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悠被他的笑容刺激到,在他意识到之前,心里的话已经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既然是自己的好……你一开始为什么又要从庄仕杰手里抢食吃?”
庄少东的眉尖微微一跳。
“我知道你的堂兄弟正在打着庄家家主位子的主意,”话已出口,徐悠反而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那一对兄弟,恐怕不好对付吧。你这副忍让的态度到底是自知不敌的退让,还是原本就无心争斗呢?我发觉我一点儿也看不懂你,庄少东。你当初费尽心机的争,和如今让人觉得虚实难辨的不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庄少东抬起头来直视着徐悠的眼睛,轻声说道:“我要是说,我一开始就没想着把小叔逼走,你信不信?”
徐悠心中虽有疑虑,但他是不可能相信这么无稽的说法的。来自这母子俩的种种逼迫,现在想来仍然会心中悸痛。如果这一切只是庄少东无意为之,那徐悠这么些年来承受的痛苦又算什么?!
徐悠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怒意。
“我知道你不信。”身后,传来庄少东一声低低的叹息,“我也不想说太多,也许以后……有机会能把那些事情说清楚吧。”
“有什么好说的?”徐悠冷笑,“就算说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庄少东哑然。是啊,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儿了,庄仕杰已经在异国他乡落地生根,而曾经眼神清澈的少年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待人接物冷漠刻薄到几乎令人生畏的青年。就算他能把纠缠在岁月之中的那些兜兜转装的所谓误会也好,隐情也罢,都在此时此刻掰扯得一清二楚……
又能怎么样呢?
说到底,没有什么能抵得过“时过境迁”四个字。
庄少东沮丧地发现他和徐悠的关系又退回到了他最初进厂时的状态,只要他不往跟前凑,徐悠一整天也不会主动找他说一句话。即便有工作上的事也是交待给林成虎,让他来和自己联系。如果他主动凑过去,徐悠又会臭着一张脸,不是爱搭不理,就是讽刺挖苦,每句话都像浸泡过毒汁一样,刻薄得让人招架不住。
庄少东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徐悠对待庄少卿庄少然兄弟俩的态度还要恶劣一些。尤其是开车那天,主控室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聊天聊得热火朝天的,结果惹毛了这位徐工,一声令下清场,硬把庄少卿兄弟俩也一起清了出去。庄少东看着那对兄弟俩的脸拉的足有三尺长,心头便觉得莫名的快意。尽管他也知道徐悠不是为了让他痛快才这么做的,但他就是高兴得很。一直到开车成功,他的嘴角都是向上翘着的。
不过他的高兴也只持续了不到三天,因为顺利投料开车之后,厂里的工人们各就各位,但是施工一方进入了保运阶段,反而清闲了下来。装置里有什么问题会有厂里的技工前去处理,处理不了才会让人来请施工方的技术员。庄少东去过两次保运值班室,一屋子技工们正在拿着几副扑克玩拱猪。徐悠却不知去向了。
也是,装置都已经投产了,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都是技工们前去解决,也确实不需要他这个技术顾问天天泡在现场了。
意识到这一点,庄少东不由得怅然若失起来。
24、绿眼睛 。。。
徐悠一闲下来,立刻就颓了。白天泡在家里吃外卖打游戏,天快亮了才上床补觉,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两三点了。徐悠从冰箱里翻出一块快过期的面包,随便填了填肚子,然后无所事事地出了门,五点不到就晃进了黄海涛的酒吧。他本来是想来找点儿乐子,没想到赵冬和李晓武都有事儿不能出来,于是愈加的百无聊赖起来,抱着一杯奶茶就开始趴在吧台上魂游天外。
黄海涛看不下去了,“后面厨房正大扫除呢,你过去添把手。”
徐悠枕着胳膊冲他翻了个白眼,“就我这身价……能干打杂的活儿么?再说你个老抠,一杯啤酒都不给我打折,我干嘛要帮你白干活儿?”
“我就看不惯你这副懒洋洋的派头,伤春悲秋,小文艺青年似的。”黄海涛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就是闲的。干点儿活儿,把你身上那根懒筋抻一抻,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徐悠趴着没动。
黄海涛扫了他一眼,“你现在不是休假吗?也不知道打扮得骚包一点儿。今天晚上安排了特别节目呢,肯定人多。你可以趁机找找春天什么的。”
得,这找春天都成他们的口头禅了……
徐悠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什么节目?”
