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小伊错愕地转头看向其他人。其他小姐们即便是没有在家中用过,也至少见别人用过。所以她们知道,粉是必须要先放在手心里用食指拇指细细碾碎,或者用玉杵在玉碗里碾碎,然后再敷在脸上的,不然便会像了兰小伊这样,脸上弄得包包鼓鼓。兰小伊压根就没有关心过这个所以,她完全没有概念。现在粉已经弄上去了,兰小伊只能用手蹭着自己的脸,结果越蹭越多。让她痛苦的是,教课用的还是这个时候质地最好的粉。一旦抹上去便贴着皮肤。除非上妆时间太长或者用清水洗,不然是掉不下来的。
兰小伊气得几乎要大叫了,为什么没有人提醒她!这个玉杵和玉碗是来做研磨粉粒用的。她如今意识到这一点也晚了!晚了!她今天可是要顶着这张脸,横穿最繁华的大街回家啊!回家!
兰小伊痛苦地看着自己的脸,一半抹了粉,像是米糕一样白,却也像米糕一样凹凸不平。她愣了一会,横下心来。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像别人一样将粉碾碎了再涂,然后涂得厚厚的,把包包鼓鼓的都抹平掉。于是兰小伊便忙活开了。她毕竟练过功,手力也不是别的小姐能比的。她迅速的将粉粒倒在玉碗中,迅速的碾碎,然后用手指抹在自己脸上。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自己不像是在涂粉,而像是粉刷匠在往墙上刮腻子。两者都是这样一层又一层,来来去去,没完没了,抹平一切。
折腾了半个时辰,嬷嬷终于叫停了。兰小伊也终于停止了忙碌,消停下来。
嬷嬷逐个检查各个姑娘的脸。她一边看一边满意地点着头,在心中暗暗的说:这一批孩子果然都是出身名门的大家小姐,聪慧灵透,一点就通。
看到兰小伊的脸时,老嬷嬷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嘴角抽了抽,什么也没有说便走开了。
接着嬷嬷教大家梳头。
嬷嬷一字一顿地说:“虽然各位小姐日后都有丫鬟服侍,自是有心灵手巧的人帮你们梳头。可是若是想得到男子的青睐,当然要对各种发式烂熟于心,这样可以在各种不同的时候让自己的头发永远最美,最合时宜。所以梳头大家也要专心学。今日学的简单。同样,为了让大家认真做,今日梳的头,下学之后同样不准让人拆过重新弄,得顶着回去。”
接着嬷嬷说梳头的方法可以分为:梳、绾、鬟、结、盘、叠、鬓等变化而成,再饰以各种簪、钗、步摇、珠花等首饰。发式分为结鬟式、拧旋式、盘叠式、结椎式、反绾式、双挂式等主要六类。学堂里的小姐们便从最简单的开始学习。双挂式里面最简单的双丫髻。
嬷嬷叫来了一个丫鬟坐在她面前,然后一双手灵巧的给丫鬟梳出了一个极可爱的挂在两边的双髻。
然后嬷嬷便叫大家拆了自己的头发,开始自己给自己梳。兰小伊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肯动手拆自己的头发。
嬷嬷来来去去在她身边经过好多遍,终于出声对她说:“你若不拆,我便来帮你。”
兰小伊叹了一口气想:拆掉容易,想再扎起来就好痛苦了。她前世都是短发,没有扎过辫子。现世也是每日别人帮她梳的头,她就没有自己动过手,现在如何是好?
嬷嬷站着不走,在兰小伊身后盯着她。兰小伊只得把头发散开。
嬷嬷看着兰小伊的头发不由得暗暗赞叹,真是一头好头发,乌黑浓密,柔顺亮泽,光滑如水。
兰小伊拿着梳子,像是打架一般卯足了劲。可是头发就是不听她的使唤,连中缝都分不整齐。
嬷嬷淡淡地说:“还有半刻钟。”
兰小伊只得心一横,胡乱分了一下,然后用绳子绑了绑。就这样,兰小伊也是刚刚在嬷嬷喊停时弄好。
嬷嬷又挨个儿检查了一下姑娘们的头发,满意地点头。在兰小伊这里她又停住了。兰小伊等着嬷嬷骂自己,可是嬷嬷却说:“今日到这里,各位回去吧。”
兰小伊松了一口气,她冲了出去,想要找个地方洗脸。嬷嬷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跟在她身后叫:“不许洗脸,不许拆发,否则明日重罚。”
兰小伊回头问:“罚什么?”
嬷嬷诡异地一笑说:“罚刺绣。”
兰小伊气愤地大叫说:“为什么?天理何在?仪容课的惩罚竟然是去做女红!”
嬷嬷理都不理她,昂首上了接她的马车扬长而去。
兰小伊瞪着嬷嬷远去的车,阴森森地转身往里屋走。老先生正好从里屋出来,一见兰小伊,吓得他腿一软,差点没有瘫在地上。老先生伸出手指着兰小伊,一边哆嗦一边喘着粗气说:“小伊,你又在干什么?!”
