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少东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了徐悠的脸上,“去哪儿吃饭饭?”
徐悠被他这么盯着,脑子里不由得一岔,忽然就想起了在温泉山庄看日出时的情形。当时他把胳膊肘搭在这位少爷的膝头,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回岛城老子一定请你吃顿好的。好吧,看样子,就算自己已经假装忘记了还有这回事儿,这位少爷也没忘记。
而且就在这短短几秒钟的对视之中,徐悠又有了新的发现:庄少东自从换了个利落的发型之后,看人的眼神都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了。尤其像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之犀利,简直不容对方在脑子里临时编编瞎话。徐悠有点儿纳闷,当初出现在隆盛会议室里的那个色令智昏、外形看上去就带着纨绔气息的庄公子到底上哪儿去了?难道那副形象本来就是他的伪装?那为什么现在又不肯继续装下去了呢?
庄俞培见徐悠不吭声,老老实实地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没商量好呢。”
庄少东拍了拍方向盘,“上来吧,我带你们去个谁也没去过的好地方。”
徐悠狐疑地看着他,“什么好地方?”
庄少东笑而不答,伸手推开了副驾驶侧的车门。
庄俞培连忙推着林成虎坐进了后座,“老林也别开车了,等下要是喝酒的话车开过去了反而麻烦。反正我是不喝酒的,你们要是醉了,我挨个送你们回去。”
陈树打完电话刚追过来就听他们要去吃饭,连忙跟几个人摆了摆手,“吃饭我就不去了。要是徐工喝多了麻烦给我打个电话,我过去接人。”
庄少东听到“接人”两个字微微皱了皱眉,转头问徐悠,“不是下班了么,怎么还给人家布置工作?家庭作业?”
徐悠上车的动作晚了一步,后座已经被林成虎和庄俞培给占了,只得不情不愿的坐到副驾驶座上。听到庄少东说家庭作业四个字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哪有那么法西斯,人家小陈是回去加班么?人家明明是回去相亲的,你没看他笑得都快咧成三瓣嘴了么?”
三瓣嘴的陈树同学哭笑不得,“今天是真有事,几位领导大人自己逍遥去吧。”
徐悠把车钥匙扔给了陈树,一回头见庄少东脸上挂着一副诡异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听见相亲两个字顿时心平气和的庄少东立刻回给他一个温和无害的表情,“我在想等下请你……你们喝什么酒。”
徐悠皱了皱眉,“我请客吧。正好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庄少东对他的说法有点儿不以为然,“什么叫欠啊。你别这么计较成不成?”
“我请。”徐悠坚持。虽然自己表面上假装忘记了那天说的话,但他到底没有失忆,说过的话没有兑现总好像还欠着他什么似的。他既然不愿意单独请庄少东出来,有这样一个现成的机会能把人情债还了,对徐悠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随你。”庄少东无奈。徐悠的用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就算心里对徐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早有准备,但毕竟那只是猜测,亲耳听到的感觉总是会有点儿不同。庄少东扫了一眼板着小脸眼望窗外的徐悠,再看看后座上两个拿着手机正在低头玩游戏兼交换心得的大龄游戏迷,忍不住叹了口气,把那一句已经涌到嘴边的“你用不着这样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心不甘情不愿地咽回了肚子里。
庄少东的车子穿过了大半个岛城,一路驶入南区,最后停在了海鑫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见车子开到这里,车上的几个人都知道庄少东打算带他们去哪儿吃饭了。
“不就是海鑫顶楼的观景餐厅么?”林成虎对他先前的故作神秘深表不满,“这个观景餐厅修起来有两三年了吧……”
徐悠不怀好意地替庄少解释,“庄少当我们是刘姥姥进城,什么都没见过,所以特意带着咱们几个老乡过来开开眼。”
庄少东站在电梯门口,笑眯眯地按下顶楼的按钮,对徐悠的挖苦不以为意,“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哎,好像不对。”林成虎转身问身边的庄俞培,“我怎么听说观景餐厅关门歇业了呢?”
“为什么关门?”徐悠有一阵子没来过这里,消息闭塞,“破产了?”
