己,当我无数次想撞向冰冷的墙面,想钻进来往车辆之下,想从阳台纵身一跃的时候,只要想起他,我就不能去死,我会怕死。我怕我死了,他会忘记我,我怕我的每一个忌日都看不到他送的花。”
“后来我还是伤了他的心,在他为我受尽委屈后,我却没有办法给他一句承诺。而现在,我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这是我和朋友聊了很久很久后做出的疯狂决定,哪怕我也许会改变原属于他的人生轨迹,哪怕我死后要下地狱,我也要不惜一切只为让他和我在一起,每过一天就当是赚一天,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知道这样做是自私、背德、非理智的,我都认了,所有这一切罪责都由我一人来扛。”
第五卷 第九章
孟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足足愣了十秒钟,然而对上欧隽坤的眼睛,他又确信那眼神是如此专注地望着自己,那里没有波澜没有闪躲,唯有坚定和执着。他怕他会错意,还是忍不住问一次:“你说的这个人是……我么……”
欧隽坤非常确信地告诉他:“从来都只有你。”
孟维瞬间红了眼眶,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却变得无力而苍白,唯有默默拥紧这个人。
假如是梦,一定不会是这样真实。
欧隽坤如释重负似地收紧手臂,修长的手指攀上他毛茸茸的脑袋,阖目温柔地揉着他的头发。
孟维的声音有些发闷:“我刚才说的那个人……也是你。不是什么初恋,过去太久,我已经放下了。”
欧隽坤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那么以后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以后……”惊喜与感动过后,孟维的意识忽然被拉回现实中来,与欧隽坤分开一些距离,双手覆上脸,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脸,“欧隽坤,我喜欢你,可是……坦白说,我从来没敢去想如果有一天真的和你在一起了会是怎样……我总觉得这意味着很多很多,何况今晚实在是太突然了,我……需要缓一缓。”
饶是欧隽坤早就料定他大概是这个反应,还是难掩失落,只是脸上依旧挂着微笑,风轻云淡地说:“这样也好,总比今天答应了,明天一觉醒来又反悔来得好。”
孟维无奈一笑,欧隽坤说的这种情况还真有可能发生,那样的话伤人伤己?所以他宁愿迟些日子再做决定。
欧隽坤接着说:“我有得是耐心,我可以等。”
孟维忍不住笑了,是啊,比起越挫越勇地死缠烂打,大概还真没人能比得过他。
那一晚,孟维的大脑皮层格外的兴奋,脑中反复上演着诸多片段,同时又在模拟着诸多未来的可能性,越想越觉得庆幸没有当即承诺什么是明智之举。
相爱是一回事,在一起真的是另一回事。
假如他们是一男一女的情侣,心意相通之后大可确立恋爱关系,再发展下去就是见家长,最后一步是筹备结婚。
可是他和欧隽坤,两个大男人,从前是炮友,以后是男朋友?欧隽坤是他的男朋友?这叫法对他来说很新鲜,也有些奇怪……
那之后的日子呢?就真的在一起永不分开了吗?
为什么潜意识里会觉得两个男人不能长久?