“请了个小乐队来演出。”黄海涛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据说他们现在红的很,还有唱片公司要签他们呢。”
“哦,”徐悠一听只是乐队,便兴致缺缺地又趴了回去,“乐队啊。”
黄海涛举着擦好的酒杯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放回架子上,“最近你一直忙着没过来晃悠,我这里又多了几个新客人。嗯,有两个长得还不错,回头你好好看看,要是相中了……”
徐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黄海涛恼羞成怒,举起手里的酒杯就要往他脑袋上敲,徐悠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嘴里不住讨饶,“哎,哎,我错了,我错了。当心你的杯子啊,那可都是高级货……”
黄海涛忿忿,“好心当成驴肝肺。”
“是,是,”徐悠哪敢不领情,忙不迭地替自己辩白,“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真的。我刚才笑……那是激动的……”
黄海涛转过身开始擦架子上的酒瓶,懒得搭理他的胡说八道。
“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好意,真的。”徐悠继续表衷心,“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们只要来,我一定扑过去主动勾搭……”
黄海涛神情复杂地扫了他一眼,心说就数勾搭最容易了。勾搭完了左右不过是个一夜情,再怎么亲亲热热,天一亮还不是拍拍屁股各回各家?那有个屁的意思?老子又不是真替他拉皮条来的。
徐悠对他这个眼神心领神会,“你放心,我已经打算要从良了,从此再不搞随随便便那套把戏了。真的。”
他一说真的,黄海涛就知道他是在随口敷衍,瞪过去的眼神里多少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说你就可劲儿折腾吧,爱咋咋地,我还能管你一辈子啊。”说完捧着几块抹布气鼓鼓地去了后厨。
徐悠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无声地笑了。
随着夜幕降临,客人们陆陆续续上来了。“征服者”不是G吧,客人中自然是男男女女都有。徐悠靠在吧台上,看着几个装束热辣的年轻女孩子在舞池里扭来扭去,心里忽然有种意兴索然的感觉。
“老子应该去泡正宗的G吧,”徐悠扫了一眼气氛渐渐热烈起来的酒吧,喃喃念道:“没事儿就跟一帮异性相吸的家伙混着,能有什么前途?”
徐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岛城的G吧,正琢磨着该上哪里去消磨掉一个无聊的夜晚,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凑到他耳边说:“哎,看那边,帅哥啊。”
徐悠回过头瞟了一眼趴在他肩膀上,一脸花痴状的赵晓琪,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来了?”
“海涛说有活动,我就过来看热闹了呗。”赵晓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你看那边,那个男的,帅吧。眼睛还是绿色的。”
徐悠一听眼睛是绿色的,心里就咯噔一声响,暗想该不会那么倒霉,冤家路窄在这里碰上庄少卿庄少然兄弟俩吧。在装置上他没少驳他们的面子,这要是在外面碰上了,庄少卿那个笑面虎不好说,庄少然那个标准的少爷派头是绝对不会对徐悠客气的。
徐悠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朝着赵晓琪示意的方向瞟了一眼。最初他只看见一桌红男绿女热热闹闹地拼酒,片刻之后,才从两个子女孩子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这人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头发和衣服都微微有些凌乱,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里神色迷蒙。只不过他们兄弟长得一模一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光线又不是十分明亮,徐悠一时间还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庄少卿还是庄少然。
“冤家路窄啊这是,”徐悠无意识地撇了撇嘴,“这都能碰上……”
“怎么了?”赵晓琪不明就里,一边替他拽了几张面巾纸擦手,一边饶有兴趣地八卦,“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帅,一见倾心了吧?”
徐悠简直想翻白眼了,“得了吧,我再饥渴也不会去招惹这位大少爷。”
赵晓琪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你认识?”
徐悠点点头,“不光认识,还有过摩擦。算是得罪过的人吧。”
赵晓琪有点儿失望,“得罪过呀,那还有发展JQ的希望么?”
