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纤云起身不久,正在院里看顾着宫女们洒扫。一见皇上差人送进永乐宫的那件大红斗篷,便嘱咐来人自行送进去。扭身告诉身边的小宫女,言道这雪下得好,梅花该开了呢,随手拉了个丫头便去了梅园。
舒晓荷当时喜得如同捡了宝,就算纤云在,也是不打算问合不合规矩的。便披上那斗篷前往坤宁宫请安,却未料到皇后见了心中着实不快,下令换了她身边所有的奴才。
欢颜便趁机嘱咐平安找了他师叔秦海,将纤云又安排到了于英彩身边。都言母凭子贵,可于英彩毕竟只是个采选出身的低阶宫妃,出身不过是个下等庶民贫寒农户。
再加上她大字不识一个,就算生上十个八个又能如何。她的皇子,长大后能封个郡王便不错了。
因此若要劝皇上雨露均沾广开枝叶,这女人在欢颜眼中,便是个不错的选择。嫡长子旭儿在先,朝霞的二皇子在后,欢颜打算将那俩孩子打造成一文一武冠绝天下,因此这往后再生出来的皇子,不过充个数儿便好。
何况那于英彩在西六宫受尽了屈辱,冬日无碳无裘袍,夏日无冰无纱衣,每月那么一点月例银子也被克扣了一多半,却一直隐忍不失善良。若要扶持些人起来,何不拉她一把?
自打穆弘八年冬初欢颜代掌后宫,便下令给她补足了月例银子,又常常差人送些绸缎和日常用品。
于英彩也是个知道感恩的。于是欢颜殿里常用的一些绣品,倒有大半出自她手了,施红因此得了福,省得日日刺绣伤了眼,便多出不少时间来,给主子裁制些不愿让尚服局着手的家常衣裳。
那采菱,后来得知那日来过储秀宫的宫女竟是贵妃娘娘,不由得唬了一跳。只要不在这空空的储秀宫里闲着,四年方才忙上一次,不要说给一个宝林做贴身宫女了,就算她还是个御女,既有贵妃娘娘关照,也是能做的。
欢颜当初与采菱道:“你是本宫以自己的名义要过来的,因此你便算得我永禧宫的人。你的月例银子及一概衣饰皆有本宫宫里出,你只需替我看顾好于宝林,灵醒着些,莫让那西六宫的宵小们害了她的龙胎去。”
这采菱还真不枉欢颜信任她,也不枉欢颜用了她。这丫头的爹,本是个乡村游医,欢颜听她描述,她那爹倒是懂得不少。
这丫头因此从小儿便与各种草药一同打滚儿,就是她,发现了西六宫各个嫔妃送过去的所谓补品,有小半数都兑了能滑胎的药,比如马钱子啊,瓜蒌啊。更使得欢颜下了决心,抓紧将于英彩迁到东六宫来。
欢颜轻声叹了口气,若没这些一心帮衬自己的奴才们,不要说于英彩的龙胎了,就算自己想保得命在,也是很难的事儿吧。只是这古代,为何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主子便是主子,奴才便是奴才?
只把“奴才”这俩字,当成个符号吧。就像前世说惯了同学,说惯了同事一样。只要自己不拿他们不当人,能用银子周济时便周济,能用权利帮衬时便帮衬吧。人活在世,还真是不容易,尤其是在这古代,在这后宫里。
欢颜环视了一圈,侧头问莺莺,“都来齐了?”