和欧隽坤真的在一起,就意味着要彻底颠覆自己过去27年的婚姻观,甚至要重新书写未来人生的预设路线。
与其这样对未知的未来充满忐忑,不如……
不如让一切都停留在最好的时候吧,对他来说,能得到欧隽坤的喜欢,已经是莫大的知足了。不敢奢求更进一步。
他怕他做得不够好,反叫欧隽坤失望……
毕竟欧隽坤不同于正常人,怕自己在感情上的粗心大条,无意中伤害了欧隽坤。
现在的心情好比是一直对着自己紧闭着的贝壳忽然有一天对他大大张开,终于让他见到了自己最毫无防备最柔软的贝心时,可到头来,他又是想碰却不敢碰。
更要命的是,父母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如果选择了这条路,也会对父母造成很大的影响,甚至是……伤害。
然而如果单纯随着自己的心去爱,他又恨不得立即和欧隽坤融为一体。
唉,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小管家的叫醒功能终于被欧隽坤关闭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早上的人肉叫醒服务,欧隽坤的变态招数倒挺多,捏鼻子、敷冰块、或者直接把早饭端来把他馋醒。
遇到欧隽坤出差在外,则变成一通简短的morning call,不过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孟维会早早醒来,多年来一直习惯独立生活,从没尝试过依赖谁,而他也不想依赖上欧隽坤。
日子仿佛并没有和从前有什么质的不同,只是窗台上一字排开的绿色多肉植物越发生机勃勃。
两人似有默契,只要孟维不开口提交往的事情,欧隽坤也不会主动问起。
赶在欧隽坤出差回来之前,孟维还是动手把抽水马桶修好了。
拖延症什么的拖到终于把事情了结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效率可以这么高,原来预想着很复杂很困难的事情真做起来时往往又会势如破竹。
当周末来临之前,欧隽坤从外地出差回来时,孟维试图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欧隽坤,当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时,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圆满,而现在,我已经知足了,不敢对未来有更多的憧憬。”我怕我终究是过不了父母这一关,所以可否在最美好的时刻戛然而止,封存过往?
欧隽坤走近他,“那你以前是怎么开始跟你前女友交往的?为什么对她毫不犹豫,对我就变这么胆小?”
“因为那个时候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而现在……看到你我就会忍不住想‘一辈子’的事,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男男女女即便有婚姻捆住还照样分手,更不用说我们之间连任何维系都没有了……如果注定要有一天会分开,为什么还要开始呢?”越是在乎就越是瞻前顾后、徘徊踟蹰。
欧隽坤干脆扳过他的脸来问:“说白了,你是对我没信心么?”
孟维摇摇头,他是了解欧隽坤的,从不轻言,而言则必行。既然那天他那样坦诚地表明心意,是绝对不会三心二意的。
“那就是你并不那么喜欢我?”
“不!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
他更是确信,现在的他眼里心底都只有欧隽坤,“我只是总忍不住想到以后,一想到以后就……”
“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以后,现在你怎样设想也不过是空想,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将会有多幸福,除非你愿意去尝试给自己一个机会。”
孟维觉得他说得其实挺有道理,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欧隽坤松了口气,微笑说:“既然问题不会出在我们自己身上,你的所谓担忧就只能是因为父母了。”
没错,最致命的问题就是在父母这里,只要不伤害到父母,而他自己根本并不在乎外人的指指点点。
可是他和欧隽坤在一起这件事,又如何不会给爸妈带来苦恼呢……
可他却不知道其实欧隽坤早就猜到他心事,直言说:“如果你是担心叔叔阿姨对我们的态度,只管交给我,我有信心让他们慢慢接纳我。”
孟维虽然知道欧隽坤向来自信满满,也的确不是浮夸的自负。可是出柜这种程度的大事,涉及人情,到底不同于别的。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们一家,羡慕你有一个疼爱理解你的妈妈,有一个乐观开朗随遇而安的爸爸。我不仅要让你爸妈接纳我,我还一直想着把他们当成我的家人来对待。我从前就说过,我并非单纯因为你的缘故才去讨好他们,而是发自内心地想对他们好。”欧隽坤说出这番话时,眼中满是温柔,而这温柔恰好戳中孟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父母,只能是父母,那是他最珍贵的家人,最不可以伤害丝毫的家人。如果欧隽坤能和他一起照顾、爱护父母,他又有什么好迟疑的?
他只觉得眼前一热,牵起欧隽坤的手,慢慢握紧,问:“你会好好对待我爸妈的,对不对?”
欧隽坤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坚定说:“对,我说到做到。”
“欧隽坤。”孟维嗓子有些喑哑地说,“谢谢……谢谢你……”
欧隽坤抬手轻拍他的脸颊,笑说:“哟,跟男友还见外?”
孟维愁容转为笑颜,怪不好意思地说:“喂!我还没答应呢!”
