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册封官来了,那件由李妍吩咐崔嬷嬷送回内务府的凤袍,这会子也送过来了。
崔嬷嬷和绮儿、晴儿忍住了哭,先进去给李妍换上凤袍。
徐澄没有出去,只是背对着她们。等她们给李妍换好了,他便转过了身来。
册封官战战兢兢地念完了召文,然后将金印和召书放在李妍的枕头旁,就慌忙退出去了,给一位即将要死的人册封皇后,此官确实有些胆战心惊,因为站在一旁的皇上始终垮着脸,一副随时要吃人的样子。
崔嬷嬷和绮儿、晴儿再次出了澄元宫,跪在外面。
崔嬷嬷一边哭一边说:“皇上登基那日不册封娘娘,十几日都不来澄元宫看娘娘一眼,现在娘娘都不省人事了,皇上再给娘娘册封又有何用,娘娘看不见也听不到啊……”
崔嬷嬷以为皇上在里面根本听不到,她实在是心里憋闷得慌,不吐不快。
只是徐澄向来耳朵灵敏,又怎能听不到?他不怪崔嬷嬷埋怨,他比崔嬷嬷更恨自己,恨自己不该犹豫。
绮儿却道:“刚才给娘娘换衣裳时,娘娘身子热乎得很,我瞧着或许能……能有救。”
崔嬷嬷和晴儿听了也想起刚才换衣裳时确实触及到李妍的身上热乎乎的,虽然她呼吸不匀,但面部表情也是舒缓的。
晴儿想起在燕歌老城里李妍毒性发作时痛苦的表情,和她现在舒缓的表情对比起来完全两样,也觉得李妍或许不会死。哪怕真的会死,那也是没有痛苦的死。
晴儿双手合什,“嬷嬷、绮儿,咱们别哭了,赶紧拜求老天爷给娘娘赐福罢。”
她们老少三位就这么在外面磕头拜老天爷。徐澄坐在李妍身旁看着她的面容,静静地等,等得心急如焚,等得腑脏俱痛,右臂也疼痛得痉挛。
待次日丑时,天还是漆黑一片,离天亮还得两个时辰。李祥瑞带着府里的郎中过来了,他们见徐澄脸上乌青,气色特别差,右臂也是僵僵地垂着,很是吃惊。
他们觉得皇上也得看病才是。
李祥瑞看着女儿躺在床上,脸色泛青,老泪纵横。他前日晚上就已经看了李妍给他写的信,但他没派人去寻。女儿已经出了宫,他哪怕把她寻了回来,他觉得皇上也不可能原谅她,她这个皇后是当不上了,所以就由她去了。
他心里本来也恨徐澄为何迟迟不册封他的女儿为后,此时见女儿已身着凤袍,金印和召书都在旁边,他心里总算是得到一点慰藉,流着老泪说:“皇后娘娘,你已是皇后了,你可要争争气,好歹站起来正正经经当几日皇后,母仪天下,你这一生才算圆满啊。”
徐澄却将李祥瑞拉到一边,让跟着他一起来的郎中赶紧给李妍把脉看诊。
这位郎中是西北来的,他颇懂丹药,说:“若想活命,只能放血,毒性弱了,再配药驱余下的毒。但是……十有□□的人放血后便亡了命,在下曾在西北为几位中了丹毒的兵士放了几大碗血,可是他们还没被毒死,就先失血而亡。但有一次为一位在山中砍柴不小心中了丹毒的老妇人放同样多的血,她昏迷了几日却活了过来,在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皇后娘娘身子金贵,在下……不敢妄动。”
徐澄听说放血十有□□会亡命,他那张乌青的脸更加晦黯了。
恰在这时,张太医也跑了过来,说:“皇上,微臣愚笨,只能想到放血来减弱毒性,但此法极其危险……”
他还未说完,徐澄就知道他的意思与李府来的郎中说法一致,便急着打断了他,问道:“你们都说要放血,那到底要放多少血?”
