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温柔,要有耐心,不能威胁,更不能使用暴力?不能性急,得按部就班的来,起码得知道投其所好?周锦岚使劲琢磨着这两句话的含义。
温柔…耐心…投其所好…
周三公子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正打算开口致谢,回头便看见石公子被自家小相公狠狠的揪住了耳朵:
“你说谁是小动物呢,嗯?”
哈哈,原来这里就有个成功的例子!周锦岚心中暗喜,决定什么时候得空了再跟石渊道谢。
第二日,周锦岚起了个大早。优哉游哉地用过早饭后,在方子璞的门外拦下了正要往里送餐的小丫头。
“给我就行了。”
“可是…这…”小丫头很是犹豫。
“怎么,信不过本公子?我还能给他投毒不成?”周锦岚故意道。
“不是!”小丫头连忙将托盘放入周锦岚手中,“那就烦劳周公子了。”
周锦岚端着托盘,目送小丫头远去,继而胸有成竹地推开房门:
“方兄,我给你送早膳来了。”
门内的人显然没料到来的人会是他,微微吃了一惊。
周锦岚将托盘放到床边的矮几上,道:“快趁热吃吧,我一大早特意在厨房叮嘱厨娘做的。”
出乎意料的,方子璞这次没拿话来噎他。许是饿了,只见他伸出双手,艰难地端起了饭碗。只是因为两只手肘还要负责撑起上身,所以这饭吃的很是缓慢。
“你这几天都是这样用餐的?”周锦岚问他。
方子璞不答。
“那得吃到什么时候?等你吃完,饭菜还不得凉透了?”周锦岚说着便去夺他手里的筷子。
“你干嘛?”
“喂你呀。”
“不需要。”方子璞毫不客气的回绝。
岂料周锦岚也不恼,依旧满脸带笑。不一会儿,从身后掏出几册书本,献宝似的递到方子璞跟前:“方兄你看这是什么?”
方子璞眼前一亮。
“我想你在这里也是寂寞,再加上又是备考时期,不看书怎么能行?”周锦岚说着,将书本放到方子璞床头,“这些书都是我用过的,我才学虽不如你,但去年秋闱好歹也考了三十一名。这上面的批注,有用的你就看看,没用的…你就当笑话看。”
见方子璞不做声,周锦岚继续道:“我那里还有好些书,你若是需要了,只管唤人上我那儿去取。还有文房四宝什么的,一概不缺的…”
“我还能参加今年的考试么?”方子璞端着饭碗,似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是问向周锦岚的。
“当然能!昨儿我听琅嬛说,他有个认识的人曾经受了很严重的箭伤,在姜大夫那里两个月就调养好了。”周锦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配合治疗,按时吃药、换药…”
方子璞不答话,只是安静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口,又一口。
那日午后,方子璞正趴在床上看书,忽而闻得门外一阵嘈杂。接着,便有三五个小厮吆五喝六地准备往房间里挤。
“你们干什么?”方子璞放下书册,问道。
打头的一人恭恭敬敬地答:“应周公子之命,前来给您送点东西。”
随后,便有两个人抬了老大一张几案,高度正好能驾到床上,用做读书之用;接着就是大摞大摞的书册,《论语》《孟子》《中庸》《大学》…四书五经一册不落,另外还有用来解闷的演义、诗集等书。再然后就是各式各样的文房四宝,端砚、徽墨、宣纸…光是笔架上的宣笔就有十一支之多,而且大小不一,粗细不等,一看便知是上上乘的东西。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些都是你们公子要送来的?”方子璞讶异。
“是,”刚才答话的小厮垂手而立,“方公子还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跟小的说,小的一并给您办齐了。”
“不用了,你们走吧。”方子璞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几个小厮会意,迅速的离开。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周锦岚姗姗来迟,甫一进门就问:
“东西还够用么?还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再去帮你拿。”
方子璞刚收了人家的东西,这会子绷不住脸,随口应道:“并不曾缺什么,不劳周公子费心。”
周锦岚见他态度似有松动,笑在心里,却严肃在脸上,继续道:
“我知道我做的这些不足以弥补我犯下的过失。今日在下斗胆,去了一趟安国寺,立了令堂的牌位安放在那,日夜由高僧念经供奉,希望令堂在天有灵,能够原谅我。”
“你为家母在安国寺立了牌位?”
