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两个月来,大家都知道徐澄十之八|九是回不来了,可真正得知徐澄将死之时,章姨娘仍然承受不住,再寻思到自己有儿有女想另嫁男人几乎没有可能,便失声痛哭了起来。
忽然,她想到李念云,便哭着催徐泽,“你兄长之事不可瞒着夫人,你快去锦绣院罢。”
徐泽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去了。
章姨娘望着徐泽落寞凄凉的身影,暗自忖道,你大嫂听到此噩耗若是不当场悲痛欲绝而猝亡,怎能对得起她对老爷那番情深意重?
徐泽来到了锦绣院,坐在李妍的面前,哽咽地将他兄长徐澄如今的处境说了。
昭信王勾结的东北拉蒙大营、西南鞠瑶大营、东南伢兀大营全都赶过来了,离焦阳城不足百里。以前昭信王与这些大营的将领也只是泛泛之交,只不过比一般人要稍稍亲近些罢了,而皇上向来防备着大臣们与军营大将领结党,所以明面上昭信王与他们都保持着公事公办的距离,不敢深交。当然,他们私下交情如何无人知晓,平时也无人弹劾。
没想到这两个月里他们都受了昭信王的挑拨,各自带着十几万大军偷偷向焦阳城进发,直至昨日,这些大军突然大张旗鼓,挥舞着昭信王的大旗,为昭信王呐喊。有的大军虽然是朝焦阳城进发,指不定会突转矛头向京城袭来。
李妍听了这些,她知道自己应该痛哭流涕的,自己的夫君这两日就要被叛军活捉或砍头,她这个当夫人的若是不哭似乎说不过去呀。
虽然大家知道徐澄迟早会死,捱不了多少时日,可是一旦知道就是这一两日的事,还是难以承受的。
李妍确实哭了,她与徐澄没有交情,更没有感情,只好为自己哭。眼见着这个朝廷也保不住了,她这是要做亡国奴的节奏?开始只以为是徐澄不能活命,现在看来,这个朝廷都岌岌可危了,往后一日三餐还能保证么,能过上安逸的日子么?
府里的这些人还在为家产和世子之位争夺,若是二爷徐泽跟大家说了这些,他们该寻思的应该是跑路,而不是这些身外之物吧?
李妍哭得够壮烈、够凄惨,肝肠寸断、昏天暗地。连她自己都被感动了,因为她哭得确实憾天地、泣鬼神,老天爷啊,你既然有心让我来到古代,怎么也不替我挑一个和平年代,让我体验一番富贵且安宁的日子呢?
徐泽顾不上自己伤心了,和崔嬷嬷一起来安慰着李妍。
李妍看似就要哭断气了,忽然,她止住大哭,一抽一噎地问道:“二弟啊,听你这么说,叛军勾结的大军或许就要打到京城来了,皇上还没有啥动静,也没下任何调兵遣将的旨意?都火烧眉毛、老虎追腚了,皇上还能坐得住?还有,那几拨大军已经到了焦阳城不足百里之处且挥旗呐喊,朝廷才得知此消息?难道不是他们一旦动身或是稍有举动就会有探子来报么?”
这也是徐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大嫂,皇上他……”
他挥退了李妍身边的嬷嬷和丫环,才小声地说:“皇上不是没有任何动静,也下了一道旨意,就是让兵部和坝下军营拼命造大炮,另外调了中部琅下大营过来。可是就凭几十枚大炮和八万大军,如何阻挡得了昭信王勾结的那几十万大军?论理,皇上肯定暗地里已安排了探子在那几拨大军的营地里,可谁知直至昨日才将消息传来,也不知是探子办事不利,还是皇上疏忽了。”
李妍简直想吐槽,莫非这个皇上是昏君或是大大的庸才,否则不至于把事办成这样呀?或许他早就当厌了皇上,巴不得等叛军来夺他的皇位,取他的头颅?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徐泽是极忠于皇上的,辩解道:“皇上向来是谨慎且深谋远虑的,这次他或许真是大意了。听上朝的大臣们说,前几日皇上还在朝堂之上安抚着大臣们,劝慰他们不要忧心,像往常一般理朝政就行。还说昭信王那点军力根本打不到京城来,失了小小的焦阳城不足为惧,他们迟早会内部起讧,自取灭亡的。”
李妍对这个皇上真是无话可说,失了小小的焦阳城不足为惧?他不知道焦阳城里还有宰相徐澄和知府韦济么,不知道有一万兵卒和三万老百姓么?他可以不顾及这些人的性命,难道也不知道打探昭信王的底细,以至于几十万大军都来大门口了,然后坐等灭国?
她不信!皇上肯定另有阴谋!