莺莺点头,“回娘娘,都来齐了。”
欢颜微笑着嗯了一声,转头对着众人,一开口便是点了几个西六宫的嫔妃,其中便包括了吴才人吴梦妍与她的表妹杜才人杜雨涵,当然还包括了其他几位给于宝林假意送礼实则下毒的。
“你们几个,将女训、女则、女诫与穆朝后宫内训,每日里分别抄上十遍。抄写期间,不得出寝宫行走。腊月二十七,将所有抄过的过了数,呈与本宫过目。”
“本宫若非得说这是对你们几人的特殊关照,未免显得虚伪。因此,本宫不妨告诉你们,这是惩罚。
“莫再开口问本宫为何对你们做如此惩罚。本宫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你们那些腌臜事儿说出来。这是给你们留些脸面,莫不知好歹。”
“若哪个觉得委屈,不清楚自己都做过什么,非得逼着本宫说出来原因,本宫还真是巴不得。说出来倒省得让其他姐妹猜疑,这莫名的惩罚是否本宫对你们几人发泄私愤。”
“本宫那原因绝不是空口无凭,肯定人证物证均在。然后呢,惩罚便不是抄书那么简单了。轻则禁足至穆弘十年夏,重则请廷杖八十。”
被点名的几个青了脸色,皆伏跪在金砖地上不敢言语半句。片刻后方才参差不齐低声答道,“嫔妾谨遵娘娘教诲与旨意。”
“本宫未听清楚,再整齐些大声说上一遍,让所有在座的姐妹们都听见才好。”欢颜笑言。
《》第3卷 尾声 第19章
莺莺站在欢颜身后暗赞,这便是贵妃与自家小姐的不同。这先发制人的功夫儿,自家小姐可学不来。换言之,便是自家小姐没有这股子霸气。
还有,自家小姐但凡训诫宫妃,皆是肃颜。而贵妃娘娘大多数时候却都是笑眯眯的,她下句话到底要说些什么,是怒了还是未怒,不好猜。
也许自家小姐便是吃了太过循规蹈矩的亏。据说这贵妃娘娘自六岁博览群书,甚至连一些孤本珍本都看过。不像小姐,只是读些四书五经,再不就是女训女则女书女德。
听那几人又将谨遵教诲的话大声整齐说了一遍,欢颜将腰离了椅背微探瞧着她们,轻笑:“你们这些话,是不是可以令本宫相信,你们会悔改绝不再犯?”
几人皆忙不迭的点头应着。“那好,若是不再犯,前边的事儿便翻了过去。再犯宫规,几罪并罚。本宫不用你们白纸黑字落下保证,在座的皆是证人。都起来各自坐下吧。”欢颜摆手。
“本宫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记住一句话,私欲当不了饭吃,填不饱肚子。只能令人红了眼忘了本分,最后挖成大坑自己跳进去,再拉上无辜的家人与奴才陪葬。”
“若本宫掌事期间哪儿做得不对,姐妹们尽管提出。就算本宫犯了宫规,也绝不会逃避责罚。”
欢颜望向坐在右面最下手的王婉云,虽是仍挂笑容却眼神凌厉:“只是有一点须得记住!皇后尚在养病中,谁人若无宣召都不得擅自前往坤宁宫打扰,否则廷杖伺候!”
伸出手来指了指莺莺又指了指身旁高几,“凤玺,皇后的小印,中宫金令皆在本宫手中,莺莺姑姑得了皇后的旨送过来的。从现在开始,皇后只是一心养病,不参与后宫之事。”
“哪人若要告我,只需带好人证物证,本宫定会自剥宫衣钗环,与她一同前往慈宁宫请太后定夺,是谁的罪过,谁受着。”
“打今儿起除三位怀了龙胎的姐姐,以及东六宫今儿受罚的几位,请其余姐妹每隔两日此时都到永禧宫来。或聊家常,或喝茶小聚,或帮本宫筹划下除夕事宜。”
扭头对着怀了龙胎的几位说道:“三位姐姐平日里要做的,便是好好养胎。若哪日愿意出来透透风,可免行礼之事。”
欢颜站起身,“今儿便到这儿。散了吧。”说罢不等众人行礼告退,便嘱莺莺自行回坤宁宫去,照顾好皇后要紧。又喊了绿俏与采芳,将那高几上的一应物什收好。扭身一手拉着贤妃,一手拉着朝霞进了暖阁。
“今儿劳二位姐姐跟她们一起听训,妹妹真是汗颜。”三人分头坐下后,欢颜红着面孔道。
朝霞摆手,“我和德姐姐早早来了,便是让她们瞧瞧,我们比她们还恭谨。”
德妃亦点头附和,“既是立威讲规矩,怎能落了我们。她人岂不会怨你亲疏有别,笑我们不守礼法。”
“今儿罚了的那几个,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惹得妹妹拿她们开刀?”