张太医与那位郎中对望了一眼,同时伸出三个手指,也就是要放掉人体的三成血。
张太医为了更具体一点,把桌子上放的一个银碗拿了过来,说:“八……要八碗才行。”
徐澄听了一阵晕眩,说了一句,“不行!”便倒了下去。
他这一倒,吓得屋里的人一阵惊呼,皇后娘娘还在躺着,怎么皇上又倒了。皇上可是如磐石般的身躯啊,他怎么能倒呢。
众人将徐澄抬到旁边小屋的床上去躺着,因为来不及往春晖殿抬了。
张太医解开徐澄右臂,才知道他的伤口如此之深,里面的白骨都露出来了,再摸他的脑额,烫得炙手,他知道皇上的右臂已经感染了。
要是不马上妥善处理,皇上这只右臂就废了!
他慌忙吩咐左右的人,“快!快烧沸水!把巾子也扔进去煮!”
崔嬷嬷等人早就不知道哭了,跑着去烧水。
张太医自己则跑回太医院去拿烈酒和细针及细线,待他回来时,把针线也扔进沸水里煮,然后打开烈酒的塞子,往徐澄右臂伤口上倒。
“嘶……”徐澄一下疼醒了,他是不会喊疼的人,只不过嘶了一下嘴,然后咬牙忍着。
针和线、巾子都煮得差不多了,张太医先拿巾子把徐澄的伤口洗一洗,再倒上少量烈酒,然后拿穿针引线,将裂开的伤口缝了起来。
他就像缝衣裳一样,针在肉里穿梭,然后一拉一扯,血丝一直往外渗,旁边看的人都禁不住龇牙咧嘴,这是硬生生地在肉上缝啊。
徐澄只是皱着眉,紧抿着嘴,尽管疼得脑门上一阵大汗,他都没做出过于痛苦的表情。
缝好了后,徐澄就要站起来,张太医劝道:“皇上,还得过好一阵子天才亮,你躺着歇息会儿,这样伤口愈合得快,你一日没吃东西,又整宿不睡,好好的身子都会熬垮,何况皇上还有重伤。”
“这算得了甚么重伤,又没断胳膊断腿。”徐澄硬是起了身,他的神色明显是满脸的疲惫,可此时他如何又能睡得下去?李妍还躺在那儿,大家还在等着他的命令,到底给不给李妍放血还得他开口。
张太医和李府郎中其实都不希望给李妍放血的,倘若放血后亡了命,皇上怕是饶不了他们。他们虽然愿意把这个法子说出来,那是不敢泯了自己的医德。
徐澄让他们先出去,他得慎重考虑,而且他还想等苏柏找来那两位名医,或许他们有更好的办法。
既然是十有□□会失血而亡,他怎能让李妍陷入只有一两成活命的处境,他已经立她为后了,也将那四名女子放出了宫,他现在只想李妍能好好活着,两人一起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因为她能带给他欢乐。
他用手抚摸着李妍的脸颊,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倘若你真的想出宫去玩,我陪你一起去,一起看戏、听曲、种菜、斗蛐蛐,你和晴儿一起去没啥意思,和我一起去才开心,不是么?”
