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消息也都是大爷授意的。那个家丁被云锣留了下来,让山茶来的时候顺道问一下她该怎么处置。
虞西黛让山茶去把那个家丁叫了来,听说是大夫人招来的,两个守护祠堂的嬷嬷没有多问,放了他进来。等见了他本人,虞西黛才知道他还只是个小孩,自小被家里卖到永家,因为原来的名字里有一个“天”字,现在就叫永天。
今年还不满十四岁。
两年前开始跟在永忠身边做事,说是永沇还算喜欢这个孩子,打算栽培他。
永天进门后就一直跪着,虞西黛但看着他,也没让他起身。半晌。
“家里除了你还有几个孩子?”她问。
“回大夫人,家中我是最大的,娘把我卖进永家时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永家?”
“八岁的时候。”
“八岁?八岁能做什么?”
“也能做一些活,十二岁之前我都在后园帮他们撬土,修花。”
“应该是托了关系才进来的吧?”虞西黛问。
永天认命地点点头,道:“是的。娘拿到钱的时候分了一半给——”他不太敢再说下去,抬头小心翼翼看向虞西黛,见她淡淡地瞟了自己一眼,马上吞吞吐吐说:“分了一半给老管家。”
虞西黛沉默半晌,声音淡然道:“怕我?”
永天不知该如何回答,虞西黛也不等他答话,又问道:“可知现在家中的情况?”
“我进永宅后,娘又生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前不久二弟年满十二岁,已经被卖到蒋家去做药童了。”
“你爹呢?是家中养不起还是如何,要一直卖孩子?”
“爹也是被逼无奈,爹在永家绵地做工,每月的月钱不多,小人每年都会攒下一些钱拿回家,可还是养活不了那么多弟弟妹妹。小人的三妹在十岁时就被卖去别人家做了妾。”
虞西黛带了点同情地看着他。生了孩子没能力养,把儿子卖去富人家里做工,女儿卖去别人家里做妾。那些人都是怎么想的?既然没有能力养育,生那么多做什么?
——难道是不知道怎么避孕?
好像关注点出现了偏差。
“我这丫鬟以前也在蒋家做药童,你应该也知道我和蒋家的关系。既然你不想离开,也不想被卖到别处去,我给你第三个选择。”她说着,补充道:“那三个不听话的已经被拉到附近的郡去了。”
“求夫人不要赶小的走,小的愿做牛做马——。”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她磕头。
虞西黛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扶起他,见他一脸错愕,说道:“也不是让你做牛做马,只是如今我在这永家势单力薄,需要几个帮手。到时候我可以向表哥把你二弟讨来,你们一起在永家做活。”
永天也不傻,只是愣了愣就明白了虞西黛的意思,立马点头道:“小的愿意为夫人做牛做马!”
又是做牛做马。
虞西黛点点头,“那你下去吧。你的卖身契如今在我手上,别让我知道你私下里做什么小动作,不然……不单是你,你的爹娘,你的弟弟妹妹,都可能因为你做错事而受到牵连。”
“小的不敢。”永天忙道。
“嗯,下去吧。”
等他走了,云钏才走到虞西黛身边。
“他可信吗?”
“不管可不可信,先用着看看。山茶,你明天去蒋家找表哥,把他的二弟要来。”
山茶和云钏回了正房,夜已经深了,虞西黛简单洗了个澡,坐在窗前让锦杏给她把头发放下来。
对面房间里烛光摇曳,那两个嬷嬷大概也要入睡了,她这里看不到祠堂的情形,不过沐浴出来后就没了敲木鱼的声音。
慧根估计也要休息了。
正无意盯着窗外出神,突然,眼前闪过一个黑色的影子。没有惊动对面房子里的两个嬷嬷,虞西黛起身将头探出窗外,正巧那个影子回头往她这边看来,她连忙缩回头。
过了一会儿她再小心伸出头去看,那人应该是进了祠堂。
作者有话要说:
、偷听
—047—
锦杏见她这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模样,手中梳头发的动作也被她打断了,不由放下梳子,开口问道:“什么——”
“嘘。”她往祠堂方向指了指,压低了声音道:“有情况。”
锦杏好奇,走到她身旁也跟着往祠堂方向看了看。
“什么——”见虞西黛又做嘘声的姿势,她才压低了声音,“什么情况?”
“不知道,刚才有个人飘过去了。等等我去看看,你给我望风。”
锦杏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望谁?”