欢颜笑道:“何止是见不得人。于宝林未曾迁宫过来时,那几位都给送了堕胎药去。若不是年关将近,今儿必得杖责了那几个贱人方才解恨。”
朝霞吓得激灵一下捂了嘴,德妃在一旁点头,“怪不得妹妹将那于宝林迁到这头儿来。这西边儿的也真是不少蛇蝎心肠,倒不若咱们这边消停些。怪不得说封妃是要看门第的,还真真儿有些道理。”
朝霞打过那个冷战,手持锦帕拭了拭额头,“这些小贱人,难道都不想做娘了么?怎的如此狠毒?好在妹妹机灵,一个个都看住了呢。”
“因此妹妹这次并未请皇后下令,命二位姐姐协助妹妹打理这后宫事呢。若真出了什么毛病,妹妹一人扛着吧。这要紧的时候儿,少牵扯进来一个便是一个。”
欢颜缓缓道。
“只是请二位姐姐体谅妹妹,手下若有哪个奴才得力些,便嘱咐他们将眼睛睁大些吧。也算帮妹妹多盯着些,毕竟人多力量大不是。”
德妃起身走到欢颜身旁,手轻轻扶上她的肩膀,“若是她人,遇上此事闪身躲了还来不及,至少也要拉上几个一起掌事才好,妹妹却如此替我们着想,这小肩膀儿,扛得住多少啊?”
“姐姐知道妹妹心疼我和朝霞,莫如这样,那些琐事便交给我们二人好了,比如打理年根儿底下的各种宴请,过目一司六局按日子上呈的表册,各种照例赏赐等等。你也好腾出些精神头儿来专心打理要紧事儿。”
朝霞也同意德妃的话,“反正每年的迎新辞旧不都是按例册来做么,也费不了我和德妃姐姐多少事。”
欢颜微笑点头,“两位姐姐还说妹妹心疼你们,其实你们也挺疼我的啊。妹妹承个情儿,就照两位姐姐说的做吧,有了你们分担,我还真是省下不少心呢。”
“也不用另外定时候儿,就按那会子在大殿说的,每隔两日削过了那些南瓜,两位姐姐晚走一会儿,在这儿商量着做了那事便可。若有特殊事儿,便随时过来商议吧。”
德妃与朝霞均是一脸迷惑,“削南瓜?”
欢颜扑哧一笑,“家乡话,就是整治人的意思。”这嘴一秃噜,竟把那袁朗的口头禅带出来了。
那两人恍然大悟后,均笑不可支,德妃笑罢:“妹妹这形容还真是很贴切呢。”
朝霞也抚掌道,“削,狠劲儿削。听着便解气呢。对了,我怀健儿时,不知有人给我送过那药没?是否也是妹妹暗中化解了?”