徐泽之所以万念俱灰,是因为兵部向来消息灵通,以前凡遇战事,几乎所有可靠消息都会比别的部门要先得知,皇上若真有所行动,他觉得自己应该会知道的。只不过他忘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司务而已,有些头等机密大事,是不可能让他知道的。
“大嫂,你尽快备着大哥的事罢,你乃正室夫人,此事就不要让章姨娘操办了。其余之事我也不想插手,谁当家也不该是我这个叔弟过问的,但是办……丧事……乃关乎着我大哥的威望,我担心章姨娘会……”他觉得他大哥之事不该由一个妾室来操办,但又不好直说。
李妍领会他的心意,一边哭一边说:“二弟,你放心,府里别的事我暂且不会接手,但老爷的事我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操办的。何况到时候皇上肯定会派人来协办……不对,皇上怕是顾不得这些了,叛军一来,估摸着整个京城的人都得往外逃命了。咱们徐府和国公府是否……”
其实李妍是想问徐泽,他们是不是也得赶紧逃命?虽然她坚信皇上另有计谋,可胜算到底如何谁也不敢保证的,她想活命啊!
徐泽懂李妍的意思,他目光坚毅,神情视死如归,“大嫂,有些事你应当与我一般心里很清楚,祖父大人跟随邺始帝征战了大半辈子,而父亲大人又跟随先帝围剿反贼,打了十多年的战,父亲大人还因此送上了命。如今我和大哥为皇上效命,为邺朝效命,怎能惦记自己的生死?我们兄弟二人不能辱没祖先,誓死也要捍卫邺朝,捍卫皇上!”
李妍被徐泽说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泪水汪汪,可她心里着急啊,依徐泽这意思是要将生死度之身外,与邺朝共存亡?难道她得立即想办法,先逃命再说?
徐泽忽而又说:“待大哥入土为安,我会想办法安排宰相府和国公府的女眷逃离,至于男眷,一律不得离府。”他说完后,背着手走了。
李妍惊魂方定,还好还好,徐泽不愧为大男人,知道护着女眷和孩子们。
第10章 始料不及
接下来整整一夜,李妍都在寻思着到时候逃命时,女眷们该逃往何处。
徐家好像有几家亲戚在沥州那一边,家境也都还行。她是跟随着大家去投奔亲戚,还是带着一双儿女去西北投奔她的娘家?
虽然她对这里的父母很陌生,可他们毕竟是李念云的亲爹娘,对她和孩子们应该不会差了,而且她爹李祥瑞是一品靖远大将军,怎么说也不会苦着她和孩子们。
第二日清晨,她刚用过早膳,就吩咐崔嬷嬷去将章姨娘叫来,她要和章姨娘商议如何操办徐澄的丧事。古代人对死似乎比现代人看得要淡,也不忌讳,很多人都是还没死就开始筹备丧事了。
只是章姨娘还没找来,徐泽却兴冲冲地跑来了。
昨日他是拖着步子失魂落魄而来,而今日他则是兴奋得像个孩子,先是去了太夫人那儿一趟,再三步并做一步跑向锦绣院。
“大嫂,大哥他……他没有性命之忧了!那几拨大军突然攻入了昭信王的大营,他们是来助大哥和知府大人的,是拥护邺朝和皇上的,他们并不是叛军!据说他们之所以举着昭信王大旗,是为了迷惑昭信王而已,这一切早在皇上的掌控之下!皇上果然英明神武,是我们错怪了!”
徐泽激动地说了一大串,李妍明白了,昭信王自以为马上就要得到天下了,没想到他终究敌不过皇上,他的那些所谓盟军早与皇上串通好了,假装与他合谋,其实大家之前早已谋划好了要灭掉他,为皇上除害。
这位好皇叔死到临头了!
李妍忽然觉得,皇上或许早就知道昭信王有谋反之心,便派徐澄去焦阳城做诱饵,说是去犒劳韦济治旱之功和为韦济祝寿,其实这只是借口而已。不都说徐澄是皇上最得力的臣子么,他离朝去了焦阳城,昭信王便耐不住性子了想将徐澄抓住。何况焦阳城向来是兵家相争之地,是做都城的最佳之地,昭信王一时没忍住,便落入了圈套,他太相信他的那些所谓盟军了。
而皇上和徐澄合谋了此策,让昭信王提早暴露了他的贼心,然后将他一网打尽。
当然,这全都是李妍的猜臆而已,可能她在前世看多了历史大剧,不免会往这方面想。
这时章姨娘被崔嬷嬷请来了,本是来商议老爷的丧事,没想到竟然得知老爷不会死,焦阳城几拨大军正在围攻昭信王,老爷指日就可凯旋而归!
章姨娘惊喜得语无伦次,一遍又一遍地问徐泽,“真的么?准确无误么?老爷真的要回来了?”
紧接着想到自己转移府中财产之事,她忽然眼白一翻,吓晕了过去。
她怕徐澄,怕他的精明,怕他的睿智。他乃皇上身边最得力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她能不怕么?她自认为可以逃过任何人的眼睛,却一定逃不过徐澄的眼睛!
本以为徐澄是必死无疑的,她确实很伤痛,因为她心里有他,他是她一双儿女的亲爹啊。现在得知徐澄不会死,就要回来了,她本该高兴的,可是……她感觉该死的是自己了。
崔嬷嬷和绮儿赶忙上前扶住瘫软的章姨娘,李妍有些始料不及,章姨娘看上去顽强得如同“小强”一般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估计泰山压顶她也不会惊吓至此,怎的会这么容易晕倒?