“小心不能让那两个嬷嬷看见我,你去看着她们,如果她们要开门出来,你就给我打手势。”
分工完毕,虞西黛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到祠堂旁卧房的窗下,想起以前看电视时电视里偷窥者的第一步动作,她伸出食指舔一舔,再按在糊窗的白纸上,竟然还真的按出了一个拇指大的洞。
她眯了一只眼凑上去看。
不得不说,永家对前来诵经和尚的服务准备的很到位。连洗脸的水都早早准备好了。以前慧根在山上肯定每天要下山挑水洗脸漱口……虞西黛打住心中的猜测,现在关注点不应该在此。再说,说不定这些和尚比较聪明,在山上打了一口井呢。等等——
不要再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了好吗?
摇摇头,她继续往里瞅。
慧根背对着她,在屋子的另一边拧着面巾,一丝不苟地将脸擦拭干净。看他动作优雅……是真的很优雅。永沇洗脸都是画扇给他拧面巾的,她还没见过男人拧面巾,更没想到拧一块面巾都能拧得如此优雅脱俗。
将拧干的面巾平摊在洗脸架上。他才缓缓转过身来,用平静到几乎古井无波的目光,看着站得离虞西黛较近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背影有点眼熟,可虞西黛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他转过身来不久,那个女人就抬起双手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
这唱的是……哪一出?
慧根就那样站在原地,如无星夜幕般漆黑的眼,静静地看着那人啜泣,也不上前,也不安慰。看女人似乎不会马上停止哭泣,他干脆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打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的肩膀终于停止了耸动,做抹眼泪的动作,然后放下双手,抬头。应该是在看慧根。
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就那样看着女人在他面前哭。
就连简单的口头安慰都吝啬不肯说。
差评!
“无涯师父年年都会来永家,我却不知道,你竟然就在金鸡寺。”那女子道。
慧根不知何时又拿起佛珠,慢悠悠地一颗,一颗拨动。那双漆黑的眼似乎在看她,又好像透过了她,看向更远的地方。
好在他们三个站的地方没有成一条线,不然虞西黛肯定会做贼心虚,以为他是在看自己。毕竟那种好像有穿透性的眼神朝自己所在方向投来时,都会给人或多或少是在看自己的错觉。
见慧根不做置喙,女子的声音似乎带了淡淡的失望:“当初做了那些错事,害死了那么多人,到头来,你还是不是我的。”与其说那是失望,不如说其实是深深的绝望。
虞西黛越来越好奇了,这个丫鬟和慧根到底是什么关系。
“过去的事都随风消散了,知道那事的人都已转世,我也将前尘往事全放下了,施主又何必念念不忘?”慧根说的无比轻松,“不如全部放下,不要再如此折磨自己。”
“你说的倒是简单。要是真的能放下,我又何必现在都还记着?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以为我能放下了,可今天看到你,听到你竟然叫我施主,真是好笑得不行。”
女子的声音里尽是嘲讽之意,也不知是在嘲讽她自己,还是在嘲讽慧根。
“如果当初做的那些事,能得到你,我也无悔无怨。可——”她停了好一会儿,放柔了声音道:“阿哥,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
“贫僧已皈依佛门,这里只有慧根,没有施主的阿哥。”
虞西黛只觉自己被深深地震惊了!
这难道,是亲兄妹?
信息量好大。
好像这个女人还为了得到慧根做了什么事,到现在都不能原谅她自己。真想不到慧根竟然会有这样一段精彩的过去。
“你住口!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女人突然失去控制似的吼道,说完似乎知道可能会引来旁人,又压低了声音,双手捂面啜泣着:“明明……小时候你那么疼我,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
慧根见此,终是若有若无地叹息。
“凡事不可强求,施主又何必如此执着?”
“我放不下,我就是放不下,你让我怎么放得下?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过了八年了还是喜欢你。娘死了,爹也死了,从小照看我们的嬷嬷,还有那么多人……都死了。害死了那么多人,到头来我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你让我怎么放得下?”
“是因为得不到而放不下,还是因为真的喜欢?”慧根声音淡然,“我……”他说出一个字,住了嘴,转口道:“你和他是兄妹,就算他不怕世俗的眼光,也要看看他对你是不是有同样的喜欢。”
女子闻言,走到床前,伸手抢走他手上的佛珠。
“我不相信!你小时候明明那么疼我,怎么会不喜欢?”
慧根微微叹息,坐在那里,也不管被抢走的佛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底没有一丝杂质。站在外头的虞西黛用一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女人见了这样的目光,应该会死心吧?
“你为什么故意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在你心里难道还比不上这一串佛珠?”她说着,嫉恨地将佛珠甩在地上,“李嘉彦,你就是胆小,就是害怕世俗的眼光。不然,你为什么要剃度出家?”