欢颜摆手,“你那会子谁都看得紧,皇上太后皇后都盯着呢,哪里轮得上妹妹出手。只是现在不一样啦,二皇子还小,那些人又都耐不住了,保不齐还会做些别的什么。莫说妹妹吓唬姐姐,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好在姐姐宫中的奴才都是灵醒的。妹妹便不用过分担忧了。”
《》第3卷 尾声 第20章
李朝霞紧锁眉头,“妹妹说得对着呢。看来以后健儿的吃喝与衣裳玩意儿,还真经不得别人的手。”
“德妃姐姐也得注意些呢,长歌公主是天之骄女,可莫让那起子贱妇靠近了去,平白再带坏了咱们的孩子。”
三人又闲聊了一气,德妃与朝霞便一同告辞。养心殿到这时候也没传来话儿,想必穆霄启不会过来用晚膳了。欢颜靠在软榻上歇了一会儿,便吩咐传膳,早早儿用过后还要写三封信呢,三位哥哥各一封。
夜,欢颜嘱咐采芳将白日里采回的梅花花瓣取来,泡了个香香的花瓣浴。出了池子拭干身上的水,只披了棉袍裸着脚丫,踩着那厚厚的羊毛毯往寝殿走,一边走一边擦着头发,脚底被那毯子搔得痒痒的,仿佛一直痒到心里头。
还是这地龙暖和啊。去年冬只靠薰笼与火盆取暖,总觉得前心暖后背寒呢。今年夏天里只搬到紫玉殿去住了几日,这地龙便盘好了。如今入了寒冬,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这永禧宫里却暖薰薰的醉人呢。
进了寝殿还未等上床,穆霄启便走了进来,“欢儿,我回来了。”一如晚归的丈夫进家后对妻子说话般。
欢颜迎上前去,“忙到这会子?乏了吧?”
开门喊来绿俏,取来一罐早就熬煮好存起来的药汤,“泡个药浴去吧,松松筋骨。这些日子总是忙到大老晚的,不如明儿开始备个擅长推拿的太医在乾德宫听召,累了便喊去捏捏。”
“以前年纪小,还当只有贫苦人家怕过年。”一边给穆霄启解着衣带一边说。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道:“原来皇帝家也是年关难过啊。”说罢相视而笑,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夏日里盘地龙的时候,穆霄启一句话,便将永禧殿的东配殿也划归了过来,更专门吩咐了修缮处的管事多安排了奴才,将那西配殿紫玉殿隔出半间单做了浴房,用花斑蛇纹玉石砌了个大池子。
欢颜将那药汤倒入池水中,接过他脱下的衣裳挂到一旁。穆霄启缓缓沉入池中,“欢儿不再陪我泡泡?你也该解解乏了,听说你午后发威了?”
“我刚洗完你便回来了,就不洗了吧,只给你擦擦背揉揉肩好了。真不愧是皇帝啊,我做了什么都瞒不过你去。是发威了,心疼哪个没有?”欢颜一边给他捏着肩膀一边说道。
穆霄启一边由她按着肩井穴的酸胀,一边往前胸撩着水,“切!除了欢儿,有哪个值得我心疼。若是那几个老实恭谨的遭了什么罪,还偶有怜惜,至于那些混账妇人,你该如何便如何罢!”
“听说明里是罚抄写这个则那个诫,实则是给禁了足?做得好。不过我得问问,你是如何想的?既已证据在手,为何不严厉惩治?”
欢颜加大手上的力度给他按着各个穴位,“考我?若个个杖责八十,还不死在这年根儿底下?我嫌晦气。何况皇后养着病,还有三个孕着龙胎,也算我替她们积点福德。”
“这大腊月里的,明里说是禁足也不好听,何况那书多抄些只有好处。若是白白抄了却不往心里去,依然是脏心烂肺的那般模样,我也就不再当那渡人的菩萨了。”
“这些人,是老虎不发威,只当我是哈喽凯蒂呢。”
穆霄启扭头,“哈什么利?”
欢颜冲他翻了个白眼儿,什么哈什么利,还哈利波特呢,“哈喽凯蒂,一只小猫的名儿。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的意思。”
“我事先跟你说好了啊,若哪个再旧态复萌,可不是进冷宫那般简单了。到时你莫嫌我心狠手辣,我必让她们都与王思茹做伴儿去。”
穆霄启也翻了个白眼儿,“谁家的小猫儿,取了这么个怪名字?我走了以后,你在齐府养的?你也不怕那猫抓了你。”
“做伴儿的事儿,不用问我。王思茹若见了她西六宫里的姐妹去找她,必会很高兴,好歹不寂寞了呢。”
欢颜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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