“那由我亲自验证一下如何?”欧隽坤坏坏地笑说:“我亲你,你要是不躲,就表示你答应做我男友。”
孟维瞬间笑弯了眼却不说话。
于是欧隽坤定定看他一会儿,微微偏过头来凑近他。
唇与唇即将相触的刹那,孟维止住笑转而一把捧住欧隽坤英俊的脸庞,亲在他那干燥温热的唇瓣上,调皮说:“盖戳为证,从今以后欧隽坤就归我了!”
情意绵绵地唇齿纠缠一番后,二人静静相拥,呼吸着彼此身上曾经熟悉的味道。
幸福是那样纯粹,仿佛彼此就是整个世界。
第五卷 第十章
依靠孟维娴熟的羽毛球技,即使欧隽坤难免失误,二人还是很轻松地通过了羽毛球赛的海选,进入十六强,抽签结果是分到了上半区。同时,孟爸孟妈那边传来捷报,中老年组的他们也顺利晋级。
只是在备战十六强之前,欧隽坤越发和自己较起劲来,起因是孟维玩笑问他“欧隽坤你到底行不行啊?”,他便从此变得尤为在意起来——只要逮住机会就要拉着孟维练球。准时准点下班的孟维会先回家做晚饭然后等欧隽坤回来,两人吃过饭后就驱车前往训练场地。不过由于新公司才运作人手紧缺,需要亲力亲为的事很多,所以大多数时候,欧隽坤都不能准时下班,孟维只好自己先去球场,边随便找个球友练手感,边等欧隽坤赶来,好给他上课。
孟维原以为欧隽坤刚开始跟着他学必然最在意发球和接发球的技术,哪知这家伙平时耍帅惯了,一心要让孟维从“捞球”开始教他。孟维扛不住他死缠烂打,只好严肃认真地演示起来,只用拍子轻轻一挑,在空中划出悠然的弧线便把地上的羽毛球捞起,接着拍面轻盈翻转,羽毛球又悄然掉落在手中。整个动作轻灵飘逸,潇洒自如,饶是欧隽坤看来都觉得孟维这招帅到人神共愤。
欧隽坤直感叹羽毛球比网球难伺候,后者是有弹性的球,球拍一拍,那小绿球就会乖乖弹起跳入手中,于欧隽坤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一旦转成羽毛球,孟维琢磨着他大概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见欧隽坤跟犁地似的追着木质地板上铲球那窘样,孟维笑得不停,同时也替无辜的拍子和地板心疼,“欧隽坤,我看你网球打得挺灵光的,怎么不知道运用手腕的巧力呢?你得翻转手腕,而不是铲球更不是削球,这么好的拍子被你铲得都要掉漆啦!”孟维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在欧隽坤的身后,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一手则握住他的右手,只是轻柔转动手腕,又是不费吹灰之力,球就如同被粘在球拍上似的四平八稳地捞了起来。
“唉……怎么样?这回能领悟吗?”他怎么不知道欧隽坤也有这么笨的时候?!果然三十多岁的男人不行啊……
欧隽坤感叹说:“人老啦,关节都僵硬了,话说能再来一遍么?就刚才那样。”
“嗯,好吧。”孟维都有点可怜他了,不过想起练球的任务,还是严肃说:“最后一遍教你哦,还是学不会的话就不管你了。”
这回重复之前的站位,两人握拍微微向着地上的羽毛球倾身,此时脑袋靠得极近,欧隽坤看似任由孟维握住他的手腕,却趁孟维不注意,飞快地偷亲在他的左脸颊上。
原本专注捞球教学的孟维如遭电击,动作一滞,只听欧隽坤轻轻地坏笑,灵活翻转手腕便独自把球轻盈地捞起。孟维木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刚想开口却见欧隽坤又来了记顺势挑球,只是轻轻一扣拍子,就正中孟维的眉心,那力道不轻不重,弄得他倒也不疼不痒。
在欧隽坤的笑眼倒影中,他悲催地想着,这回又轻易中了欧隽坤的诡计了。
当晚在床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