“额…我又冒犯了?”周锦岚故意装作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
“没有,”方子璞低了头,犹豫了半晌“谢…”
“什么?”周锦岚一挑眉。
“没什么。”
“哎…”周锦岚叹气,“那就先这样吧。方兄要记得按时吃药,换药的事情就叫那些小厮来吧。我就住在隔壁厢房,有什么事情就唤我,我听得见。”说完,便不再多留,转身走出了房间。
晚膳时分,石渊贼兮兮地凑过来,将周锦岚拉到一旁:“今天怎么样?”
周锦岚笑得十分得意:“耐心谦和的赔笑脸,温柔恭顺的送东西,投其所好的立牌位,你说会怎样?”
石渊拍了他一巴掌:“有你的!看来这小书生也不是个完全不进油盐的主儿…”
周锦岚笑着挥开他的手:“只是刚有好转,还不能松懈。他对我还是爱理不理的。”
“正常,要面子嘛,”石渊说着,拉下周锦岚的袖子,低声道,“我们家那位小祖宗,刚进府时一样闹得惊天动地的,光是价值连城的瓷器就砸了我不少,我还不是笑脸相迎着?这才好容易有了今天…你得学会忍。”
“嗯嗯…”周锦岚觉得深有道理,忙不迭的点头。
“哎?不对,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我俩的关系怪怪的。”周锦岚伸出双手上下搓着手臂,感到一阵恶寒。
“呵,你俩什么关系?”石渊笑问。
是啊,我俩什么关系?要说是仇人,如今互相还能心平气和的说上两句话;要说是朋友,那也绝对不是,哪有朋友见了面就剑拔弩张的?真要谈上关系的话…
“那就是一把伞的关系了…”周锦岚认真答道。
“噗——”石渊笑得直不起腰来。
周锦岚难得严肃一回,气得拿手直敲他脑袋。
不远处,琅嬛望着这俩纨绔子贼兮兮地一边笑一边闹,便也绽开了漂亮的笑容:
“也不知道又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6、贵人襄助
石府别院的清晨,一如以往的安静。只偶尔听见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婉转啼叫,还有下人们打扫庭院时扫帚刮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周锦岚三口两口扒完早饭,放下筷子,擦擦嘴。
“这么快就吃完了?”石渊嘴里喝着稀粥,含糊不清的问他。
“去看看方子璞。”周锦岚说着就要起身。
“哈哈,”石渊笑道:“我说你是真上瘾了还是怎么的?”
“什么意思?”
“伺候人呀,这两天逮着空儿就往人家房里钻,不是上瘾又是什么?”
周锦岚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笑脸,甚是不解。转头看琅嬛,琅嬛一边吹着碗里的热汤,一边笑着摇头。
“不知道你们搞什么…”周锦岚皱着眉头,很快离了席。
今日天气晴好,踏着别院的石子路,享受着早晨温和的朝阳洒在脸上,周锦岚的心情也格外舒畅: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自认为已经逐渐摸到了方子璞的“脉门”。
自打那一日又给方子璞房里送去了大批的诗书字画、笔墨纸砚之后,这小书生便安静了许多——整日沉浸在书山卷海里,总比整日对着他横眉倒竖要强。尽管对待周锦岚的态度离“好”字还差得很远,但至少已经不会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地往外赶人了。
周锦岚一时得了便宜,便愈发放松了开去。隔三差五的就要往方子璞那里送点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或是街面上淘来的糖人儿,或是逛书斋时偶得的孤本,再要么,就是甘饴轩新出的小点心。每每送完了东西,还要借口多坐会儿,也不管方子璞听是不听,只一个劲儿的说些外面新得来的趣事儿。
“据说礼部高大人的小妾前两天刚给他添了个儿子,这两天正乐着呢。这下可热闹了城中赶考的举子们,打着‘贺生辰’的旗号,不知往高府送了多少礼…”
“今早赶着去了一趟书院。偌大的书院冷清清的,大伙儿多数都在家里备考了。老夫子一个人也怪寂寞的…”
“前些日子去翰林轩买笔,听老板说今年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许是大家都攒足了劲,定要考个好功名呢…”
“我昨儿听说今年主持会考的是礼部新任侍郎刘大人,那些把礼都随入高家的人可是把肠子都该悔青了…”
一番话“噼里啪啦”讲下来,直说得口舌冒烟;偶尔见到方子璞心情好,便也随口扯些有关他的事情。
“方兄近日读书可也有了什么心得?在下愚笨,愿听方兄教诲…”
“方兄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样一来,又不知该迷煞多少女子…”
“今日天气晴好,我让人在院子里搬了贵妃榻,方兄何不放下书本,出去晒晒太阳?”