李妍还是没有动静,徐澄似乎能感受到李妍越来越不稳定的脉搏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徐澄心里已经急得要发疯了,嘴里还在说:“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出宫,这辈子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我不会放开你的手,我不允许你去找别的男人,因为他们都配不上你…… ”
他说话时似乎还带着调侃说笑的口吻,可是他的眼泪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他心里着急啊,因为他握着李妍的手腕,却快感受不到她的脉搏了,她的手心也渐渐变凉。
徐澄急得快窒息了……
第70章 不知所措
此时天色已经泛白,澄元宫外面候着一堆人,等着徐澄发话。就连宋姨娘都带着两个孩子来了,珺儿和骁儿跪在地上哭着拜苍天、拜大地、拜菩萨、拜他们所知道的所有神仙。
徐澄实在是撑不住了,汪莹莹说李妍有四日可活,可现在才三日,李妍的脉息就已经微弱得几乎把不出来,呼吸也越来越轻,轻到胸前丝毫没有吸气与呼气的起伏。
或许当时汪莹莹自己都不知道她下的毒量比以前施用的要多,根本不需等到第四日就会让人毙命。
徐澄没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李妍死,他必须得做一个决定了。
“放血。”徐澄在屋里艰难地说了这么一句,在外面守候的张太医和李府的郎中,还有几个从太医院赶来帮忙的御医赶紧冲了进去。
徐澄知道李妍是九死一生,他不敢看这个血腥又悲戚的场面,他走出来了。他一手牵着珺儿、一手牵着骁儿去前面的韶华佛堂跪拜菩萨。
宋姨娘带着两个孩子尾随而上,被徐澄止住了,他说:“你带着孩子去国子监,现在也到了晨读的时辰。”
宋姨娘站在原地僵立,看着徐澄带着珺儿和骁儿进了韶华佛堂。
碧儿牵着徐驰和徐骄,上前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宋姨娘刚才为李妍而哭时流的是假泪,现在她流出来的才是吐露心声的苦味泪水,“碧儿,我算甚么娘娘,你以后别这么叫我了。皇上之前一直没册封李念云为后,那是因为后位关于国体,皇上得慎重考虑,至于我,左右不过是封妃封嫔的事,皇上却一直拖着不册封我,连玉瑜都住进了湘妃宫,我还是个无名无份的。好歹我生育了两位皇子,皇上怎么可以这般对待我?你瞧,刚才他牵着珺儿和骁儿进佛堂,俨然父慈子孝的模样,那我和驰儿和骄儿又算甚么呢?”
碧儿小声劝道:“娘娘莫忧,李念云虽然昨晚被立了后,可她十有八九没那个命享受皇后的尊荣,至于那个小婢玉瑜,她不是和那两位江南女子一起被打发出宫了么?现在整个后宫就娘娘一人了,你还有啥可担忧的?”
“哪怕只剩我一人,皇上也不待见我。”宋姨娘万般失落,眼神空洞,“我还不如进佛堂当尼姑算了,每日敲敲木鱼、捻捻佛珠,不再有任何妄想,图个清静自在。”
“娘娘怎可说这种话,待李念云一死,娘娘可是后宫里最有资历的,哪怕皇上以后再招女人进来,她们哪能比得过娘娘?你有两位皇子,她们有么?即便会生,也是多年以后的事。娘娘千万要打起精神,只要李念云一死,皇上必定很久都不会招外面的女子进宫,毕竟要顾忌着李念云的丧期,或许皇上还要守一个月的斋戒。娘娘或立后或封贵妃,那都是迟早的事。”
宋姨娘已经心如死灰,她向来不是个积极乐观的人,碧儿所说的那些只不过是臆想罢了。她脸色黯淡,微启苍白无色的唇,“这些日子我也煎熬够了,不再作那些妄想,等李念云的事有了个结果,我就去皇上面前自请为尼,入韶华佛堂守枯油青灯,如此了度一生。”
碧儿暗想,到时候宋姨娘去皇上这么一请求,皇上心一软,说不定就立宋姨娘为后或封妃了,也就没有再劝。
宋姨娘走了,徐澄和珺儿、骁儿跪在佛堂里的菩萨前,嘴里念着祈祷语。
徐澄似乎能感受到李妍正在受着心血一点一点往外流失的痛苦,似乎感觉她正在一点一点地远离这个人世,远离他。他脑子里还出现黑白无常来索命的情景,他的右臂不停地颤抖。
“咯吱”一声,苏柏突然推开佛堂的门,闯了进来。他都来不及向徐澄禀报一声,拉着珺儿和骁儿就往外跑。
两个孩子早已是满脸糊着泪,伤心得有些麻木了,被苏柏这么拉着往外跑,他们俩也没有开口问苏柏到底要干嘛,只是稀里糊涂地跟着一个劲地往外跑。
徐澄知道苏柏行此举止必有原因,也立马跟着过来。
原来是苏柏请来的那两位名医赶来了,其中一位是治丹毒很有经验的贺郎中,他曾救活不少中了丹毒的人,当然,也治死了不少。
当他见张太医等人给李妍放了八碗血,当即催苏柏把李妍的儿女找来。他自己则打开他的药箱子,把妥善保管的鹅毛管拿了出来。
张太医等人也不知贺郎中到底要干嘛,他们见李妍放了血后那症状,认定已是活不过来了,因为她身子太虚,根本扛不住失这么多的血。眼见着李妍要死了,他们也跟着瑟瑟发抖,觉得皇上估计要砍他们的脑袋了,他们得为皇后娘娘殉葬。
苏柏将珺儿和骁儿带来了,贺郎中立马说道:“快!给他们俩一人放两碗血出来!”
