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过后,风声一隐,齐黑子的双脚落了地。适才是谁拽着自己跑路呢!这又到了何处?他将要回头去寻那个好心的同伴时,夜色中却是看清了眼前的所在。这个老实人吓得一哆嗦,失声道:“怎么到家了?小兰……”
一个手执油灯的女子,正是齐黑子的婆娘,瞪大眼睛惊呼道:“是黑子!方才好像有人说你回来,我还以为是梦里呢,谁成想……这位道长,莫非……”
闻声,齐黑子这才察觉身后的异样,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年轻的道人冲其点点头,说道:“进屋说话……”
三人进了屋子,齐黑子两口子忙问道人的来历,对方说:“我是林一,为寻叶老泉这个人而来。”
油灯下,林一背着双手,带着淡淡的笑容。齐黑子还有些糊涂,他婆娘小兰却是猜测出了几分,忙施礼道谢:“我家男人能平安归来,承蒙道长大恩!”
“是你救了我?大牢至城墙还有一段路呢,我怎么未发觉?今日跑回家,明日官府定要来拿人,岂不连累了我婆娘?”齐黑子一脸的疑惑,兀自上下打量着林一。
这还真是个愚人!林一笑着摇摇头,说道:“据我所知,你家隔壁的废墟便是叶老泉家的故宅所在,将你知道的说与我听,其他的事无须担忧……”
齐黑子还是带着狐疑转过身去,见小兰抹了把泪水后又连连点头,示意对方所言不虚,他这才说道:“不是歹人便好!随我来……”
这个看似憨直而又不失小心的一个人,竟能将自己扔进死牢去,还稀里糊涂尚不自知,反而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带有抱怨与质疑……!跟着齐黑子的身后往隔壁一间屋子走去,林一心生苦笑。
齐黑子打开一个积满灰尘的旧箱子,拿出一个破布包裹的灵牌,说道:“你若是向别人打听这事儿,还真没人知晓……”
原来,齐黑子的祖上乃是个逃荒要饭的,行至此处时被叶老泉收留,并为其安置了一个家。当叶老泉死去之后,齐黑子的祖上感念其德,年年岁岁上香祭奠,并交代后人,莫忘了叶家的这段恩情。可齐家的日子本身便窘迫,如今更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齐黑子这辈,只剩下他一人,好不易讨了个婆娘,又摊上了牢狱之灾。不过,这个憨直的汉子,没忘他爹临终前的交代,还记得叶老泉的坟地所在……
……
“我还未与婆娘说上几句话,便被你扯了出来,天明时再来亦不迟啊……”朦胧的夜色中,传来齐黑子的抱怨声。
一处坡地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坟头。夜风中,隐隐有夜枭的鸣啼响起,使得此处平添几分寒意。齐黑子有些胆怯,脚下慢了起来。林一亦不着急,任其一路磨蹭着。
寻至一个低矮的坟头前,齐黑子停了下来。他用手指了指,像是奈不住寒冷,嗓音有些颤抖,说道:“这便是叶家先人的墓地,我记得清楚……”
在诸多紧挨着的坟头之间,这一片空地上的坟冢倍显孤单。墓碑早已损坏不见,因没人岁岁添土,加上风吹雨淋,坟丘显得低矮而寒酸。
四下打量一番,记住了叶家坟地的所在,林一不再与齐黑子啰嗦,将其一把抓过来便在原地失去了踪影。
“……啊!”
惊呼声将落,齐黑子发觉自己又回到家中的小院里了。这才感到身边之人的不简单,好奇之下,他方想就此询问几句,谁料对方脸色一沉,说道:“越狱事大,官府定会追究。收拾几件贴身的衣物,随我走!”
林一吩咐了一句,便背着双手立在院中,任其夫妇二人去收拾东西。可半柱香过后,他一脸讶然地转过身来——
小兰明白了自家男人回来的原由后,不敢怠慢,收拾了几包袱贴身的衣物,兀自急得团团转。看看这个舍不得,瞅瞅那个放不下,只想将整个院子都搬走。家贫值万金啊!
