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的人却是一出生就受尽了苦楚,吃不饱穿不暖,甚而还离了家乡颠沛流离。所以,不过是收拾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廷芳想来也累了,让他歇着也好。至于白震天么,当了这么久自己的师父,伺候伺候他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安大少现在的手脚已经被训练得分外麻利,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小几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半刻钟前的狼藉,连地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最令白震天满意的莫过于小几上刚泡上的花茶。艳丽的花在水的浸润下缓缓的舒展身姿,空气中还漂浮着鲜花的清香,一轮红日缓缓西斜,天际的云朵也显得绯红,这一切显得是多么的相得益彰。
贵妃椅已被白震天占了,安大少只得坐了矮椅,矮椅原本是为季廷芳准备的,上面铺满了软和的毡子。幸而矮椅很长,安大少拿了块靠垫蜷着身子在上面躺下,抬头看着天空,不由得喟叹了句,“真美啊。我以前几乎就没这样舒坦过。”
季廷芳微微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天天往外头跑,总是想着哪家的姑娘长得漂亮,哪里来了新戏班子可以去听戏,忙得倒是不可开交,哪里会有闲心坐下来看看天色。”
安大少眨巴眨巴眼睛,用手肘撑起半个头,歪着脑袋看着他,“对啊,不是这样的话,我又怎么可能认识你呢?所以,我很感谢老天赐给我这场邂逅。我会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的。”
季廷芳平日里听他胡说八道惯了,白震天也是知道这事情的,但难得安大少今日的神情显得分外认真。季廷芳感受到他视线的温度,不知不觉间脸就红了个通透。
白震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就对着安大少吹了一声口哨,安大少还没什么反应,季廷芳却明显的不乐意了,他怒瞪白震天一眼,“你什么意思?就想看我和意煊的笑话,是吧?”
“岂敢,岂敢。”白震天捂着嘴巴偷乐,半天又叹了口气,“明明我才是你师父,还教你唱戏,怎么到现在感觉咱们俩的身份像换过来似的。
季廷芳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这时候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三人都觉得有些累,也懒得回屋去,索性就着这地方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异常香甜,三人醒来的时候正巧赶上日出。在山脚下看日出和山顶上是决然不同的感受,太阳光将整座山头都镀上一层金边,云彩周围还浮动着五彩的光环,安大少点了点头,“不愧为人间仙境啊,白震天这地方选得是真不错。连这茅草屋这时候看着也比平常讨喜。”
白震天但笑不语。
季廷芳过去扯了扯安意煊的衣袖,示意他先去收拾。趁着安大少洗脸的空当,季廷芳已经简单收拾了些吃的。还顺了罐花蜜准备带走。
白震天知他有晕车的症状,倒也没拦着,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抹忧愁。季廷芳觉得自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对着白震天露出略显恶心的表情,“你别这种眼神看着我,真受不了。你平日里可不是这种人,怎么突然间就这么肉麻了。”
白震天摇了摇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本来是真舍不得你的,结果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巴不得你快些走。没有你和安大少的日子啊,我连吃的都能少弄点。”
安大少正巧这时走过来,手里端了三碗稀饭,这时候瘪着嘴递给他一碗,“我师父说的这个点子可值不少钱,到时候咱们三个就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就算你想甩了我们另起炉灶,你一个人也不可能成功的。说实话,我还没见过哪个人单枪匹马的就在塞外闯出一片天的。”
白震天笑笑,“目前是没有,但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安大少也跟着笑了笑,“就算以后真的有,那也一定不是你。”
白震天还想说什么,季廷芳却拉着安意煊直接走掉了。白震天摸了摸鼻子,看着突然空荡下来的屋子,觉得自己的心也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五年前也是这样,那个叫季廷的小伙子莫名的出现在了自己生命里,又莫名的离开了,自己甚至去白镇上找他。可是却得知他跟个戏班子走了。那时候自己心里感到愤怒,好像是被人抛弃了般的感觉。后来才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他。