慧根丝毫不理会她的激将法,仍是淡淡的语气,淡漠的眼神,几乎可以化作世上最绝情的利箭,一次次刺穿人的心。
“看破红尘,皈依佛门,有何不妥?”他说。
女人发出近乎疯狂的笑声,道:“看破红尘?既然看破红尘,为何没有戒疤?你修行了八年,怎么会连一个戒疤都没有?一定是你六根不净,你一定喜欢我,只是自己不敢承认!”
女人说着,突然伸手在胸前不知做了什么,虞西黛看不见。不过半面对着她的慧根却突然阖上双眼,不去看她。
“把衣服穿起来。”他说。声音似乎降下了好几度。
这么疯狂?
那个动作竟然真的是在撕衣服?
慧根这妹子完全是女王攻啊!
信息量实在太大了,虞西黛觉得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她要好好消化消化。
“我不!你睁开眼睛,你不敢看我!”
女人双手要抱慧根,慧根明明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判断眼前情况的,一个闪身下了床。女人动作也不慢,伸手要去抓他,虞西黛慌乱间看到了那女人的脸。
垂下头思索半晌,突然想起。
那不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听永兰提起过,好像叫——
永芸?
永芸和慧根是兄妹?
还是,有段孽缘的兄妹,到现在都还没斩断孽缘?
再抬头去看时,永芸已经被慧根制服。他一手将永芸的两手扣在她身后,让她上半身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故技重施。八年前我中了你的迷药都能制服你,现在还是执迷不悟?”
“等我成了你的人,……哥哥,你就不会在意那些世俗的眼光了……”
慧根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只是说了四个字。
“执迷不悟。”
半晌,他慢慢放开永芸,朝后退一步。
“你走吧。”
他五指并齐在眼前,声音与眼神恢复了最初那古井无波的模样。
“李嘉彦早在剃度那天就已经死了,从八年前开始,这世上就再无李嘉彦这个人,我也……不再是你哥哥。”
虞西黛听了,脑补出猴哥被唐僧赶走时的画面。
“你走吧,不要说你是我的徒弟,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唐三藏如此说。
然后,猴哥含泪腾云而去。
小剧情基本要结束了,她连忙猫腰绕到房子的另一侧,以免等会儿永芸出来时看到她。她刚绕过去,就见永芸一手擦着眼泪,几乎小跑着跑出祠堂的大门。
一般如果小说里有这种情节出现,大概都是两人其实两情相悦,一个勇敢,一个死活在乎着世俗的眼光,不肯顺应自己的心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后来么……
如果双方是男女主角,他们最后总会因为种种磨难走到一起,皆大欢喜。如果只是两个小配角,就要看作者的态度了。亲妈会让他们最后走在一起,如果是后妈,他们就会因为一次次错过,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最后极有可能会阴阳两隔。
作者有话要说:
、报复
—048—
虞西黛又按刚才的方法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眯起眼看慧根的事后反应。
与她猜想的全然不同,慧根手上那串佛珠不知是刚才被永芸扔掉的,还是一串新的。他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上,拇指有节奏地拨动着佛珠,口中似乎还在诵念着经文。
一天到晚都诵经,真的不会烦?
大概是不会再有后续了,虞西黛走到月光底下,朝锦杏招了招手,主仆两人鬼鬼祟祟地回了房,锦杏问她听到了什么,两人一人一床被子挤在床上。
熄了灯,虞西黛将看到的都告诉锦杏。
两人小时候,锦杏没少和虞西黛一起睡过,这次这房里只有一张床,又是虞西黛吩咐的,她二话没说上了床。
“你觉得慧根是喜欢永芸的吗?”
“慧根大师长得那么俊美。”锦杏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那老夫人身边的永芸长得似乎也挺好看。”
“我问你怎么看到慧根对永芸的感情!”
锦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不是慧根大师,我怎么知道?”
“要你何用。”
锦杏直接无视这四字评价,反问道:“那小姐呢?小姐认为慧根大师是喜欢永芸的?”
“以我敏锐的判断——”她顿了半晌,仔细回忆半晌,喃喃道:“看起来……好像真的是永芸在自作多情。”
“一厢情愿。”
“对。”她点头,“不过我觉着慧根的俗名倒挺好听的,叫——李、嘉彦,对,就是叫李嘉彦。明儿个让云钶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她说着,侧首看了看锦杏。
“快睡吧,睡一觉醒来就可以把脸上这些又丑又可怕的线洗掉了。”
锦杏听了,不由嘟了嘴,咕哝道:“什么又丑又可怕。哪有嫌弃丫鬟长得丑的主子?”
“都说‘母不嫌女丑’,我又不是你娘,自然会嫌弃你。”
“明明是‘子不嫌母丑’,小姐当我没读过书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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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锦杏一大早就爬起来洗脸。她脸上药水的颜色用水洗不干净,必须在沾湿水后擦一擦山茶给她的另一种药膏,揉一揉,再用清水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