可齐黑子却是蹲在门口,还虎着脸,尽是不情愿的样子。见林一看过来,他忽地站起身来,嚷嚷道:“你这道人好生无礼!济县越狱干我何事?即便越狱罪重,跑了那么多人,又怎会怪责到我的头上来?这四下里黑咕隆咚的,你强行要我跟你走,这与强人何异……”
话未说完,齐黑子竟是气哼哼地又蹲了下去,说道:“我不走,这是我的家……”他想到了什么,自以为是地说道:“你若使强,我便告官……”
林一尚未说话,小兰却是跺脚说道:“该死的黑子,道长是救我二人性命,你却愚顽如此……”
“男人说话,女人闭嘴!”齐黑子摆起了当家人的架势,竟是冲小兰瞪起了眼珠子。对方又急又气,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不忘与林一致歉,说道:“道长勿怪,我家黑子他……”
见状,林一并未动怒,而是望向了县城的方向,皱起了眉头。他面生寒意,不再理会齐黑子,转瞬于原地失去了身影。
“这是鬼魂不成……”失声惊呼,齐黑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不忘训斥婆娘:“妇道人家,休要与陌生男人来往……”
……
一处小院的雅室中,残席撤去,重又摆上了酒菜。贾县尉满面的红光,冲着三位端坐的仙人举杯说道:“今夜有人劫狱,大牢又无故坍塌,适值囚犯四下逃散之时,多亏了两位仙长的出手,这才化险为夷啊!如若不然,贾某人于上官面前可无法交代。当敬仙长三杯,略表谢意……”
那位老者端坐着未动,脸色略有不快,却还是颔首说道:“受你供奉,总要保你富贵前程才好!不过……”他手拈长须,沉吟了下。其身旁的两个中年人彼此换了个眼色,忙放下了酒杯,很是恭敬听话的模样。
见两个手下如此恭谨,老者神色缓转,接着说道:“帮着贾县尉缉拿人犯便是,何故伤了这许多的人命呢?我修道之人,当心存一分不忍……”
县城大牢生出了状况,瞒不过老者的神识。见贾县尉收拾不了场面,他便令那两个中年人出手相助。不过是一些个囚犯,又怎能逃脱修士的手段。只是,这两人喜好滥杀,怕是有伤天和啊!
两个中年人不敢忤逆,起身垂首称是。贾县尉却是善解人意地说道:“呵呵!无妨!囚犯越狱本是死罪,当诛!而大牢突遭毁坏,在下力有不逮之时,承蒙仙长出手相助,这才使得逃犯无一漏网,此乃大功一件……”
县衙的大牢尽毁,数十囚犯亡命逃窜,贾县尉束手无策之下,幸亏有两位仙长及时出手。那飞剑在夜色中快若流星,只是眨眨眼的工夫,便斩杀了十数人。余下的囚犯为仙人神威所震慑,皆伏地待擒。不过是转念间,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还成就了他贾县尉的威名!此事报予上官知晓,免不了又是一番褒奖啊!
家有仙人,万事无忧矣!贾县尉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殷勤劝酒不停,却见老仙长的脸色忽而一变,缓缓站起身来,神情错愕。不待他出声相问,身后有人说话——
“果然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五百零九章灵鉴
闻声,贾县尉心头一惊,这才顾得及转过矮胖的身子回头去看。紧闭房门的屋内,不知何时多出一位身着道袍的年轻人,正冲着老仙长冷声叱责。
老者一时语结,神色变幻不定。其一旁的两个中年人不明所以,却暗感不妙,竟是跳起身来,虎视眈眈看着来人。
“这位道长,贸然来访不知何意……”冷不丁被人扰了兴致,贾县尉心生不快。虽说来者显得诡异,他自恃有三位仙长倚为靠山,还是摆出了主人的派头。谁料对方连个正眼都没有,却突然低喝了一声——
“滚——!”
这不大的一声叱喝,犹如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只觉得双耳‘嗡嗡’,心头一阵急遽的跳动,难奈的惊惧覆顶而来,震骇莫名的贾县尉,大张着嘴巴,双腿颤抖。心忖,来者莫非亦是仙人?若不然,老仙长怎会是那般的模样。他不敢多想,忙连连点头不迭,弓着身子从一旁退出了屋子,那几个婢女亦忙跟了出去。
“林兄弟,你还活着……又怎会寻至此处?”
许是回过神来,老者拱拱手与来者打了个招呼。他又将对方上下打量着,心生狐疑。看不透的修为,还有不变的相貌。这人,真是林一?
……
林一离开齐黑子的家,便是直奔此处。凭借他的神识,这三人的一举一动是清清楚楚。只不过,他原本是想过两日再寻这老者算账,可今夜发生的一切,使人不能容忍。
那两个中年人不知林一是谁,却见他与老者相熟,均松了一口气。踌躇了下,二人还是收起了各自手中的飞剑。
“灵鉴,我只问你两句话。其一,为何与两个黑山宗的修士厮混在了一起?其二,若水先生与灵术何在?如若有半句不实,莫怪我林一翻脸不认人!”林一面沉似水,话语冰冷。
这老者便是若水的徒弟灵鉴。林一在叶家集留意那辆马车的缘故,便因里面的老者似曾相识。见其相貌与灵鉴有着五、六成的相仿。后面两辆马车中的修士,一身的阴气,应是祭炼过鬼煞旗才有的气息。为此,他心头起疑。
若是老者是灵鉴本人,为何与黑山宗的修士呆在一起?背叛师门,还是其他的缘由,这一切尚不得而知。不过,于随后的探查中,林一还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这老者果然便是灵鉴,虽留有长须以及生出了皱纹,可面貌五官以及说话的嗓音未变。他已有了筑基初期的修为,还将两个为非作歹的黑山宗修士收为下人,对其不无庇护之意。
修士之间,又何须分什么主仆!灵鉴此举,无外乎以两个练气修士为犬牙罢了!