如是一番,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便是天上的仙女儿也该被他鼓动下了凡来。
只可惜,小书生也学会了一种新的对抗方式。通常情况下,无论周锦岚在他房里呆多久、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方子璞只一概当他不存在。即便是心情好的时候,也只是“嗯嗯啊啊”几声,胡乱应付他。
“方兄,今日感觉可好些了?”一进门,周锦岚就迫不及待地与他套近乎。
“嗯…”方子璞依旧是趴在床上,手里握着一卷《谷梁传》,嘴里正念念有词。
周锦岚见状,心情大好,看来这小书生已经把他每日的造访当作了平常之事,连忙笑道:
“方兄天资聪颖,又整日勤读诗书,这次会试,就算是高中会元也未为可知。”
方子璞翻过一页纸,只当没听见。
周锦岚也不气馁,笑盈盈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串小叶紫檀木佛珠——这个东西,他已经准备很久了。接着,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将佛珠放在几案上。
小小一串珠子不算沉,泛着古朴的光泽,细细一闻,还有些淡雅的香味。
不出意料的,方子璞抬起了头:“这是什么?”
“佛珠,”周锦岚笑言,“昨日去安国寺给令堂上香时,特向住持讨来的,据说由高僧开过光。现赠与方兄,望能佑你早日康复,科考高中。”
“不要,你拿回去吧。”方子璞淡淡的说。
周锦岚道:“你前几日说,书册和文房四宝乃是暂且借来一用,不肯收下便也罢了。这佛珠乃是有佛性的东西,既然送了出去,又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方子璞愣了一愣,道:“你说…你为家母上香…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颗心就连拜佛时都没那么诚过。”周锦岚忙点着自己胸口发誓。
方子璞低下了头:“那我…便收下吧。”
“呵呵…”周锦岚笑眯了一双眼。
接着,就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方子璞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周锦岚安分的坐在几案旁的矮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小书生。方子璞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从头到尾一副“任君观看”的淡然表情,竟也不觉尴尬。
周锦岚闲了,随手拿了一本《大学》来读。无奈都是些烂熟于胸的内容,看了一会儿便觉乏味。斜眼一瞟,看见前几日送来的宣纸已被用过,白纸黑字,静静地叠放在几案上,好大一摞。他偷偷看了一眼方子璞,见他没注意自己,便轻手轻脚地抽了一张出来。
小书生的字很好看,下笔有力而潇洒,秀丽中又不失英气。
果然字如其人,周锦岚暗道。
“请你放下。”方子璞的声音忽然传来。
周锦岚一惊,不小心打翻了几案上的茶水,赶紧手忙脚乱地拿袖口去擦。焉知这缎面的衣料不吸水,越是努力擦,湿掉的面积就越大。不一会儿,几案上的宣纸就全浸湿了。
“哎…”方子璞叹气,“你不用这样的。”
周锦岚暗道一声不好,忙去看他的脸色。
谁知方子璞没看他,手里端着书本,慢慢地道:“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我想,你若真是那仗势欺人的纨绔子,现在也犯不着如此讨好我。我这心里虽未完全原谅你,倒也不像原来那么恨了。”
这番话语气恳切,倒像是真心话。
明明是一直想要的好结果,但真正发生了,周锦岚一时反而说不出话了。
“再则,周公子也是备考之人,不用成天费心思往我这儿跑。改日在下若能下得床榻,便会自行离开,不劳公子操心。”
周锦岚愣了会神,努力想弄清楚这话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两清了?”
“是。”
从方子璞房里出来良久,周锦岚还是迷迷糊糊的,仿佛踏在云端一般,找不到实感。
“周公子想什么呢,那么入神?”一声询问打算了他漫无边际的思绪,是琅嬛。
“哎…”周锦岚一声叹气,便坐到了廊下的栏杆上。
“又起争执了?”琅嬛也跟着坐下。
“没有…”
“那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琅嬛不解。
“他说我们两清了;他还说,等他病好了就会自行离开,不劳我操心。”
“哟,那是好事啊。说明你这些日子来的…劝解有效果。”琅嬛笑道。
“我知道,可…可我总觉得这跟我的期望不一样…”周锦岚眉头紧皱,很是烦恼的样子。
“如何不一样?你又是怎样的期望?”
“我。。。我不知道,可我总觉得,他这番若是走了,我们就又会是陌路人。那天石渊问我,我们俩是什么关系,我只能回答是‘一把伞的关系’。可是我好像…我,我又不想这样…”
“呵呵,”不料琅嬛却笑了,“想不到一贯风流潇洒的周相家三公子,竟是个纯情的。”
周锦岚红了脸:“你在说什么啊?”
琅嬛扬了扬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