林成虎摇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几个人一起看庄少东,庄少东却笑得意味深长,“你们性子还真够急的。”
徐悠看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就有点儿明白了。同时隐隐约约地觉得庄少东这些举动跟庄李蕴馨的来找自己的事儿恐怕也脱不了关系。在他的印象中,庄李蕴馨是个很沉得住气的女人,而跑来找自己旁敲侧击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欠了点儿从容。徐悠觉得等下还是得找个机会跟庄少东打听打听,不管怎么说,他得知道庄李蕴馨到底在为了什么事儿冒火。他可不想再糊里糊涂的被人算计了。
电梯门打开,原来的观景餐厅的入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弧形的彩色玻璃墙。玻璃墙上的颜色从橙黄到熟褐,深深浅浅地勾勒出一副壮美的秋景。餐厅里的灯光从后面透了过来,晶莹剔透的玻璃墙起到了遮挡的作用却并不显得厚重,反而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惊艳感觉。第一眼的印象就比原来的观景餐厅多了几分灵秀的意蕴。
“这得不少钱吧,”林成虎咋舌,“真大手笔。”
庄俞培略带得色地吹捧自己老板,“这可是庄总的创意,图样也是按他的要求设计的。”
“自己的买卖,输赢都是自己的,”庄少东笑了笑,表情还挺谦虚,“当然要上心一些。”
徐悠凑过去摸了摸玻璃墙上凸起的纹路,不由得暗暗点头,原来事情果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庄少东还没跟庄家正式翻脸已经在预备着扩充自己的私产了。从汽车零配件加工厂到进军餐饮业,这位大少爷的兴趣还真够广泛的。难道他这几天失踪就是在忙着观景餐厅的事儿?徐悠看了看走在最前面一副主人派头亲自给大家带路的庄少东,还是觉得他看起来更像是出远门刚回来的样子。
话说,这位大少爷到底是去哪儿了呢?
空中餐厅的基础装修已经完成,但是桌椅装饰都还没有摆上,整间餐厅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夕阳穿透了餐厅周围的落地玻璃墙,整间餐厅都笼罩在了暖色的霞光之中。一览无余的内海湾波平如镜,海面上反射着明亮的霞光,和天空中的火烧云交相辉映,仿佛一场大火正在天地之间熊熊燃烧。
这里是南区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大半个岛城都匍匐在脚下。眼前的景色开阔而悠远,将都市的喧嚣远远甩在了脚下很远的地方,几乎感觉不到。这一刻,他们仿佛真的跳出了世俗的烟尘,站在了一个可以俯瞰尘寰的高度,孤高又静谧。
徐悠来过这里很多次,但品味到这般新奇的感受还是头一次。
“这边请。”庄少东把他们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算大,附带的封闭式露台反而显得比办公室更宽大。露台上摆放了不少绿植盆景,布置得宛如一座空中暖房。露台中央一副原木桌椅,已经铺好了精致的白色桌布。
徐悠看了看头顶透明的顶棚,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如果抛开庄少东的因素,他还真是挺喜欢这个地方的,“你倒是会享受。”
庄少东走过去替他拉开了椅子,“不享受,我辛辛苦苦地挣钱干嘛?”
“整的跟杂志上的样板房广告似的。”林成虎围着露台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哎,我说庄少,这里真是你自己的买卖?”
“嗯,是我自己的。”庄少东从庄俞培手里接过菜单,顺手递给了徐悠,脸上微微带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不过这事儿我家里还不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所以你们可都得帮我保守秘密啊。”
林成虎愣了一下,没想到顺口一问就能问出秘密来,一时间颇有点儿后悔不迭,“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也就什么都不会往外说。庄少尽管放心。”
庄少东笑了笑,转头望着徐悠说:“这可是刚刚做出来的菜单样品,还没拿去印刷呢,你们正好给提点儿意见。”
徐悠翻着精致的菜单,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犯嘀咕,“既然是背着家里盘下来的买卖,那肯定也没有动庄家的钱了?”徐悠没问出口的是:庄俞培刚说你置办爱巢来着,到底哪来的那么多钱啊?
庄少东显然听懂了他话里的疑问,笑着解释说:“我和朋友合伙开的配件厂这几年生意一直不错,也算挣了点儿钱吧。毕竟我还没老到要退休吃老本的年纪,手里有钱当然要投入市场扩大再生产啊。”
林成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庄少东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小敬佩来。当初一亮相时那个只知道搞政治并且识人不明的庄大少爷跟眼前这个胸有城府的成年男人当真不像是同一个人。
庄少东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徐悠。
徐悠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是想让自己说什么?
你真能干?
庄少东你不至于这么幼稚吧?