舍弃了清修而贪恋起红尘富贵,倒无不可。而放任手下荼毒凡俗,还滥杀无辜,这还是若水先生的弟子吗?尤为令人难以容忍之事,他竟放纵这两个练气修士屠杀越狱的犯人,只是为了讨好一个昏官,而换来酒色佳人。此等行径,已失去了为人的良知,与鹰犬何异?
“林兄弟,莫要误会!我真的没有……”灵鉴已没了适才的矜持与沉稳,话语中透着几分委屈。而对方却是不领情,摇头说道:“灵鉴,我念在若水先生的情分上,并不想与你计较。本欲带着一个无辜的人远离此地,只是为了避开你与贾县尉之流的祸害。可我实在想不到,一个修士竟作出助纣为虐的事情来……”
这席话听着刺耳,灵鉴的老脸有些挂不住,忙出声反诘道:“我已远离仙门,藏身于凡俗,于此处享受几日悠闲,有何不可?你多年未见踪影,如今默不声响地冒出来便对我横加指责,林一,你管不了我……”
陡然现身的林一,虽是咄咄逼人,身上却无灵力波动,俨然就是个凡人的模样。定下心神的灵鉴强硬了起来,话语中透着不满。一旁的两个中年修士彼此使了个眼色,竟是一左一右散开,汹汹而动的架势。原本暖和的屋子内,顿时被森森的寒意所笼罩。
暗吁了下,林一看着灵鉴摇了摇头,眸子里忽而精光一闪,身形骤然而动。不及对方三人应变,他张口吐出了一道金光,直奔左边之人而去;右手猛地往前一抓,金龙手快如闪电般窜出,霎时将另一中年人紧紧缚住。如平地起风雷,令人无从躲避;又迅疾如风,收卷自如,使人难辨踪迹。
“你要作甚……”灵鉴的惊呼声将起,那两个中年人已被火光吞没,转眼成了一堆灰屑。见此情形,他生生止住要祭出飞剑的冲动,脚下后退了几步,失声道:“你已结成了金丹……”
不过是转念间,林一杀了两个中年人之后,从地上的乾坤袋中招出了两面黑云缭绕的小旗。他手上用力,“扑哧——”一声,旗子成了碎片,一阵隐隐的鬼哭狼嚎声在屋子里响起,继而又随着淡淡散去的黑云消逝。
轻轻拍打了下手掌,好整以暇地撩起了衣摆,林一于桌前的凳子上坐下后,眉梢轻挑,面无表情地看着失措的灵鉴说道:“想为你的手下报仇,动手啊!”
神色僵滞了一会儿,灵鉴不复有年轻时的圆滑,神色中却是多出几分沧桑与无奈来。那两个人死了便死了,倒也没什么。可面对一个金丹修士,自己筑基初期的修为跟个孩童般的无力。他现出悔意来,神色尴尬地说道:“适才……林前辈……我……唉!”
重重叹了口气,灵鉴索性亦坐了下来,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仰首“吱——”地喝了下去,这才看了一眼林一,摆出豁出去的架势,说道:“是死是活,你看着办吧!”
二人默默相视了一会儿,灵鉴还是奈不过林一的冷然,点了点头,说道:“亦罢!我说了便是……”
林一方才所问的两句话,对于灵鉴来说便只是一件事情罢了,并不难作答。这一切的原由,还要从黑山宗作乱开始……
当年,丹元宗被迫依附黑山宗之后,筑基修士要立下血誓以防生出二心来。若水先生虽是避世之人,却自有清骨傲人,怎肯受这羞辱。一气之下,他便带着两个徒弟离开了宗门,欲去山林深处作个逍遥的散修,途中却为黑山宗的修士所阻拦,免不了生出来一场厮杀。
许是师徒三人不幸,途中所遇竟是黑山宗的少宗主一行,使得那一场厮杀,最终成了一场屠杀。灵术惨死,灵鉴吓得跪地求饶;若水先生堪堪应付了两招,便被少宗主公冶平一剑贯穿了胸口。
眼看着师徒三人尽殁,若水先生临死之际,不知使出了何种密法,得以逃遁而去。而灵鉴是个炼丹弟子,又是苦苦求饶,在发下血誓后,公冶平便留下了他一条性命。
而其后的数十年间,黑山宗风波不断,使得寄身其间的灵鉴不堪其苦。他好不易筑基成功后,便借着公冶干重伤与黑山宗大乱之时,一个人跑出了仙门,便是丹元宗亦不想回去了,只欲藏身于凡俗间,了却残生。
离开黑山宗之后,灵鉴亦想过去寻找师父,却是无从知晓若水先生的下落,只能作罢。不过,途中又遇到了几个相熟的黑山宗弟子,对其纠缠不休。他的身上有隐去灵力的丹药,那几个黑山宗的修士不明所以,还想着占这个炼丹弟子的便宜,结果被杀了三人。余下两人只得下跪求饶,并愿一同去凡俗间闯荡。
黑山宗今昔非比,弟子们免不了有各寻出路的心思。而灵鉴势单,若是多了两个帮手,遇事的时候便会多出一线生机来。于此这般,他与那两个黑山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