“我的奶茶都凉了,”徐悠不满地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我说你们给不给客人续杯啊?麦当劳都续杯。”
赵晓琪斜了他一眼,“装穷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徐悠愣了一下,趴在吧台上捶桌大笑,“什么叫夫妻相?啊?这就叫夫妻相啊,这神态,这语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的门啊。”
“神经。”赵晓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拿着他的杯子去后厨给他换热饮。
其实看见那个不知是庄少卿还是庄少然的大少爷在酒吧里泡着,徐悠已经没有了继续混下去的兴致了。不论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都不会对自己抱有什么友好的感情。徐悠是来找乐子的,可不是触霉头来的。再说他还没吃晚饭呢,下午起床就只垫了一块面包,本想来黄海涛这里吃点儿什么,没想到说了一会儿话,客人们居然陆陆续续地来了。坐在吧台边上举杯独酌是一副挺勾人的画面,但是埋头吃面条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徐悠脸皮再厚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徐悠正琢磨着上哪儿吃点儿东西,两条胳膊就从背后环了过来,将他搂进了怀里。一个男人的声音笑微微地说道:“忙什么呢?好久没见你了。”
徐悠叹了口气,“韩斌,你再跟我腻腻歪歪的,你那个小情人又要吃醋了。”
“这话说的真扫兴。”韩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喝点儿什么?”
徐悠摇摇头,“不喝了,我正打算出门找点儿东西吃呢。你自己来的?”
韩斌有些失笑地看着他,“怎么每次遇见你你都饿着肚子?这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当初两个人住在一起,都是韩斌负责买菜做饭,小徐工最多在下班路上买点儿鸡翅膀鸭脖子拎回家去添道菜。韩斌一走,徐悠原本就不甚规律的作息立时大乱,日夜颠倒是常事,更别说一日三餐了。
韩斌轻声叹了口气,“身体还是要爱惜的。我留在餐桌下面的那两瓶复合维生素你还在坚持吃吗?”
徐悠挠挠头,“前天好像吃了……”
“走吧,”韩斌摇摇头,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我载你出去找个地方填填肚子。”
徐悠犹豫了一下,“我自己去就行,你玩吧。”
“还矫情上了?”韩斌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我家那位这几天外派了,不在岛城,再说我跟你现在的交情也就是个饭友,我都不当回事儿,你也别想那么多了。”
难道真是想得太多了?
徐悠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略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老了,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的。那这样,等他回来你好好跟他解释解释,别因为这个有什么误会才好。”
韩斌也笑了,“真啰嗦。”
25、茧 。。。
庄少东可以向上天发誓,他只是在红灯停车的间隙里偶尔向路边瞥了一眼,只是随随便便的一瞥,就让他看到了足令他气血逆转的一幕: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正把他的胳膊搭在徐悠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地从一家酒吧的大门里走出来。徐悠松松垮垮地靠着他身上正说着什么,微微扬起的脸上带着一个模糊的笑容。
他的肢体语言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明显带着暧昧的味道、然而却十分放松的姿势,就好像缩在那个人的臂弯里,让徐悠感觉到十分的……自在。
红灯转绿,庄少东着了魔似的跟了上去。
人行道上的两个男人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双莫名其妙的眼睛,继续保持着一个勾肩搭背的姿势,说说笑笑地走过了两条街,最后走进了街道拐弯处一家快要打烊了的川菜馆。
庄少东把车停在路边,眼神追逐着那个挺拔的身影,看着他跟着服务员来到靠窗的座位上坐下,看着他把菜单递给对面那个面目温和的男人。那个男人翻着菜单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庄少东伏在方向盘上,心里忽然间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自然看得出这个男人和徐悠之间必然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或者曾经有过那种超越界限的亲密关系。因为徐悠并不抗拒那个男人肢体上仿佛不经意似的触碰,而且那个男人在注视着徐悠的时候,眼神中仍带着几分缱绻的味道,那么明显,连庄少东这样的旁观者也看得出他心中所隐藏的温柔的感情。
庄少东把视线重新投注在徐悠的身上。前一段时间的忙碌让他消瘦了不少,低着头的时候,下颌尖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仿佛捏一把就能捏碎似的,隐隐带着脆弱的味道。
庄少东忽然觉得心疼。
他看着坐在徐悠对面的男人热心地替他夹菜,看着他们俩偶尔交换一个视线,神态熟稔,无比自然,心头那点儿模糊的疼痛慢慢的像火苗似的烧了起来。
疼痛,以及……莫名的焦躁。
庄少东觉得自己仿佛被罩在了一个柔软的罩子里。这个罩子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确确实实包裹在自己的周围,柔韧又富有弹性,一拳打过去便会顶起一个拳头的形状来。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被裹在了一枚茧里,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从中挣扎出来。
庄少东明白,这一层罩子还有一个别名。
那个别名就是:往事。
现在的徐悠见了他还会点点头,客气而生疏地喊他一声“庄总”。可是一旦他向前走近一步,就会触碰到这层罩子,然后报警系统被触发,那些沉睡的往事会被瞬间激活。于是,徐悠会重新想起那些记挂在他名下的恶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