兰小伊叹了口气,捉住先生的衣袖,仰着头睁大了眼睛,热切地说:“先生,你脱衣服吧。这次真的只有你能帮我了。”
兰小伊原本打算不去赴贾朗的约了。她觉得如今最重要的是回家洗脸梳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她的丫鬟那么可爱。可是她刚出私塾的院子,便有人朝她走过来替贾朗送信。与她错身而过时,那人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今日之约请独去。”
兰小伊愣了愣,转头再找时,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兰小伊叹了口气,唉,原本不想去出丑的,既然贾朗特地派人来通知她,她也只能去了。
贾朗在树林边静静地等着兰小伊。昨天没有想到赵武跟着兰小伊一起来了,他匆匆应付了赵武几句,连一句话也没有跟兰小伊说便走了。今日他特地早早的便来了,可是从黄昏一直等到月上树梢都没有见到兰小伊的影子。
贾朗有些担心起来,莫非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他正忐忑不安打算去寻兰小伊之时,却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在从草丛中慢慢向这边靠近。
走得近了,贾朗才看清楚,来的竟然是个无头的人。虽然贾朗一直不怕这些,可是猛地看见这一景象,还是让他的心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那人却忽然出声说:“是我。”
贾朗松了口气,原来是兰小伊。她头上盖着件男人的外袍,蒙头蒙面的,还低着头,远看着像是个无头的人在草丛里面移动。
贾朗皱眉问:“才一天不见,你这是怎么啦?”
兰小伊在袍子里闷闷地说:“没什么。”
贾朗心中觉得怪异,也不好说。他将手里的食盒一扬,说:“陪我坐坐。我给你带来了糖醋排骨。”
兰小伊眼睛发亮,屁颠屁颠地跟着贾朗走到石头旁坐了下来。她一个手拉着衣服,一个手把食盒抢过来,笼在怀里,便开始大快朵颐。
她吃完一块,心满意足的舔着手指,啧啧的赞叹:这个排骨真是香,都是用上好的寸金软骨做的,七成瘦三成肥,用香料和盐腌得透透的,再去烤,边烤边抹酱汁。烤得外面金黄滴油,里面肉酥烂,放到嘴里齿颊留香不粘牙,再将脆生生的软骨嚼上一嚼,真是意犹未尽。
贾朗好笑地听着兰小伊在袍子里面忙活的声音。
兰小伊觉得一只手太不方便,又要拿又要往嘴里塞还要扶着食盒子,所以她松开了拿着衣服的手。她左右开弓,一边吃一边赞叹。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吹掉了她头上罩着的袍子,落在她的背后的石头上。兰小伊正吃得欢,忽然觉得头上一凉。她抬起头,转头四面看着,嘀咕着:“一整天树叶都纹丝不动,这会儿是从哪里来的风?”
贾朗一看见兰小伊的脸便打了个寒战,瞪大了眼,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靠。
兰小伊看见贾朗那呆滞的表情才忽然想起自己脸上的妆容和不堪入目的发型。她心里暗暗叫苦:“遭了!”
贾朗瞪着兰小伊,兰小伊脸上涂了厚厚的白粉,厚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带了一个面具。更凄惨的是,这些粉太重了,时间又长,开始龟裂显出许多细细的裂痕来。兰小伊的脸惨白怪异得像年久失修的白粉墙,在月光下显得很吓人。她方才吃烤排骨,嘴巴边又弄上去许多酱汁。再加上她那松松垮垮乱蓬蓬的头发,活脱脱一个从后面树林里出来的小女鬼。若是她夜里坐在这里,有人经过非要被吓死不可。
贾朗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说:“小丫头你这是要干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鬼都要被你吓跑了!”
兰小伊叹了口气,把今天化妆的过程讲了讲。贾朗一边听一边大笑,差点没从石头上翻下去。兰小伊一边骂一边讲一边吃。
贾朗好不容易止住笑,走到兰小伊身后,松开了她的头发。
兰小伊长发立刻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柔软顺滑,幽黑的在月光下闪着蓝光。贾朗呆了呆,伸手抚着她的长发。好一会,贾朗才替她将头发细心的梳顺,挽了个发髻。
兰小伊完全没有注意身后贾朗的沉默,还在自顾自地说:“唉,头发还好说。就是这个脸啊,要怎么办?我若是这样回去,会把我老爹活活地给吓死啊吓死。要是有水就好了。”
贾朗忙完,坐回到她身边,看着她的脸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兰小伊翻了个白眼说:“你要笑道什么时候。我是怕吓着你,才跟厚着脸皮跟先生讨要了一件袍子盖着。早知道你这么笑我,我方才便猛的揭了衣裳,好好吓一吓你。”
贾朗从怀里拿出一块丝巾,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拿着丝巾,将茶壶里的茶倒出来,打湿了丝巾,然后托着兰小伊的脸要替她擦。
兰小伊一边躲一边说:“嬷嬷不让我擦,说一定要到了家才能擦。”
贾朗捉住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擦了吧。你真要顶着这张脸在夜里乱晃吓死两个人才罢休啊!平日也没见你多老实,怎么一到紧要的时候就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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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吓死鬼的妆容(下) 。。。
兰小伊挣扎着说:“嬷嬷说若是擦了,明日便要罚我做女红。”
贾朗叹了口气,说:“别怕,我知道你说的那个老妖精。她要是知道是我替你擦干净的,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你放心吧。”
兰小伊听了,才停止了挣扎,任贾朗给她擦洗。
贾朗开始轻轻地,怕擦痛了她。可是兰小伊的脸也不知道糊了多少层,擦来擦去都是白的。贾朗手下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
兰小伊被他擦得嗷嗷直叫:“哎呦,你轻点儿。这是我的脸啊我的脸,不是门板子。”
贾朗喘了口气,白了她一眼说:“你到底糊了多少粉在脸上?”