“啊?”苏柏惊呼,“万万不可!你这不是要公主和皇子的命么?”
贺郎中急得满头大汗,说:“两碗血不会要了他们的命,只是伤身而已。他们是皇后娘娘的儿女,难道不愿意损己身来救他们的母后?”
珺儿和骁儿连忙答道:“愿意愿意!你快救救母后!”他们伸出手催着张太医赶紧动手。
徐澄已疾步走了进来,他见贺郎中似乎有办法救李妍,心头一热,说:“放朕的血!”
贺郎中听徐澄自称“朕”,就知道他是皇上了。
贺郎中慌忙跪下来求道:“皇上你就别来凑乱子了,这血可不是随便乱用的。曾经草民用犬的血输入一位孩子腕脉内,这位孩子得救了,可是随后有一次草民用一位男子的血输入其妻的腕脉,结果他的妻子当场毙命。经过多次活生生的例子,草民才得出一个结论,用患疾者的孩子或父母的血来挽救,才会有更大的把握,但这也只是把握大一些。若是公主与皇子的血只能与皇上相融,而不能与皇后娘娘相融,怕仍是没救。”
贺郎中也不多做解释了,再拖延就来不及了,他催着张太医,“快给公主和皇子放血!”
珺儿和骁儿闭着眼睛伸出手,由张太医给他们放血,一人放了两碗后,御医们立马为他们俩堵住血口子,用纱布紧紧缠住。
珺儿倒是无恙,骁儿体弱,有些晕眩,被抬下去了,但并不忧及性命。
贺郎中把鹅毛管插入李妍的腕脉管内,把两个孩子的血往李妍的身体里输入。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这真的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果然是名医,手段太奇特!
徐澄双眼一直盯着李妍的脸,观察她脸上颜色的变化,他期待着奇迹发生,此时他对这位陌生的贺郎中有着莫名地信任,虽然刚才贺郎中对他说话很没礼貌,但足以看出贺郎中以患疾者为天,并不惧怕皇上的龙威。
像他这种只重视救死扶伤而不管顾对方身份的郎中,往往医术都十分了得,徐澄对他寄予了深深的厚望和极大的信任。
刚才李妍被放了八碗血,脸色已经苍白如纸,真的如同死人。但半个时辰之后她的脸上慢慢地好像有了些许颜色,虽然用肉眼并不能瞧得出明显的变化,但徐澄一直双眼直盯着,仔细观察,他确信看到了变化。
一个多时辰过去,贺郎中终于放下了鹅毛管,为李妍紧紧缠住脉管,不让血流出来,然后对徐澄说:“皇上,此法能不能救活皇后娘娘还不能确定,若是三血相克,就再也无力回天了。这一切都得看娘娘的命数,咱们先静观其变,待明日一早看娘娘的脉搏与气息是否能恢复,若是不能,就……”
徐澄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然后又挥袖将他们全赶了出去在外候着,他一人守在李妍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