他摇了摇头,将搁在屋外的贵妃椅拿到屋子里去放好,再把自己收拾了一番,便也迈着悠闲的步子往镇上走去。他也的确很久没有出门了,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什么变化。
45、第四十五节 相见
等到季廷芳和安意煊到了季家的时候,季夫人早已经到家,季嫂嫂递上的热茶并不能暖她的心,她只是神色古怪的坐在堂屋门口,坚持要等到自己的小儿子归家。
季廷芳的身后跟着抱了两个大包袱的安意煊。没办法,白震天那里的好东西太多,这已经是省略到不能再省略的结果。季廷芳进门的时候便看见了坐在堂屋门前的季夫人,他的心不禁一颤,季夫人身着墨绿色的长袍,显得高贵而优雅,头上挽着高高的发髻,发髻上插着支祖母绿的玉簪,与她的一身衣裳相得益彰。
“娘亲。”季廷芳快步走到她的面前。蹲□来看着她,季夫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摸着季廷芳的脸,半天才‘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我的儿啊,娘亲可想死你啦。”
季廷芳被她狠狠的抱住,差点被勒得背过气去。但他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自己娘亲自己是清楚的,虽然很疼自己,在五年前自己离开时还偷偷的塞了包银子给自己,可是也没曾如现在这般,哭得像个小孩子。
季廷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稍稍推离,她顿时露出无依的神情,两只眼睛也早已没有以往的神采,大但空洞。季廷芳的心顿时揪紧了,他不忍心问她是为何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所以只好尽可能的将她抱紧,让她感受到儿子还在身边。
安意煊这时候倒是懂事的紧,只默默的将行李拿去屋里收拾着放好。刚巧出得房门,却看见苦着张脸的季老爷子。安意煊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个礼。季老爷子微微的愣了一下,也礼貌的向安意煊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安意煊这时候叫住了季老爷子,“季伯伯,我,我问这话可能会有点突兀,但是从我今天进门的那一刻就想把这事情弄个明白,所以这话不吐不快,季伯伯您千万不要见怪。”
季老爷子摆了摆手,“无妨,还真看不出来,你小子和半年前可差得远了,现在变得比以前懂礼数多了。”
安意煊微微的骇首:“我其实是想问,季伯母她,怎么好像眼睛不大好?”
季老爷子叹了口气,“是的。前两年还隐约能看见光线,这两年眼前几乎是一片漆黑。也都是我的错,五年前太好面子太过固执,本来我和我太太的关系很好的,就是因为这事情吵架了。她那段时间整日里以泪洗面,后来眼睛就渐渐的看不大清楚了。”
安意煊也跟着叹了口气,“世事无常,若是廷芳那时候知道那个结果,就是你再怎么撵他,我想他也不会离家半步。”
季老爷子点了点头,“是了,我给她瞧过好几回,她的眼睛不是看不见,只是她不愿意看见罢了。我也曾叫泠然给她开过几服药,泠然说坚持吃的话一定能恢复的。可她总是偷偷的把药倒掉。”
安大少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想来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不懂事,所幸现在悔悟还不算太晚。希望我娘和奶奶能够安好,我不求什么功成名就,只要能在塞外站稳脚跟,能混个脸熟也就罢了。”
季老爷子点了点头,“年轻人,有些脾性是好的,但是最忌讳的便是心高气傲,你在这一点上倒是不错,我还蛮欣赏的。”
说话间就走到了堂屋门口,季廷芳坐在季夫人的身旁跟她指着院子里的东西说话。这时候季廷芳看见了季老爷子和安意煊,将手收了回来,闷闷的叫了一声,“爹。”这一声虽小,但在场的人却都听见了。季夫人高傲的昂起头拉住季廷芳道,“儿子,咱娘俩继续,甭理那老不死的,他爱干什么让他干去。”
季廷芳尴尬的瞧了季老爷子一眼,季老爷子朝他点了点头,他方才转过头去和季夫人继续说话。安意煊心里琢磨着这母子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是有不少体己话要聊的,自己在这里干站着也插不上一句嘴,反而显得尴尬,便叫上同样尴尬的叶泠然,两人相携去厨房做饭。
做的自然都是一家人爱吃的,现下安大少的手艺也被白震天也训练了出来,这时候少不了要露一手。他想起季老爷子刚说的季夫人不愿吃药的话,便和叶泠然商量着将药加在食物里。
这其实是个赶巧的活儿,季夫人跟着季老爷子这么多年,对药的味道非常敏感,且饮食偏清淡,叶泠然不是没试过这个方法,但是无一例外的被季夫人摔了碗。安大少其实这么做的时候心里是没有半分底的,他也同样害怕季夫人当着他的面摔碗。虽说这个看起来有些严肃的妇人并没有真正的看见过他。