徐泽在旁束手无策,他只听说有人吓晕过去或极度悲痛而昏厥过去,章姨娘突然晕了过去是甚么情况?
李妍坐下来抿一口茶,“没事,章姨娘这是高兴得晕过去了,绮儿,快去把曾大夫找来!”
高兴得晕过去?徐泽真是头一回听说,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
死气沉沉了两个月的宰相府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纪姨娘今早本是要进宫见玉嫔的,这下她忽然又说延后几日再去,理由是老爷得以脱离险境,听闻如此大喜事,她定当要与全府之人共喜,而且还要恭候着老爷归来。
而昨日下午回了娘家的宋姨娘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个喜讯,在今日上午她就领着两个儿子回来了。她的两个儿子一进府便一阵欢跑,嘴里不停地喊着“爹爹要回来了,爹爹要回来了!”
宋姨娘自己也是欢喜不已,只要徐澄还活着,他应该不会亏待她们母子。何况她爹催她办的事,她还一样都未办成呢。
府里的哥儿姐儿们全都出来踢雪球、打雪战了,嘻笑声一片。
小厮及丫头们赶紧扫雪,清扫着院落,即便双手及脸颊都冻得通红,他们也是兴高采烈的。在他们眼里,老爷如同青天,只要他能活着回来,一切烦忧之事都能解决,他们也无需再担心府里因缺银两而被赶出去。
太夫人听闻喜讯,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般,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立马喝了一碗粥。直到这时,她才得知府里出了许大夫和孙登之事,她大怒拍桌,“混帐东西!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这等洗劫宰相府之事,都活腻歪了么?给我查!”
李妍感觉有些头大,看来她当不成寡妇了。她一个未婚的女人,跑到古代捡了一个当宰相的老公,她该喜还是忧?
她一想到这个男人有一妻三妾,无论如何也欣喜不起来。她是一个对感情极其认真的人,她的男人必须只能拥有她一人,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她知道,在这个古代,而且对方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崔嬷嬷在旁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拼命地擦着徐澄平日里爱坐的那把罗汉椅。
“咦?夫人,老爷福大命大终于死里逃生,且即将要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咋还面露忧虑之色?”崔嬷嬷不解地瞧着李妍。
李妍立马展颜笑了笑,然后稍顿片刻,搪塞的理由便寻思出来了,“我是在担心……老爷回来后会怪罪我没有将府中之事打理好,以至于出了这些大乱子。”
崔嬷嬷却一脸的喜色,小声道:“夫人大可不必为此事忧心,这可是在章姨娘手下出事的,老爷要怪罪也是该怪罪章姨娘,与你无关的。我还想瞧瞧老爷如何训斥章姨娘呢,得好好灭一灭她近来高涨起来的嚣张气焰才好。”
“也是。”李妍微微笑道,她心里却揪成一团,简直乱如麻。
章玉柳昏过去后,被抬到她自己的拂柳阁。醒来时,她仍然浑身打着寒颤,下人们还以为她是冷成这样,拼命往火盆里加炭,再给她盖上厚厚一层锦布褥子。
她心里极度焦虑且害怕,她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看来不仅是老爷不会死,连太夫人也死不了了,待老爷回来质问府中之事,她该如何回话?
想必不需她回话,以老爷的精明,不出几日就能查出个水落石出,那她就完蛋了!
想到袖子里还有两封信,她赶紧掏出来叫李庆家的藏好。这是太夫人给她的,是太夫人想着去皇上面前为骏儿周旋的,可不是她要如此的,到时候把这个给徐澄看,把一切推到太夫人头上去!
寻思到这,她心绪平稳了些,便赶紧起炕用早膳,然后带着家丁们拉了两马车的古董器玩去典当,顺便来到自己的娘家。
此时的章总领也是急得团团转,在书房里背着手踱步,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个小丫头因把过烫的茶水端到他手里,他便大动肝火砸了茶杯。那个小丫头被拉下去左右开弓掌掴了四下,脸肿如盆,躲在一边咬着唇,连哭泣都不敢。
章玉柳到了娘家,来不及和她娘见一面,更没空闲和嫂嫂们寒暄,而是避着人,让小厮们直接将她抬到正院子里,然后径直来到她爹的书房。
“爹,你快救救女儿!”章玉柳一进书房便跪下了,泪眼盈盈。
章总领瞅了瞅外头,赶紧将门关上,他也是心急如焚,说起话来就不免重了些,“玉柳,你这可是自作孽啊!倘若你当初心狠些,将李念云送到阎王爷那儿,哪里需将家产运出府外,哪里又会遇到现今这般境况?”
章玉柳见她爹都急得没个主意,顿时吓得哭开了,“爹,若是此事被人知晓了,咱们章家就再没脸见人了,或许还要蹲大牢的!”
“你现在倒是急了,爹早就说过,心慈手软必酿大祸!唉,说这些为时已晚、毫无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