兰小伊想了想说:“也没多少,大半盒子吧。”
贾朗嗤笑了一声,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便用点心好好学吧。看你这样子,以后哪里嫁的出去?”
兰小伊瞪了他一眼:“要你管?反正赖也赖不到你身上。”
贾朗手下停了停,认真的望着兰小伊问:“为什么?你家给你定亲了?”
兰小伊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切,我才多大,就定的什么亲?你不是太监吗?太监能娶老婆吗?所以说,怎么也赖不到你头上。”
贾朗脸不由得一沉。
兰小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愣了愣,忙说:“不是,我是说,你是太监的儿子。不是,我……。”她平日那伶牙俐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结结巴巴的越说越错。
贾朗沉着脸站起来,冷笑了一声说:“你都知道了?!原来你也和他们一样。既然这样,真是委屈吕小姐了。”说完夺过她怀里的东西,转身便要走。
兰小伊急了,想也没想便伸手攥住他的衣袖,说:“我错了。我不该胡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贾朗停下了步子,头也不回地说:“吕小姐请回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兰小伊死攥着他的袖子不放,说:“对我来说,你和赵武没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若真要说起身份来,最卑贱的不正是我这个商人的女儿吗?”
贾朗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两个人的身影在月光下静静的立着。
兰小伊认真地说:“其实我觉得令尊和家父都没有错。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不偷不抢,不伤天害理,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别人没有资格看不起他们。”
贾朗回过头来,嫌恶地瞟了她一眼说:“啧啧,你手上的油,都蹭到我袖子上了,脏死了。”
兰小伊知道他不生气了,松了手,靠近了一步小声的问:“这么说,你没有被那个?所以你还有那个啥了?”
贾朗的脸又黑了,他气急败坏地说:“兰小伊,你才大多,怎么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是不是个女孩子啊!!”
兰小伊早上上学时正好遇见赵武。这些日子他们下午都是各上各的,遇不上,所以有好几日不见了。
赵武见到兰小伊就大笑着说:“听说那一日你把嬷嬷钉了个满脸花?”
兰小伊脸红了红,装作没有听见。赵武知道她这算是认了。赵武又问:“听说你昨日画了个女鬼妆。”
兰小伊恼羞成怒了,昂着头打算快步离开。
赵武忙拦住她说:“好了,我不问了。”
和平日一样,昨夜贾朗又是匆匆忙忙地走了。兰小伊看着贾朗在月色下远去的身影,想起贾朗说的那句:“太子这会儿用晚膳,我才有空出来一下,等下还要回去。”的话。在回去的路上,兰小伊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难道孟玄珏连睡觉都要贾朗陪着?
后来回到家。她一晚上都睡不沉,总是梦见孟玄珏和贾朗那个啥。说起来。这两个人一个儒雅高傲一个阳光温柔,还真是像一对。
想起昨夜的梦,兰小伊打了个寒战,忽然问了赵武一句说:“你说太子每天晚上要贾朗陪着他睡觉吗?”
见兰小伊一直沉默,赵武以为她生气了,正挠着头想着要怎么逗她,冷不防兰小伊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赵武嗤笑了一声,伸手戳了一下兰小伊的头说:“你整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当然不是啊。太子身边有奶娘有宫女还有太监,哪里会要贾朗陪着他睡?再说了,贾朗虽然还小,但是毕竟是个男子,不能在内廷过夜。”
兰小伊疑惑的问:“那他在哪里过夜?”
赵武慢条斯理地说:“他身份特殊,所以被安排在他老爹那边。在太监的处所单独给他辟了一个小院子。这样既方便他们父子相见,又方便太子传唤他。”
兰小伊恍然大悟。可是她又疑惑起来:既然这样,贾朗每次夜里急匆匆的赶回去是为什么呢?
她没有再问赵武,她隐约觉得,关于贾朗的事情还是少告诉赵武好些。虽然赵武对她好,可是未必会对贾朗好。想来以贾朗那尴尬的身份,他在宫中定然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若是她无心的话再给贾朗添堵就不好了。从上次兰小伊那问赵武点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