到了晚饭的时间,是季廷芳将那碗掺了药的饭食给季夫人递到手里的。季夫人端着饭碗闻了半晌,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季廷芳的心里同样没有底,所幸季夫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将季廷芳端给她的饭小口小口的吃完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季廷芳也觉得欣慰,他上去抱住季夫人的肩膀,开心的在季夫人的脸上亲了一口。季夫人难得的笑了起来,拿手推了推他,“起来,你这是个什么样子,就算和娘亲,也不用这样撒娇,好歹是个大小伙子了,被人看见了会笑话的。”
季廷芳却不并不理睬,只依偎着她的肩膀,季夫人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一副母慈子孝和乐融融的场景。安大少的眼角不觉有些湿润,他想起来远在京城的娘亲,就是他还在家里的那些时候,也多是娘亲照顾他,在他在外面闯了祸时,为他收拾烂摊子。
现下他倒是分外的挂念母亲,但他也能理解,季廷芳已经五年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这甫一见面便发现季夫人的眼睛出现眼疾。那么自然是要等到季夫人的眼疾好了,能看得见了,他们才能放心离去的吧。
季老爷子这时候把在座的人都打量了个遍,看见自己小儿子和夫人的那副样子,心里总是有些不满的,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的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便兀自回屋生闷气去了。
46、第四十六节 京城
在季家这一待,便是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来,季廷芳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来取悦季夫人,安意煊笑着打趣他是彩衣娱亲的孝子。季廷芳也只听听便罢,倒并不与他置气。
但是在他们准备离开季家赶往京城的头天晚上,季廷芳却和季老爷子吵了一架。
对于五年前季廷芳离家后季夫人得了眼疾这件事,季老爷子其实心里是极其愧疚的。但是他心里又总是怀着个疙瘩,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淡去。现下季廷芳要陪着安大少去京城,而才和儿子相处半个月的季夫人心里自然是不舍的。季老爷子觉得这些年来对自己的夫人很是亏欠,所以希望季廷芳留下来。
但是安大少一个人上路的话季廷芳又不放心,所以父子两个就这样吵了一架,谁也不愿意让着谁,让安大少显得分外尴尬。季夫人只是在一旁看着安意煊,根本就没有表态。
就这样,安大少和季廷芳就在晚上上了他们久违的季家屋顶。夜晚的天气显得比白天凉爽,屋顶上还吹着丝丝温柔的和风,季廷芳心情不好,安大少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他。
季廷芳歪着头看了半天,突然感觉累了,就索性将头枕在了安意煊的肩膀上,安意煊笑了笑,将他的头又稍稍的移了下,让他枕得更舒服。
安意煊知道季廷芳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一直到了天亮。
季廷芳在半夜的时候靠着安大少睡着了,但是安大少为了他睡得舒服些,却是一夜没有合眼。季廷芳心里泛起一丝丝的感动,在下去的时候抱着安大少的脸亲了一口。这是季廷芳第一次主动亲他,安大少心里泛起的甜蜜是难以言喻的,他摸了摸被季廷芳亲了一口的那个地方,想着今天晚上一定不能洗脸。
两个人吃过早饭就坐上马车走了,还是请了个车夫,讲好了价钱,比先前贵些,十五两银子。季廷芳也接受了这个价钱,两个人便坐上了马车晃晃悠悠的向京城方向赶去。
这一路的风景还是那般优美,但是由于和来时的心情不一样,所以安意煊并无心风景,只是一边照看季廷芳一边催促着马车。还别说,有了白震天的蜂蜜,季廷芳晕车的症状倒是减缓了很多。
马车的速度算不得很快,在七天后就顺利进入京城。刚到京城的时候,安意煊不由得吓了一跳,已经习惯小镇上悠闲生活的他,已经开始有些不习惯看到京城这人山人海的景象了。
倒是季廷芳挺能适应的,他拉着安大少直接去了半年前他们戏班还保留着的房子那里。那个房东人很好,还记得季廷芳呢。这时候季廷芳开了口,也就收拾出间空屋子免费给他住。
安意煊也在这里住了下来,有句话叫做近乡情怯。这话果真很贴切,在外面的时候安大少是做梦都梦见家里的情景,但真到了家门口,又不知道该如何跨过那道门坎。安大少发觉自己现在竟无比理解季廷芳半年前过门而不入的心情。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安大少将自己收拾妥当,又上街去买了不少礼物,才拖着步子悠然的往安家宅子走去。安家宅子这时候不知遇到什么事情,竟是张灯结彩的。安大少莫名的眼角一抽,推开门口的家丁大踏步的就往门内走去。
门内的景象让他募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