徐悠扬了扬手里的菜单,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庄少东专注的视线,“来,来,说了我请客,大家都来点菜吧。”
39、第二夜 。。。
徐悠这人沾酒即醉。倒不是说他量浅,事实上他还是有点儿酒量的。但他有个毛病,但凡喝酒,十有八九要喝到酩酊大醉。
黄海涛和李晓武等人曾经怀疑徐悠是不是酒精成瘾。然而一段时间观察下来,发现徐悠并不贪酒,若是没有人怂恿他喝酒,他大多时候都只是喝可乐。但是只要有人开了头,那徐悠就很难停下来。所以时间一长,别说是黄海涛和李晓武,就连徐悠自己都觉得自己只怕是有一些心理上的隐疾,或者潜意识里存在着某种悲观厌世的东西。平日里这种灰色的情绪被理智压抑着,一旦沾了酒,各种阴暗的、悲观的情绪就就像被放开了闸似的泛滥成灾,挡都挡不住。
有一段时间黄海涛曾经想给他找个心理医生诊治诊治,但是徐悠死活不配合。他认为现在的都市人,要说谁没有心理压力,那简直就像恐龙一样稀少。放浪形骸也好,热爱运动也好,喝酒也好,不管健康不健康,都是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他也就是偶尔喝那么几杯,又不是天天喝,实在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何况他喝的酒通常都还不错。
徐悠举着酒瓶子醉眼朦胧地问庄俞培,“我记得谁学的是法语……这上面写的啥?”
庄俞培没喝酒,但是他一个字母也不认识,只好求教于自己老板。
庄少东带着点儿自得的神色开始显摆自己家的葡萄酒,“我跟你们说,这真是外面很难买到的东西。我母亲的小妹在法国有一个小酒庄,这是他们自产的酒。”
徐悠觉得有点儿遗憾,“你母亲怎么不跟着去呢?”
林成虎正拽着庄俞培的袖子要划拳,没注意到徐悠在发什么牢骚,庄俞培却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愣了一下神,转头去看庄少东的反应,庄少东却只是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希望她能去。那个地方我曾经去过,很美,,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无法想象的美……”他像回味什么似的微微眯起眼睛,“而且很安静。”
徐悠晃了晃酒杯,“来,再来。”
庄俞培把林成虎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拽了下来,小声对庄少东说:“喝不少了,要不散了吧。我先送老林回去。”
庄少东点点头,“你送老林,徐悠我负责送回去。明天一早你也不用过来了,直接去汽配厂跟我碰头。”
庄俞培点点头,架起晕头晕脑的林成虎往外走。林成虎已经七八分醉了,也不再逞强,老老实实地让人架着走了。
徐悠看了看手边剩了半瓶的红酒,颇有些意犹未尽,“再满上?”
庄少东犹豫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斟满了徐悠的酒杯。
徐悠浅浅地抿了一口,点点头,又抿了一口,“庄少东,你可真有口福啊。”
庄少东笑了笑,他直觉徐悠已经喝多了,但是他一跟自己要酒——都不用他开口说什么,只消用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庄少东就会忍不住主动拿给他。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一起看日出那天庄少东就发现了,但凡徐悠提出的要求,他总是无法拒绝。就好像面对一个身上缠着绷带的孩子,因为知道他疼,所以本能的想要在其他方面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连说话的语气都会不由自主地放的很轻。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庄大少对某个特定的人产生了想要去宠爱他的感觉。他想对徐悠好一点儿,想让他过的舒心一点儿,快活一点儿。悲哀的是,他这个卑微的愿望只有在徐悠醉酒的时候才能够稍稍得以满足。
酒杯空了,徐悠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在露台上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连忙抓住了身边的发财树。
庄少东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赶过来扶住他,“磕着哪儿了?”
徐悠甩了甩手指头,醉眼朦胧地想看看自己的手指头怎么有点儿疼,手刚一抬起来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
庄少东看了看他手指尖上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子,顾不上多想,一低头含进了嘴里。
徐悠耳边霎时静了下来。他感觉到庄少东吮了吮他的指尖,湿热的感觉微带麻痒。舌尖从被树皮刮伤的地方轻轻舔过,柔软的感觉无声地传递着这个男人萦绕在心头的柔软情愫。徐悠下意识地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庄少东?”
庄少东把他受伤的指尖含在了嘴里,听见他喊自己,不由得抬了抬眼皮。徐悠粉扑扑的脸凑了过来,水滟滟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的神气,“你又陪我看日出呐?”
庄少东莞尔。
徐悠拽了拽自己的手指头,没拽动,于是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看日出……这怎么这么亮啊……”
庄少东松开他的手,从桌子上抓起一个遥控器按了两下,办公室里的顶灯和露台四周的立柱灯依次熄灭了。黑暗笼罩了绿植环绕的露台,几秒钟后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开始看到更多的东西:脚下灯火璀璨的都市夜景、半空中一弯寂寞的弦月以及远处海面上星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